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有一个人来为自己养老送终?
“正是我糊涂过,自然不能让他同我一样糊涂了。”易老将军一把摔了手里头的杯子,热乎乎的茶洒在了地上飘起了许多白雾,“我走过的错路自然不能让他再走一遭。”
年迈的长辈们都是如此想,总觉得自己当年犯过的错不能让小辈们再去犯。他们认为这是帮了小辈的一个忙,却不曾想,若是没了此种经历那这样的人生再平坦又如何?
沈苑一路走,出了将军府就迎面闻到了梅花糕的香味,想了想买了一份梅花糕。
他并不怎么喜欢梅花糕,却在看到了梅花糕的时候随手买了一份。
之后,他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去少傅府,而是去了皇宫。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梅花糕朝着南门那里走,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南门那儿没有人等着他了,没有那个瘦弱的身影打着伞特意等着他又或者等着他买来的梅花糕。
其实左右不过三年的时光,所有的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去年的雪季里他跪了许久只为求宋楠楚一个平安,前年的雪季里头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宋楠楚,两人相依为伴。今年,什么也不会有了。
走到南门那儿的时候沈苑的手一歪,伞掉落在地。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门槛上的雪,将刚才落了一丢丢雪的门槛擦干净,挪了身子就坐了上去。
梅花糕很香,淡淡的梅花香飘到他的鼻尖,他拆开糕点的包装,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头。
唔,很甜。
这样想着,他又拿了第二块,紧接着是第三块……到最后一块儿的时候他已经吃不下了,肚子很撑很撑。
沈苑把最后一块已经凉了的梅花糕捧在手心,眼前有点花,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不过,也只有这仅仅的一滴泪。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雪,嘴角上扬扯了一个笑。他要过活得好一些,这样才好。
他抬脚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万太医急匆匆从他背后跑过去的样子,只有万太医和郑公公两个人的奔跑……
第七十一章 :心生嫌隙,百口莫辩(3)
顾止袁病倒了,郑公公只说了是得了伤风,旁的人也打听不出来什么。左幸第一反应去看宋楠楚,却见得宋楠楚脸上除了慌张什么也没有留下。
伤风?从前即便发烧了也不曾见他不上早朝,怎么今儿个却像是改了性子?
宋楠楚的脑子有一些空白。
下了朝堂,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怎么说,他急急朝着顾止袁的寝殿走去,脚步凌乱,中间差点绊倒。
郑公公守在门口,见到了宋楠楚,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迎了上去:“少傅大人这是?”
明知故问,事出奇怪必有妖。
“他怎么回事?”宋楠楚提口就问,见郑公公没有回答得意愿,皱皱眉又开口,“算了,我自个儿去瞧。”
“少傅大人!”郑公公拦住了宋楠楚,“陛下说了,旁的人不得进寝殿。”
宋楠楚抿唇,算是明白了。这是打算瞒着所有人了。
他忽然想到昨儿个没有收到的回信,心中一颤,面上却装作不甘不愿转身准备走人。
见宋楠楚准备走人,郑公公松了一口气,人也放松了。不曾想,一个瞬间的事情,宋楠楚大转身跑进了寝殿,他跟在后头追都来不及。
寝殿里头有一股药味儿,挺熟悉的。
宋楠楚仔细又闻了闻,最后连脚步都僵硬了。
“小郑子?”顾止袁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虚弱如蚊蝇,“他来过了?走了?”说着说着,顾止袁又改口,“算了,他来不来又如何?”一个阴谋家的感情,他能相信几分?
“他来了,没走。”宋楠楚哑着嗓子回答。
床榻上的人一怔,猛地拉开帘子,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就这么定格在了宋楠楚的身上。
“你……”
“为何?”宋楠楚苍白着脸,“为何你还会发病?当日换血不是成功了吗?!”
