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脸上一僵,咬牙说道:“明白。”
“回去睡!”夏明朗笑着踹了他一脚。
柳三变没想躲,因为夏明朗说不定已经发现他了,鬼鬼祟祟就瞧着难看了,所以他索性往前走,宗泽看到他似乎也没有很吃惊,互相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去。
夏明朗看着他过去,又点上了一支烟:“你不会也怕了吧!”
柳三变哑然失笑,他刚刚零星听到几句怕与不怕的,难道真是某位英明神武的神兽同志胆怯了,三更半夜求抚摸,他顿觉心头大慰。当下也不答话,凑过去借着夏明朗嘴上的火给自己也点上,深深地吸入一口轻叹:“你说,万一要是兄弟我光荣了,阿梅可怎么办啊!”
“放心兄弟!”夏明朗叨着烟头,牢牢地握住柳三变的手:“你要是光荣了,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爹妈……嗯,咱不认识。”
“那我不是亏大了?”柳三变笑得直咳嗽,慢慢平复呼吸,却不再开口。
夏明朗知道这不是一位需要听狠话的主,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夜风轻拂,像温热的水浇在身上,全身湿热,可到底也算是起风了,夏明朗很快就会了周公。柳三变听到夏明朗有节奏的轻鼾声,禁不住哭笑不得,没过多久也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不过刚刚露了个脸,夏明朗的皮肤已经有烧烤感,他坐起身四下看看,柳三变躲在树丛的阴影里睡得正香。远处的地平线上有零星的人影,那是习惯了在凌晨与深夜出来活动的本地人。夏明朗一脚把柳三变踹醒,必须得尽早把队伍拉出去,据说阳光下的勒多港是人间地狱。
因为任务周期长,他们已经开始逐步混合饮用当地的水源,所幸还没人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小伙子们一个个斗志昂扬,让夏明朗很是满意。梳洗,进食,集合,不过十几分钟队伍已经集结待命,按昨天晚上确定的名单开始人员分组,宗泽发现自己果然与方进一组,心中大喜,看着夏明朗嘿嘿傻乐。
分组完成后,突击队迅速进入实境演练,无论是组内配合,组间配合,各组的分管区块、进军路线都得在这里熟练起来。柳三变在空地上画白线模拟院墙和花坛,分队攻守。
可是,还不到11点,勒多港的室外温度就已经达到了41度,勒多地处海边,潮湿的海风滋养了树木,却让天气越发的湿闷。阳光就像烈火一样从天空中流淌下来,所有赤裸在外的皮肤都像架在火上烤,纯黑色的作战服加上沉重的防弹背心简直就是个噩梦。战士们的体表温度急升,尤其是外围作战的陆战队员们,在阳光直射下穿梭,就快就出现了大面积的脱水症状,已经有人轻微中暑。
柳三变急得要命,本来以为咱们的战士足够能吃苦,一切都能抗,没想到人力终究有极限。按理说海陆的训练地在海南,也算是中国部队里相当耐热的一支了,可这鬼地方太过邪门。
夏明朗无奈地暂时中止训练,把演练时段调整到太阳落山后,白天找地方避暑。战士们七手八脚的忙着脱装备,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披上那种宽松的大白袍。
总统专员介绍说首都的气温比这里还高,这时节白天可能得有45度,但是湿度要比这里低一些,所以说不定会舒服点儿。45度,夏明朗哭笑不得,他眨巴眨巴眼睛仰望天空,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个烧箱里,都能闻见肉香了。
四、
不过,事儿若是已经坏到了极点,那再往下也总能出点好消息,总统大人的部队提前控制住了首都的一个军用机场,从勒多到首都的兵力投送问题就此解决。公安部表示他们的人可以直接从巴基斯坦直飞喀苏首都,在机场与夏明朗汇合。
昨个夜里睡得好,大白天没事儿干,夏明朗领着一堆人又开始琢磨战术。中油这间私家小宾馆造得不算复杂,横平竖直的,四层主楼带两边附楼,就是空间大,还有围墙和花坛,很难做到瞬间发难控制全局。
陆臻瞅着主楼平坦坦的大屋顶说:“要是有直升机就好了。”
方进不屑地瞪着他,心想祁连山上那俩直升机的身板儿和噪音都那么大,三里路外面就知道他们要来,还偷袭个鸡毛,还不如给你按两叶子,你飞去。
总统专员迟疑不决的问道:“小……小鸟行吗?”
