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见过少主的人本来就不多,四下寻找,根本不见踪迹,倒不是火莲躲着他们,只是对于他而言,现如今就连那湖边都是展颢的地盘,他已不想再去,而他并不知道,那片湖水早在十岁那年展颢就已经送给了他。
一天一夜了,火莲依旧没有一点消息。展颢的心越来越沉,“孩子,你究竟去了哪?”第二天一早方旭带回来一个消息越发让他担忧,“一早我去了小离那里,她告诉我说昨天夜里,火莲来过了,她没见到他,只是留下了这个。”说着便把小离的雕像拿出来,这是火莲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雕的,看的比命还重要,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恐怕他有危险。
皇宫
红砖黄瓦,最是无情地,生于无情又何必多情。不管是无间道还是皇宫,都不是可以用情至深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这般全心的付出,为什么还在心中留存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幻想,哪怕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一步步踏入这深宫,犹如一个没有回头路的无底洞,出示进宫腰牌,一切顺利,火莲并未面圣,只是在宫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其实以火莲的聪明才智,怎会猜不出灯下黑,西门决战那天,城墙上的黑影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又不希望敌军入城,所以才会选择袖手旁观,就是要他们两败俱伤好挫败无间道的势力,乘机解决了自己。而那天仁宗躲在地下室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有能力号令御林军的就只有一个人,现在他并不急着找他,自己既是他的心头大患,大白天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还愁他不来找我?
果不其然,一个太监叫住了他,正是那天代替定王送最后一封密信给太子的李公公,因那次立功有赏被提拔为太子的贴身太监,“余状元,别来无恙,今天可是有事要面圣?”“李公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公公高升啊!”两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了一阵,才切入正题,“李公公,火莲糊涂,本想着进宫上交圣上的东西进了宫门才发现忘带了,不巧恰在宫中迷了路,让公公见笑了,还望公公高抬贵手帮个忙,送在下出宫。”李公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余火莲是什么人,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胆敢单枪匹马闯皇宫,必是有事而来,不去面圣在此转悠不知是何居心,这么急着要我送他出去,想溜?对着火莲做了一揖,“余状元不必太着急,太子殿下早就听说余状元大名,今日难得有幸相见,还请余状元移步一叙。”说罢,伸手朝殿内延伸,“请。”火莲似是得意地一笑,“既然太子殿下盛情相邀,火莲去便是了,有劳了。”
“太子殿下,余状元来了。”“有请。”火莲进了殿内,对着太子就要行礼。“余状元,不必多礼,来人,赐坐。”“火莲,谢过殿下。”二人落座,“余状元救城有功,还没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竟闹出了这等事,深感歉意。”“火莲岂敢劳烦太子。”“余状元别见怪,那日手下不知深浅得罪了余状元还请见谅,那两人已经被我处置了。”赵曙顿了一顿,朝一旁的太监递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钻进了帘子后面,火莲瞄了一眼只当做没看见。“余状元出身江湖想必喝不惯我们这些文人骚客的茶水,来人赐酒。”
话音刚落,刚刚那个小太监就端着一壶酒从后面出来,“这壶酒可是特地为余状元准备的,”说话间一杯清酒就递到跟前,火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着实让太子意想不到,本以为以余火莲那样的人想骗他上钩要花好一番功夫,没想到他竟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喝了自己的酒,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火莲一杯酒下肚,只觉得胸中翻江倒海,下手还真狠,得亏自己是练武之身,用内力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要是再不想办法离开,恐怕要倒在这了。看出了太子的怀疑,强忍住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攥紧拳头,硬是挤出一句话,“好酒,不愧是宫中之物,斗胆请太子殿下将这壶酒赐予在下。”太子一愣,火莲来不及等他开口拿起酒壶一饮而尽,“行走江湖,习惯了大口喝酒,殿下见谅了。”太子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余状元,好酒量。”“火莲,不多打扰了,告辞。”赵曙示意手下的人,“不劳太子殿下相送。”说完加快脚步往宫外走,他当然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甩开他们,只希望能够撑到出宫。太子心生疑惑,这药可是苗疆剧毒九品红,佐以这烈酒毒性更强,他竟没有当场毙命?这余火莲究竟是什么人样的啊?之前不论是定王、冷清,还是辽人,多少次杀他都能逃过一劫,这一次不看着他倒在我面前我绝不相信他死了。