他没有死顾止袁也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换血不就是很成功吗?怎么如今却……
顾止袁看着脸色发白的宋楠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舌头在嘴里头饶了几个弯,一句完整的解释都说不出来。最终尽数化为叹息,他决定实话实说:“当日,并没有换血。”
“没有?”宋楠楚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脑子里头一片混乱,“那我那些时日……”
“不过只是放了你一些血……”顾止袁放下帘子,整个人躲到了嫩黄色的帘子后头,“若是换血,只会你我双双亡。”
宋楠楚脚动了动想上前一步却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
郑公公在门外听得真切,觉着他也没有进去的必要了,躬身关了门,便退了下去。
世人多奇怪,欢喜的人得不到,得到了却不珍惜,等到失去了却后悔莫及,好不容易追了回来却再次互相伤害,直至鲜血淋漓。
郑公公琢磨着,宋楠楚和顾止袁便是这奇怪的世人之中最平凡的一员,却又是最为折磨心思的人。
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这些不过是皇宫里头再平凡不过的添加剂,谁不是有那么一些心思?
怪只怪这俩人起了别样心思,那就凄惨了。
宋楠楚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手指一下又一下颇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外侧,眉宇之间多了一些焦躁。
“那你为何……”宋楠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知道原因,但左右一想,不也就那么一回事吗?
“昨儿个,你没有把信还给我。”宋楠楚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恩,是顾止袁这一辈子都不想再一次提起的话题。
顾止袁放在锦被上的手指狠狠抠着被子,锦被上的金线被他抠断,丝绸也被他抠了一个小洞:“你想要?”
“这总该是我的信。”宋楠楚看不到顾止袁此刻的情形,而顾止袁说话的调调又平静得很,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头,他自然也猜测不出此刻顾止袁的心情。
“你倒是明白得很。”顾止袁答非所问,“从前我截了你的信你都知道了?”
“陛下说笑了,这就同您知道臣与左大人私通要做任何事一般,臣如何不能知道?”宋楠楚一下子换了调调,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就连称呼都刻薄了起来。
顾止袁呼吸一滞,半响脸色惨白:“你同我说过的……”那些曾经的暧昧情话此刻似乎还萦绕在耳边,缠绵悱恻。
是了,他怎么敢奢求一个曾经的储君如今的阴谋家的情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何必字字句句都奢求着?如此一来,到让自个儿掉了身价掉了……尊严。
“臣从前说得就如同陛下说得,您自始至终没有放心过臣,臣如何对陛下卸下戒备?”宋楠楚知道苏禹的事儿了,自然也知道这段时日有人在监视自己,更是知道他和顾止袁从头至尾都是孽。
顾止袁咳嗽了起来,血迹从嘴角流下,他伸手抹去:“宋少傅好心思,从前的事……”
“只当是一时糊涂的糊涂账,莫要再提起。笑一笑,过眼云烟。”宋楠楚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在乎,却不知道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快要崩裂了。
“这样最好。”顾止袁惨淡一笑,忽然想起宋楠楚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于是这个笑僵在了嘴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笑给谁看的。
你来我往的争锋相对让俩人昏了头,谁也不曾解释,只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耳边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紧跟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一次,当真是心隔两端。
躺在床上的顾止袁忽然想起了连清曾经说过的话:一往情深敌不过勾心斗角。
此情此景可不应了这句话?
