如此态度,为的是什么?无非便是想在近来大热的恭王面前卖个好。
只可惜卫从容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的面色非但未曾好转,反而更是阴沉了几分,低语道:“哦?本王倒是不知王大人如此关心本王。”
他的声音阴冷的像条毒蛇一般,直直顺着使官的衣服领子缓慢爬了上去,蛇吻舔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串森森的印记。
使官生生打了个哆嗦,他慌忙之中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不敢猜想此时高位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样表情。
“起来吧,”恭王笑道,“本王没有其他意思。”
待他诚惶诚恐地爬起来之后,恭王也没了追究那番话的兴味,他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台阶下的男人,“本王如何行事,是本王自身的事情。你们璇玑阁人不是最讲究什么,道不道的吗?本王现在便可告诉你,这便是我毕生所行之道。”
“明知行事伤天害理,众多无辜之人因你而流离失所,却仍然要一意孤行,” 晏无意沉下了脸色,“这如何能是我等璇玑阁人所讲的道?!所谓道名,不过是给自己脚下的路冠上一个名头,你走的路,如何走,便是心中之道。只不过区别在于——”
“我等之道,明悟净心,是为生。”男人俊美的脸上头一次带出些不屑的神色,这在过去是绝无仅有的,他狭长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削薄的唇抿成一道刀刃,“尔你所作所为,只不过为一己私欲。”
卫从容所为,是为何?晏无意心中一哂,自然是那万般宝贵的位子,便是他日思夜寐所想。
若是按照朝堂与江湖两相立的立场,晏无意是决计不会管这些事的,他生性散漫,虽爱管闲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只是这一切在绿蚁山庄那件事之后便隐隐有所改变,男人闭上眼放缓了呼吸,所见所闻从罗什那的小镇、形貌可怖的怪人再到贫苦愚昧的民众,这些都如巨石般压在心上,只叫他喘不过气来。
此番话他一直积存在心,现如今说出来,却也没见轻松多少。一旁的少年见男人神色有恙,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无碍,” 男人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你注意着点儿。”
少年闻言,顿时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柴刀柄。
台阶之上,忽然响起了几声稀拉的掌声。
“说得好啊,晏少侠,” 那长相邪肆的男人鼓起了掌,带着一丝笑意道,“真是冠冕堂皇。”
他又说道:“日后如何,日后再见分晓。你说我不顾民生,焉知如今当道者对百姓如何?” 此话说出来,便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了,只是在场众人谁都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就连身旁的使官也噤了声儿,只悄眼打量着恭王的脸。
“再说那些为我所用之人,本王乃当朝四皇子卫从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方圆千百里的土地与人都是我卫家的,为我所用是他们的荣幸。” 恭王语调倨傲,眼角眉梢写满了对质疑的不满,“人生而分三六九等,这便是礼法,即是国之根本。”
“你是王爷,他们是百姓。只可惜归根结底你与他们并无任何不同。受到伤会痛,流血多了会死。” 晏无意冷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也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看来晏游侠是铁了心思要劝本王了,” 卫从容脸上最后一点笑容隐没了下去,他鹰似锐利的目光直直看着阶下的男人,仿佛要深深看到他心里一般,“那本王也就不再自讨无趣了。”
来了!
男人浑身紧绷,恭王的话好似最后通牒,话音还未落。一瞬间,便有十几灰衣人扑冲上前,同样在这一瞬间,晏无意一把拉住身旁少年的胳膊,回身错开攻击,又转身捞起那不知何时已被松了绑的年轻人,将还在昏迷的青年抗在肩上便向来路跑去。
他的动作极快,逐云踏月一出,便只有找寻影子的份。见人落空,阶上的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他狞笑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他就不信了,一个带着两人的人,即使武功再高又能怎样,还能逃出生天不可?
都说璇玑阁人便是神仙,那今日,他便要正大光明做一回弑神者!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学,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比较忙,但相信我肯定不会弃坑就是啦2333333都已经六十多章了,怎么着不得写完对不对?
第67章 竭泽而渔
“禀告,未见几人踪影。”
“他们势必会往外面跑,追!”