无间生死两茫茫
火莲艰难地迈着脚步,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一阵比一阵剧烈,一下子天昏地暗,汗如雨下,之所以还撑着,就是不想在人前倒下。脚下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前走了千百遍的路现在觉得是这样的漫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眼前越发模糊了,就像一个将死之人,虽然他的人生只有短短的二十年,往事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年幼时的流离失所,少年时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耳中一遍一遍听着那惨绝人寰的往事,直到死也不能抹去那深入骨髓和血液里的疼痛,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一切的苦难和伤痛不仅是展颢的,也是他的,二十年来的生活,每一天里只有他没有自己,或是他已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嘴里不断念着“爹,爹……”直到小离的出现,他的生命中才出现一抹明亮,一段短暂的明媚时光,终究也逃不过命运的漩涡,“小离,”他脸上微微一笑,流露着温暖;而后方旭出现了,那块玉佩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以前再苦都觉得只要为了爹,心里都是暖暖的,纵使展颢对他再冷漠他也不在乎,真相无情,现实更无情,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间,或是其实我本就生活在地狱里,不曾到过的天堂只是他的幻想,这么想着身上的温度好像一点一点被剥去,剩下的只有周遭的冰冷。
二十年间酸甜苦辣尽数尝遍,也不枉我在这世上走一遭了,只是,只是……爹还没有抱抱我,还从来没有……想到方旭受伤时展颢那么温柔地抚摸着他,眼中尽是疼惜,心里就像滴血一般,捂着胸口的手不由得揪得更紧,好像要把它撕碎一般,是的,他想撕碎他的心,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都是大限将至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痛?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再也走不动了,这次自己是真的出不去了,反正自己也没想过能出去,低下头倔强而孤独的矗立在宫里宽阔的路上,爹说过,就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苦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对自己的看法,一种熟悉的感觉迫使他努力抬起头来,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就要脱口而出一句“爹”,使劲咬了咬嘴唇愣是没说出来,是自己幻觉了吧!爹怎么会来,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越来越近的身影却不容置疑的昭示着,是的,这就是他。火莲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不想爹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可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挪动,生怕再一动自己就要一头栽倒下去,但是展颢的出现让刚刚一直以内力压制着的火莲气息被打乱,毒素的发作顷刻将至。这时展颢也来到了身边,远远就发觉火莲的不对劲,走近一看这孩子脸上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曾经如火一般炽热的双眸都快抬不起来了。自从宫中内线传来消息,说火莲去了皇宫但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展颢想都没想就直奔大内而来,找了半天才听说他去了太子那里,心知大事不好,可等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看到展颢的一瞬间,不知是欣喜还是心痛,总之百感交集化作一句“爹”,微微翕动嘴唇,一直强忍在喉中的甜腥瞬间涌了上来,还没叫出口,鲜血就从他嘴里流下,展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火莲就这样瘫倒在他怀里,展颢顺势抓起了他的手腕,“火莲,火莲,他给你你吃了什么?”“呃……”想开口却只涌出一股股热流,吓得展颢赶紧点了他几处周身大穴,按着他的肩膀,“别说话,坚持住。”用力扶着他的肩往外走,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火莲突然脚下一软跪了下去,望着几百米开外出宫的大门,“爹,对不起,孩儿恐怕出不了这个门了。”展颢回头望了身后似乎没有人的地方,有人在看着他死,“孩子,爹二十年前可以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今天也一样可以。”说着带着火莲一跃而起越过那面高墙。
皇城郊外