眼角的湿润让顾止袁干脆闭上了眼睛,说不难过是假的。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这么成了敌人,怎么着也得伤心许久。即便是表面功夫,那也得是花了心思的。更何况……他这也不是表面功夫。
说到连清,顾止袁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连清。曾经的青梅竹马就这么被他撂在了长乐宫,没有看望没有思念,就好像那个人不曾存在过一般。
幸而,连清不曾有怨言,也不曾说来御书房来他的寝殿大闹,而是自个儿管好自个儿。每日里头从请安到管理后宫,她都做得井井有条,颇有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风姿。
连太后瞧着自个儿的外甥女觉着越瞧心里头越慌,且不说连清这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便是连清整日里头的兢兢业业都让她觉着浑身冷汗直冒。
她也多次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同顾止袁说过此事,没想到纷纷被顾止袁三两拨千金给糊弄了去。后来她着重调查了宋楠楚提了个醒,结果更惨烈。
说来也奇怪,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儿子喜欢那个容貌出众的宋楠楚,却不曾想竟陷得如此深,虽说有一个把柄在手,但终究太过危险。
从寝殿出来的宋楠楚脚步有些虚浮,脑子却是有史以来最清醒地时候。他甚至想到了该如何把证据交给左幸,如何一步步推倒连家。他更是想了好几个方案,如何将这顾家天下再一次夺回。
谋略家便是谋略家,他现在已然成了谋略家。
“小郑子……”顾止袁虚弱地喊了一声,一直守在门外拉长了耳朵的郑公公立马推了门,进去等待吩咐。
“陛下?”郑公公弯腰,眼睛垂着看着自个儿的脚尖。
“你去宝库里头拿颗夜明珠送去长乐宫,阿清自小儿喜欢那东西,拿去让她欢喜欢喜罢。”他也想不出什么补偿的办法,只能想想连清喜欢什么便送些什么,“记得拿最大的那颗,朕记得前些时日有一颗东海大夜明珠供奉上来的,便拿那颗吧。”
郑公公点点头:“奴才知晓了。”
连清收到夜明珠的时候正巧在做一些刺绣的活儿,她听了郑公公一番话一愣,针刺进了手指里。她没喊疼也没怎么着,只是轻轻把绣花针拔了出来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头吮了吮。
“秀儿替本宫收着吧。”她继续专注于手里头的活儿,“本宫在此谢过郑公公谢过陛下了,夜明珠大得很亮得很,本宫很喜欢,公公如此回话吧。”
“是。”郑公公弯腰,“奴才告退了。”
连清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娘娘,这夜明珠放哪儿?”秀儿双手捧着夜明珠,珠子发着绿幽幽的光,当真是个上好的夜明珠子。
“随意搁着罢。”连清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连清这几个月的假意坚强秀儿都看在眼里,作为贴身宫女自然也是心疼自家的娘娘的,不免开口安慰:“娘娘莫难过了,您瞧,陛下还想着你。奴婢瞧着这是前些日子刚上供的夜明珠子,可见陛下对您好得很。”
“好是好……”连清放下手里头的针,脸上露出了疲倦的模样,一旁的宫女连忙拿走了针线布帛,有的还端来了茶水递给连清,连清挥挥手没要,“可惜,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世间的爱情分为很多种,有的是想护对方一生一世有的是想给对方一切最好的有的只是想白头到老……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情,可惜了,她和顾止袁不在这些爱情里头。
顾止袁对她的好只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最近上升了一个阶段,是一种补偿。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三生石姻缘簿那他们俩个肯定不在一起,如果这世上有月老有姻缘红线那他们俩个的线肯定纠纠缠缠却不系在一起。
是的,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即便是用有缘无分来形容他们俩个都过高了。只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
世间的单向情爱无外乎如此,我爱着你你恋着他人,我倾尽一切你却转转身给颗糖作为补偿然后消失不见。
这些,秀儿不懂,但看着连清脸上的表情自然也知道她家皇后娘娘此刻并没有很高兴。
她忽然有些怨恨那位漂亮的少傅大人了。从前她觉着那人相貌一等,待人和气,真正是心里头的良人最佳选择。后来知晓了那位同少傅大人之间的事,她也曾惋惜过,终究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现如今,看着自家主子不痛快,她跟着也不痛快了。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人终将得不到心头上的人?