僻静幽深的角落之中,重叠着三个深浅不一的呼吸。外面时不时传来些凌乱的脚步声,等那些人经过之后,两人才松懈下来。
“现在如何办?” 顾平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他紧紧捂着心口,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身体逐渐开始发热,背后与额上冷汗直冒——这是疼痛即将到来的前奏。他不敢托大,忙就着黑暗撕下条布死死咬在嘴里。
“先看下他.....他....” 晏无意难得有些慌乱,他压根来不及思考其他问题,颤着手扶起地上昏迷的青年,待借着微弱的光看清那人的脸之后,脑袋里绷的极紧的那根弦突然啪的一下断了。
男人忽然呼吸一滞,怔愣地看着那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说不上来是狂喜还是失落地喃喃道:“他不是——不是温述秋。”
“怎么了?”少年忍着痛,探过头来扫了一眼,“六分像,倒是没温大哥白。”
“是吗?” 晏无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青年,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
待到定下心来,男人才听出了少年极力隐忍的喘息声,立刻伸手封了他的几个大穴,“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温大哥身上必定有解毒的药。”
“何以见得?” 顾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肚子里似乎有一只大手,狠狠拉扯着他的肠子,将其扭整到一块,他痛得眼前发黑却又不想露怯,便硬生生挺着。忽然感到面前一道阵风扫过,少年还未凝神去看,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大人的事,小孩还是少操心了。” 男人丝毫不觉自己打晕少年有何不对,无奈地说道,“想太多容易长不高。”
他听着昏迷中的青年呼吸声开始变的急促,心知此人快要醒了,便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嗳,醒醒,醒醒。”
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他唰的坐起,有些惊恐地想要叫喊出声,结果还未张口就被蒙上了嘴。
“别出声。” 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年轻男人赶忙点点头,他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循着那声音往后瞟了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
见青年没有要出声的意思,晏无意放下了手,就听那人声音打颤的说道:“好、好汉饶命,我只是个穷教书匠,真没钱。”
“放心,我又不是马贼,不图钱。” 晏无意愣了一下,笑道。
“不不不图钱?在下是男子,更无色可图啊!”青年的声音更颤了,他似乎误会的很深,“少侠这样英明神武,定是不缺女子爱慕的——啊!”
“这些话出去再说罢,” 晏无意在年轻人的低呼中一把将他扛起来,另一手抓着少年的腰带,冲出了逼仄的角落,“抓紧!”
两人的重量都叠在男人的身上,他脚下的步法却不乱一步,逐云踏月仍如风般迅捷快速。只是他带着两个人,目标太大了,刚一出角落便被发现了。几支短箭朝着三人方向疾速射来,晏无意空出一只手来挥着柴刀挡下了几只箭。为防暗箭射伤两个人,他脚下一蹬,借着力上了房梁。
“他们在这里!”
“往左走了!”
梁上比起昏暗的走廊更为幽深,黑漆漆的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似的。他察觉到也有几个人跟了上来,顿时皱紧了眉头
杂乱的声音纷纷扰扰从下方经过,三四十来人手持火把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行,不停在各个分叉分开又汇合。此时年轻人面色青白交加,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这是掉进了狼窝啊!
两个人都分量都不算轻,晏无意即使在力大无穷也得休息片刻。一上了房梁,他便放下二人,仔细探听那些追兵的声音。
“我去解决他们,” 他将手中的柴刀塞进年轻人的手里,指了指旁边的少年低声说道,“你保护好他,千万别被发现。”
“呃......这位大哥,我不会武功啊。” 年轻人苦了一张脸,摸索着接过了柴刀。刀坠的他手一沉,年轻人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拿刀杀人了。
“不会武功也无碍,有人来挥刀就好。” 那些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晏无意无心再劝下去,只略略叮嘱道:“只要支撑到我来就好。”
他说完便起身向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只剩下年轻人一脸欲哭无泪的站在原地。
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男人却从他们轻健的步伐中便能判断出来,这些人都是鬼面的个中好手。
晏无意握紧了拳头,有力的筋骨与雄浑的内力使他的心中跃涌出一种饱胀的情绪,他开始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颅,战意在胸腔之中汹汹翻滚。
那几人逐渐逼近了,他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被无辜者的血腥所熏染出来令人作呕的臭味,晏无意不再向前进,他脚下的步法缓缓减速,最终站定在离自己所保护的二人足够远的地方。
就是这一刻,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男人忽然抬起手,将从旁边激射而来的一枚小镖挡下,他一掌上前,抓着一人的领子将其甩了出去,肉骨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极大的闷响声。另外两人见状,一拥而上,誓要拿下这敢闯进死穴的男人。
晏无意的动作却丝毫不见阻滞,黑暗中只见雪光一闪,铿锵一声,不知是谁抽出刀剑,男人冷嗤一声,步法变换越过刀剑反手一掌直直打在那人后心,那厮被打的几欲呕血,手中的刀都晃晃悠悠拿也拿不稳。另一人并不顾同伴安危,借此机会一冲上前,他手持两把长刺,用力一挑便将挡路的同伴刺了个对穿,尖刺越过肉体直向男人而来。
“倒是好狠的心!” 晏无意彻底冷下了眉眼,他掌遭绕着层刚劲的内力,此时紧紧攥着刺尖,也不见受伤。那掌似铁浇铸的一般,牢牢地攥着刺,竟然灰衣人再不能向前一步。持长刺者心急不已,手下顿时用力翻搅起来。刺的尖端有不少细小的螺刺,若是翻搅起来,让人皮开肉绽也不在话下。
男人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岂能让他如意?他用力一拽,那长刺便脱了手,上面还沾着灰衣人同伴的血沫,被他拿到手里时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
“这是你的同伴的血,” 晏无意捻了捻沾在指尖的血腥,抬眸问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吗?”