“你们有小鸟??美国特种空勤大队的那种?AH-6?”陆臻惊讶得差点嚷起来。
“我我,我也不清楚,他们是这么叫的,圆的,像个蛋壳一样的飞机。”专员大人被他这么热情一吓又瑟缩了。
陆臻与夏明朗对视一眼,那就是AH-6了,乖乖,还真是没想到,这么个穷家破院还藏着如此利器。不过AH-6属于轻型直升机,机动灵活,装甲单薄,火力强大,还便宜。在喀苏尼亚这种防空主要靠AK+RPG的地方用真是再适合也不过,总统大人懂行啊!陆臻不期然都生出一点敬意。
“是的,我们需要!”夏明朗看住专员,郑重其事地说道。
专员先生拨电话打申请,半晌,乐呵呵地告诉夏明朗晚上就能到。夏明朗大喜,看着专员先生那黑油油的脸蛋也觉得俊俏了三分。
这任务会难吗?夏明朗看着晒得发白的土地和蓝得发灰的天空,轻轻抚摸袖口的盾型徽标。
……我们是麒麟,我们无所不能!
众所期待的AH-6在下午太阳还热着就扎了过来,把夏明朗和陆臻感动得不行,连忙跑过去迎接。驾驶员把自己包得像个阿拉伯女人那样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飞机刚刚着陆就兴冲冲地扑向夏明朗一个熊抱,转头看到陆臻又是一抱,甩头做出个自以为特别帅的POSE用一种软绵绵近乎发嗲的中文说道:“我叫查理。”
又一个查理,陆臻心想,真是个菜市场名字。
“我姓陈,耳东陈。”
“中国人??”陆臻瞧着那双碧碧蓝的眼珠子发愣。
“是啊,我太爷爷是中国人!不过我太奶奶是俄罗斯人。”查理·陈兴奋的:“我爷爷现在还在哦,他和叔叔们现在住台湾。”
陆臻眼前一黑,他终于明白这位的口音是怎么回事了。
陆臻一向觉得自己很话唠,遇到查理兄才知道什么叫正宗话唠,这小子一头扎进人堆里,瞬间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拍胸踏脚,作风极豪迈,声音极娘们。陆臻这才知道这架小鸟是由AH-6的民用型MD530改装的,可以挂装地加特林机枪和特种运输搁板,另外这架飞机也不是总统大人的,这是查理兄自己的,不过总统大人会为中国政府支付全部费用,所以,随便使用。
查理·陈直到日落西山才拆了他的阿拉伯包头,陆臻细看他的脸,挺鼻薄唇,棕发蓝眼,轮廓瘦削,只在细处才能认出几分东方味道,当然他要是自己不说,大概也没人会往那上面想。查理兄是美国人,之前在特种飞行大队里干过,没多久因为犯错误被踢出军队,实在手痒自己买了一架MD530继续玩儿。
徐知着听着啧舌,这样也行?神奇的美国人!
查理·陈看着不太靠谱,战术素养却相当可以,而且悟性好交流方便,夏明朗也就是对着地图一比划,马上心领神会。夏明朗乐得直夸他,查理得意洋洋地说那种颠三倒四狗屁不通的命令我都能听明白,您这说得太好太精妙了,傻瓜都能听懂啊。
那天晚上,合部配合一遍一遍地走场……柳三变满头的大汗却越来越重:总是这样,越是深入地准备,越是诚惶诚恐。
抬头看过去,夏明朗一脸肃穆地站在月光下,黑漆漆的大楼像一只怪兽,蹲踞着,好像随时都会扑出去。过了一会儿,夏明朗迈着大步走向他:“就这么着吧,天亮就出发。”
“啊!”柳三变额头的汗更重了。
“再练也就这样了,一鼓作气吧!”