展颢带着火莲来带一处僻静的地方将他靠着一块大石头放下,一把脉才知道火莲脉象杂乱且脉搏越来越弱,情急之下掏出一颗续命丹就要往他嘴里喂,冷不防伸出一只虚弱的手挡在前面,“爹爹,别救了,别白费力气了。”“你这是干什么?”“爹,孩儿只是累了,孩儿真的好累,您就放我走吧!这样您也不用那么为难了。”展颢一时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正想开口火莲已经缓缓闭上眼睛,“爹爹,孩儿想回家了,您带孩儿回家好吗?”展颢看他这样,心疼的抚摸着他,他知道他是真的决定了,自己这二十年来尚且累到差点放弃,何况是他,他是真的累了,而且就刚刚的脉象看,自己的确无从下手,他之所以撑着一口气到现在是为了我,而如今他已然失去了全部生活的重心,硬要他撑着也只是徒增他的痛苦。就这样慢慢将他疲软的身体拖上马,“坚持住孩子,坚持住,爹这就带你回家。”
马蹄声碎,一骑绝尘,两身影落寞,谁曾想,当初叱咤疆场一人长,如今白发欲将黑发送。
几多心碎,几多愁,又有何人知,悔当初,不该缠绵孽缘深,到如今,难舍难断终成殇。
无间总坛
本该是大好年华的少年如今昏睡在床上,了无生气,温润的脸颊上业已枯瘦,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眼睛发黑,任谁都看得出这孩子不久于人世。展颢心如死灰,谁也不敢吱声,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方旭:“要不我再去找公孙先生,也许他会有办法。”展颢摇摇头没有要看旁人的意思,自从带回火莲之后展颢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许久,方旭终于是忍不住了,“爹,怎么会这样,火莲为什么会去找太子?他明知道那杯酒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喝下,他那么聪明就没有别的办法?”展颢痛苦地看了他一眼,满是心痛和愧疚,方旭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恨不得当场咬了自己的舌头,“没用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故意让赵曙给他喝下那杯酒的,他的存在是赵氏王朝的隐患,无间道的存在让他们更加不安,若不亲眼看着他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这样,无间道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方旭痛心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换,最是皇家无情,火莲确是,如此多情;同时又愤愤道:“圣上才说要恢复展家籍册,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火莲,火莲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争这个皇位,我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无情。”“砰”的一声展颢一掌劈在桌子上,“够了,别再说了,别再提什么籍册了,”吓得驼子赶忙拉了拉方旭的衣袖,此时的展颢心如刀割,“不是赵曙害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爹,爹您别这么说。”“是我,是我对不起他,如果他不是以为我要抛弃他,他也不会去寻死,二十年来我完完全全控制了他,而我只顾自己复仇,我欺骗他,我不让他有任何朋友,不让他动情,也不允许自己动情,是我对他的冷漠杀了他。你说得对,我对他,如此残忍。我救回他的时候他是这么的绝望,他让我不要救他,他要我放他走,他太累了,以至于不想听我一句解释就睡了。火莲,我的孩子,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谁也不曾见过铁面如幽冥的展颢这样动情,除了二十年前屠村之后,秋娘的墓前,驼子对这曾相似的一幕感慨万千,转身示意大家离开,门外依稀看见展颢抱着火莲渐凉的身体默默的流泪。
秋夜微凉,边关的景象萧索苍茫,一如床边银丝渐长的头发,一生戎马艰辛,世事堪凉,以为看透了一切,不会再傻到让自己失去,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傻,以为只要把自己变的心比铁硬就不会再痛心,生生把这个孩子的感情拒之门外,到头来伤害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现如今,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孩子你为什么不等等,再等等呢?展颢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没有人再去劝他休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愿去打扰他们,只是轮流守在门外。
因祸得福解奇毒