那人被他四溢的内力弹伤,捂着胸口咳出口血道:“什么是愧疚?为何要愧疚?我只知道只要抓到你送到尊上面前,我便能超过所有人。”
他的声音嘶哑,言语中竟隐隐有些笑意,似是在说什么极为愉悦的事情一般。
晏无意定定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从地狱之间爬上来的恶鬼。眸中隐有火光明明灭灭,他看着那点点血迹,忽然感到一阵荒唐,为了目的,便可以将所有人当作牺牲品,任凭脚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吗?
那人见他似乎在愣神,以为有机可乘,一手将长刺横在胸前,一手向男人抓去。晏无意面目冷肃,不躲不避,掌中暗暗凝聚起了内力,五尺、四尺、三尺,距离越来越近,他抓准时机一掌轰出。
那一虚清掌正正好打在那人的腰腹间,晏无意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当啷。
静谧的房梁之上,长刺脱手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晰可闻。那灰衣杀手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缓缓倒下了。
“我杀过千千万万的人,如今也难逃一死,哈哈哈!” 他放肆轻狂的大笑起来。
晏无意走上前,杀手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料到男人只是拾走了掉落在地的长刺,并未动他分毫。
“为何不杀我,斩草除根?” 他强撑着支起身子,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费解地问道。
“没用的。”
那个男人却只是摆了摆手,撂下句莫名的话。
晏无意一路面沉如水,待到他回到二人藏身的地方,年轻的教书匠见到男人后欣喜又焦急地扑上来:“那个小孩,他发高热了!”
晏无意呼吸一滞,脑子里顿时将之前的万般杂乱念头抛得远远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仔细扶起少年查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刚才突然像是被靥住了似的,” 年轻人担忧不已,“不停翻滚着胡乱说话,‘好疼’,‘我想死’,‘救救我’之类的。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说到这里,年轻人声音已经有些颤了,盖因少年刚才发病看起来太可怖了。
“放心,他不会死。” 男人面色平静,轻声又残忍地说道:“他会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朋友问我关于攻为什么不杀人的问题。
我想说,凡事皆始于一,杀一个人对于老晏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但是杀完人之后呢?再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下意识就会想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杀人多方便,只要处理好后续,岂不是一了百了?可是,我想写的并不是一个以暴制暴的人,因为这样是绝对不会带来真正的和平的。我不想写一个主角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世界,这不符合逻辑233333。
第68章 此处有言
烛火通明的大堂内,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气。黑黢黢的影子被无限放大投在墙上,每一个人走动间都好似在扭动一般诡异。高座之上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紧紧盯着那已然空旷的行刑架,沉默不语。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之下,肥胖的使官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他轻柔地端起茶碗,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甘冽的茶水,缓解了一下喉间的涩痛。
“殿下.....?” 他迟疑了一瞬,小声问道,“这是?”
“使官不必在意,只是两个不速之客而已。” 王座上的男人猛然回过神,他转过头笑着说:“竟让王大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本王招待不周。”
“不敢当,不敢当。” 使官连连摆手,他余光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男人,心里怦怦直跳,最后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殿下,您是否心里已经有些成算了?”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就已知自己偕越。但是实在是无法了,就在今年三月末梢,他的小儿子跟着定北候家世子把永宁候家的世子打了,本是件说些场面话赔点钱财就能揭过的小事,偏偏他们家那个讨债的孽子将世子打了之后扔进了河里。那会儿春寒料峭的,河里还结着薄冰呢,世子被捞起来之后便发了高热。现在还时不时咳嗽虚汗,俨然是伤了根本了。
因为这件事,他和永宁候家算是彻彻底底结了仇,原先王使官还在担惊受怕,生怕永宁候耍什么手段,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自己却被发配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大漠,据说还是太子向圣上引荐的。在来的路上,王使官咂摸了一下,才回过味来,那永宁候家的嫡女不就是太子的侧妃之一吗!
被推上了离‘正道’相反的战车,王使官又气又恨,不得已才开始百般讨好起恭王。他原先也不太看好这个不声不响的四皇子,无他只因这位早早就出宫封府的王爷太过平常了。王使官从未见过这位王爷,但也知道不少他的事迹。无论是从军还是开仓放粮,都看上去平凡至极。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功绩、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仁德名声,哪里比得上惊才绝艳的太子来的稳妥?
可是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那一日,使官见到了恭王本人。王大人在朝堂之上与几个人针锋相对,为恭王手下的一个将领说了些好话,由此入了他的眼,四月的春宴便有了这位使官的一席之位。
王大人坐在厅里,一边应酬,心里还挂念着带来的嫡子嫡女在□□怎样。正忧愁着,就听有人通传,恭王到了。他连忙起身相迎,打眼一瞧,顿时惊在了原地。
与时年尚且青涩的太子相比,这恭王早已有了成熟稳重的模样。样貌身形无一不佳,双眼暗敛流光,低头一笑都是春风模样。王大人心里暗暗称赞,单看外表来说,这恭王是陛下所有儿子里最肖□□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