“嗯!”柳三变面沉似水。
命令传下去,所有人的心脏都被抓了起来,只有查理兄还乐呵呵的跟人打招呼,吆喝着找人帮他加油。
夏明朗高速的战前准备差点儿让特警们措手不及,一番协调后,飞行方案变成了这样:他们从巴基斯坦起飞降落在勒多港,顺路捎上夏明朗他们,加满油后转飞喀苏首都。
22名麒麟队员,40位陆战队员,再加上查理的小鸟和四位特警把一架运八塞得满满当当。
夏明朗与特警头子的初次交流当然也就放在了机舱里,一照面才知道居然是老相识,去年十月刚刚凑在一起干过国庆安保,彼此都有些面善。特警组长马小杰风格沉稳,北京体育大学毕业,从警前是散打全国冠军。要不是方进被麒麟截和,十之八九能跟他当上同学。
方进硬挤过来跟他们的狙击手卫礼煌打招呼,他们曾经在一个屋子里潜伏过,交情也算不浅,连陈默都远远地点了个头,让小卫顿感受宠若惊。
特警小组不光带来了专业的破窗炸药,还给麒麟多备了份厚礼,16支使用9mm空尖手枪弹的CF-05微声冲锋枪,加装50发超大容量供弹筒,让夏明朗非常惊喜。
室内战、巷战、野战、丛林战……虽然听起来都是“战”,可是在战术与武器要求上都有很大分别。室内作战目标近在咫尺,如果对方还没有防弹衣的话,使用5.8mm口径的95步枪是相当吃亏的,穿透性太好了,一枪对穿,除非运气很好直接击中要害,否则五六枪都撂不倒一个人。而那些贯穿而过的子弹还会带着剩余的强大动能在墙面和地面上反射,崩来跳去,成为让人头疼无法控制的跳弹。
可是9mm的低速重弹就能确保一枪命中就彻底瓦解战斗力,而且它们个头很大,会在人体中翻滚造成巨大的空腔,然后停留在那里不再穿出。有时候在战场上,你也就只有那么开一枪的机会。没有人会希望一个短点打出去,还看到目标在逃窜,而你老人家只能抱着枪琢磨自己到底击中了没,那太痛苦,夏明朗对此深有体会。
因着这些枪的缘故,夏明朗对这组特警也充满了好感,原本没打算让对方真正参与什么,现在也动脑筋想要委以重任。
他们抵达喀苏首都时滚圆火热的大太阳已经爬到了天顶正中,地面上尘土飞扬,热力穿过靴底烧烤着脚掌,热空气上升时的紊流纠结在半空中,像一锅烧开的透明的粥。
飞机停稳后,后舱大门洞开,热浪扑面而来,马小杰猝不及防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陆臻把腕表拎在手里甩了甩。
“46度3。”陆臻笑眯眯的,运气真好,居然比常理还要热。
“不错不错。”夏明朗哈哈大笑。
不远处一枚晃晃悠悠的迫击炮弹从天上落下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大响,所有人条件反射式地卧倒,冲击波的尾声卷起尘土带着硝烟味儿从他们背上飘过去。夏明朗站起来拍了拍衣角发现炮手的准头相当破落,连毛都没沾上一根。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倒霉的炮手似乎隔一阵就要操上一炮,方进甚至开盘赌起了下一个十分钟里这破炮弹会落在东南角还是东北角。
在零星的炮火中,柳三变领着一群人在烈日下卸装备;查理披着宽阔的白袍大声嚷嚷着,吆喝兄弟们别磕了他心爱的小鸟;先期潜入侦察的常滨忙着向夏明朗报告情况;四位特警则忙着管理自己的装备,在阳光下跑来跑去,热得面面相觑,用目光无声的交流着痛苦。这不能怨他们,贸贸然从三月料峭春寒的北京飞到46度酷暑的喀苏尼亚,那的确不是一般的体验。
二级警司安胜亮莫名其妙地想起他电脑里的单机游戏还剩下最后一个BOSS没有打完,这块陌生而杂乱的非洲土地让他有些心慌,眩目的阳光令他头脑发涨,他敲了敲脑袋强迫自己更专注。
五、
根据严炎带来的情报,解救行动定在黄昏入夜时分开始,因为气候的缘故喀苏尼亚的生活习惯和别处不同,绝大多数人都是10点以后才出门活动,黄昏是相对比较放松的时段。
界时麒麟为主攻部队,进入楼区解救人质;水鬼营将会被分成五个小队,分别镇守花园的四角与大门口,他们要确保在麒麟动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这个区域。
夏明朗大声吼叫着命令机场的主管给他的士兵找一个阴凉通风的地方睡一觉,依靠柴油机发电的中央空调勉强运转了没多久又再度身亡,热哄哄的风从机场的跑道上涌进来,带着干燥的土腥味儿,陆臻闭上眼睛静气凝神,强迫自己快点儿睡着。
陆臻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时候被热醒了。空气里充斥着汗水的酸味儿,后背的T恤全湿透了,在地面上留下湿漉漉人形。备用水已经全部消耗完了,当地的水入口时满是净水药片的怪味儿,到尾调还会一丝丝的返出土腥气。但陆臻还是大口大口地往下灌,在这样灼热的空气里呼吸让他的喉咙干燥得像砂纸一样。