夜里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早晨亦是悄无声息的来到,就好像不想吵醒屋里人的美梦,一切就这么悄悄的发生了改变,展颢靠在床边被今早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双眼,下意识的抓紧了身边人的手,心下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火莲的脸色居然恢复正常,唇眼间的紫黑色也褪去了,虽然还有一丝苍白,展颢伸手探了探火莲的勃颈才发觉脉象竟趋于平稳,只是有些微弱无力,“来人,快来人。”展颢这一声大吼着实把刚刚还在打盹的人吓得不轻,纷纷跑来还以为火莲出了什么事。“爹,宗主,火莲怎么了?”展颢把人都叫到床边,“你们看,他竟然自己好了,”的确,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人,今天看起来倒像个睡熟了的孩子。方旭:“这,难道是百毒丹发挥了作用?”驼子:“可是百毒丹不是已经变成□□了吗?这怎么……”展颢:“难不成是赵曙的□□刚好就与火莲体内的毒相克,这么误打误撞倒是把他体内的毒抵消了。”众人松了一口气,方旭:“啊,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想不到这因祸得福啊。”可是展颢和驼子却高兴不起来,“要是少主没事了,为什么还是这副样子?”“这也正是我奇怪的,他的脉象虽然正常,但弱的几乎号不到脉,而且他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冷了。”驼子:“会不会只是太虚弱了,一时没恢复过来。”“这样我开个方子,你去取药。”“是。”
喝了药,依旧昏睡着,好像真的太累太累,好像永远也不想醒来,这让大家悬着的心越揪越紧,不仅如此,火莲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好,展颢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方旭安慰道,“也许,他只是累了,可是至少他现在毒解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展颢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什么?”“我说过,火莲从小受了惊,不论是受伤还是生病,就是在昏迷中他也不会忘了找我,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可能。”展颢长出了一口气望向桌上的族谱和籍册,“怕是他自己不想醒过来,这傻孩子他还不知道……”方旭本就对那天那个名字心生疑虑,被展颢这么说更是不解,展颢放下紧握着的手,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族谱,“跟我来。”
乍起秋风一阵,虽不似北风那般肃杀,但穿堂而过的却是直透人心,如覆秋霜的凄凉。床上的人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怎么都醒不过来,谁知道这个表面平静的少年心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波涛汹涌。刀剑铿锵声在他耳边回荡,鲜血淋漓,血流成河的场面在他脑海中不断映现,眉头微皱,额头细密的汗珠渗出,就连双拳都紧握得发白。死亡的恐怖,伸冤的无望,那一声声鼓声都像击在他心头,要把他的心击碎。即使不曾亲历,二十年来的耳濡目染也早已将这一切印刻在他的心灵,随着岁月的流增融于血,刻于骨。这些年来每次任务的执行哪一回不是白刃红光。
午夜梦回,这一幕幕就像躲不过的梦魇一次次在黑暗中向他袭来让他无处可躲。就在他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冷漠的黑影出现在眼前,对着火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废物,这么点事你就扛不住了,叫本宗以后还怎么把展家复仇大任交给你,还怎么为赵家村平冤。”“爹爹……爹……”还未来得及叫出口,展颢已经转身离开,火莲爬起来在他身后追着,可无论怎么追总是不能望其项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越走越远,火莲急了,“爹爹,等等我……爹爹,别走……”展颢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理他,眼前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留下火莲在这片迷雾里不知所措,看不到展颢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爹,爹……您在哪里?爹,您别丢下孩儿,孩儿知道错了,爹,求您了,别丢下我。”徒劳的找了一阵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只觉得周身无力,无望的叫了一声,“爹……”好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慢慢蹲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肩,压抑着哭腔,“爹,您生气孩儿的气了是吗?你不想见孩儿……孩儿让你失望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束阳光射了进来,面前的迷雾渐渐散开了,火莲抬头的一瞬间赫然出现了两个字,“展昭”。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刺痛了火莲,正当他细究之时,一个人从字后冒了出来,模糊的脸庞随着迷雾的飘散逐渐清晰,“我是你哥啊!”方旭,竟然是方旭,他手上还拿着那半块玉佩,火莲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倏的站起身,“不,不,我不相信,他是我爹,他是,你骗我……”一声声像是用尽力气的喊着,声嘶力竭,听得眼前人的心像要被撕裂了一样,方旭刚要开口解释什么,火莲却似是受够了欺骗,执拗着不想听,猛地一阵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