第七十二章 :心生嫌隙,百口莫辩(4)
扳倒连家不过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宋楠楚几乎是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的,不多不少正巧两个月。
连太师被抄家的时候一个屋子里头的人都很淡定,一个接着一个跟在连亦身后,站得满满的。
他们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自家主子会造反自然也不会恐慌,一个个扎堆站着不跑不闹的。
抄连亦的是宋楠楚领的头,他站在主厢房外,看着士兵毫不怜惜地翻动着连亦的房间。贵重得物品一件件被摔落在地,稍微脆弱的都被摔坏了,结实一点的也蹭坏了一些。
连亦身着一身便衣,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看着宋楠楚。宋楠楚被看得浑身不舒服,皱着眉头扬了扬下巴:“太师瞧臣做什么?”
“宋少傅做得挺好,很有前途。”连亦答非所问,但脸上欣慰的表情不是假的。
宋楠楚委实不能理解连亦的想法,从很久前连亦无端示好到如今陷害之事,他一直看不透这人。
“大人!”士兵拿了个卷轴出来递给了宋楠楚。
他接过卷轴想打开,不曾想被连亦喊住。想上前来阻止的连亦被士兵拦住,他只能喊了一句:“别!”
“哦?”宋楠楚唇角上扬,这卷轴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很不错,想来肯定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莫不是真要造反?这可稀奇了。他没听连亦的话,径直打开了卷轴。
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卷轴上的女子笑颜如花,梨花树下那婀娜的身段当真如仙子一般。
宋楠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快速收起了卷轴:“你!”他惊讶地看着连亦,心里头早已千般辗转。
连亦苦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是。”
这话说得隐晦,旁的人根本听不大明白。
宋楠楚抓着卷轴的手指发白,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走到连亦身边,挥开那些士兵,一拳朝着连亦的嘴角砸去:“你后悔吗?”砸完一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一拳打倒在地的连亦,唇角凌冽地勾起。
连亦抹去了唇角的血丝,摇摇头又点点头:“当年,她跟着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不爱你,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宋楠楚磨牙,眼睛瞪得老大,“一己之私,害人终害己。”
“我爱她。”连亦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练习了很久,不用犹豫不用装作深情得模样。这是刻到骨子里头的感情,和吃饭喝水一样,不用特意的环境也不用特殊的人。
宋楠楚愣怔了一下,然后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拎起连亦的衣领:“那你爱得真深沉,甚至不惜一切要弄死她。”
“是了,她不死我的爱情如何伟大?”连亦扯了个笑,说出的话简直和疯子并无两样。
“……呵。”宋楠楚冷笑,松开了连亦,然后两只手分别抓住画轴的两端,“表面功夫,你去地狱里爱她去伟大吧!”说着,两手向着不同方向用力,画被撕裂两半,紧接着是四份八份……最后变为粉碎。
连亦四处抓着碎纸,最后扑了空,碎纸如雪花落在了他的头顶肩上。
梨花下的女子,终究没有了。
宋楠楚看着四处扑腾的连亦只觉得是一场滑稽表演,他盯着连亦,眼睛里头觉得像是装了一根刺,刺得他眼睛红了起来。
如果奢望能成真,那他便不会与顾止袁落得此刻这般境地。
“全部抓起来,关进死牢,听候发落!”宋楠楚一甩衣袖,出了太师府。
从此刻起,太师府被封,一切荣华光耀都将载入史册成为历史。
太师府是此般光景,连太后那儿可要乱得多了。
宫女太监纷纷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样,嘴里头说着‘不管我们的事’‘放过我们吧’‘我什么也不知道’诸如此类的话,倒没有一个宫女来护着她们的太后,即便是再贴身的宫女都不曾说站在连太后身边。
连太后坐在高座上,身着华服,头顶珠钗耀眼。
这是她的尊严,谁也不能犯。
杜晟和武雍站在一块儿,也不敢动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只能先收拾着底下的宫女太监。
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武雍走上前,朝着太后行了个礼,然后抬头,表情严肃:“太后,还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