已经醒来的麒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给自己整理装备,他们从最细微的地方开始,一边小声的聊着天为彼此做检查,一遍一遍地背诵装备口诀,同时从常规装备里扔出那些他们认为用不到的东西。他们扔掉那些已经化成泥浆的巧克力食品,扔掉绝大部分的药品只留下一些止弹绷带和救命针剂。他们甚至扔掉了整个行携背囊,在自己的战术背心里装满了弹药,CF-05圆桶装的弹夹和各种闪光弹烟雾弹把它撑得鼓鼓囊囊的。他们被允许自己选择出击的装备,也必须自己为自己的装备负责!
方进抽出了防弹衣背部的陶瓷挡板,在自己的腿袋和后腰处绑上了各式各样的冷兵器,这会让他的行动更灵活一些,也更具无声的杀伤力,而作为小组的尖刀,他的后背可以交给陈默保管。一些陆战队员们偷偷地观察着他的动作,然后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行装。这对于陆战队员来说是个新鲜事儿,他们曾经一起训练过,可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出击。
柳三变发现他的部队正深陷于一种矛盾的兴奋中,一方面,他们恐惧,而另一方面,他们期待。
是的,期待战斗!
他们被选拔,他们被训练,他们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只指向一个目的:战斗!
这些战士们,这些孩子们,他们就像一个念了八年临床医学终于可以有机会拿起手术刀的外科医生那样狂热的期待着一场战斗,那种微妙的心理是异常复杂的。那是一种渴望,让你心跳过速,肾上腺素超常分泌,让你忽略所有潜在的危险只想尽快给自己一个答案:我是不是合格的,我是否出色?
夏明朗没有直接带过生手打实战,在麒麟,所有第一次开枪见血的任务都是很低烈度的,有足够的空间让你去惊慌失措动作变型。可是现在,他没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马小杰的信任可能更堪于柳三变。他曾经用一种非常巧妙的办法让柳三变与他的士兵绕过了一次流血的征途,而这一次,他不相信还有同样的好运气。
他发现柳三变现在脸色青黑,酱仔领着一群人蹲在陆臻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夏明朗认出其中一个叫郝宇鹏,不足两年期的新兵,长得很漂亮,高大健壮像个初生的小牛犊,而另一个绰号叫菜头的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涨红了脖子。
整个陆战队沉浸在一种慌乱浮躁的气息里。夏明朗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用。
他站到机库中间,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嘿,小伙子们。”
大家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向他。
“暂时,忘记你们之前学过的各种条例,记住三点!第一、抢先开枪,老天爷保佑最先开火的人。第二、有武器的都得死,不留俘虏。第三、不要打单发。基本上,交火前三分钟,你会吓得要屁滚尿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找隐蔽。三分钟后,你会被子弹激怒发了疯地还击,要记住,这时候别把你们的头抬得太高。十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希望你冷静,忘记他妈的所有的一切,专注在你眼前的战场……和你的兄弟。”
柳三变目瞪口呆,心口砰砰地跳,他忽然觉得他是不是把问题估计得太简单了。他把夏明朗拉到旁边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么说会不会犯错误。”
“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夏明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让你的兵少死几个,人得先活着才能犯错误。”
你们不可慌乱也不能迟钝,你们不可轻敌也不能恐惧,唯有冷静,而那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