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缘解决了炭火,将二人的碗筷收了。陶惜年跟着过去看,他果然又开始洗碗了,那娴熟的动作,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修缘,碗放着我来洗吧,你是客人。”
“无妨。”
陶惜年也不会洗碗,这么冷的天,他是不可能去洗碗的。既然修缘要洗,就让他去吧。
他回到屋内,踢了一脚炉边的坛子,说:“快点起来,跟我去师父房中打扫打扫。”
阿柏瞬间从坛子里跳了出来,抖了抖叶子,是个精神抖擞的模样。
“你还想让他长住啊?”
“嘘,给我小声点!大雪封山他又受了伤,至少得住个三五日。”
阿柏的绿豆眼向窗外望去,一边哼哼一边说:“我看啊……他好的差不多了,还能洗衣服扫地做饭呢,今天就能下山了吧。”
“闭嘴,赶紧去!”
阿柏闷闷不乐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迅速打开青云道长的房门。自从青云道长尸解而去后,这里已经空置了两年,地上落满了灰尘。
陶惜年拿了扫帚跟过来,刚扫了两下就被灰尘给呛到了。阿柏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说:“给我给我,真是个金贵的命,你去把桌上的灰尘擦一擦,抹布在那里。”
陶惜年擦着桌上的灰尘,看到房间里师父的挂像,有几分感慨。师父尸解而去已经两年,他来这青龙山也有六年了。
六年间,他跟金陵城里的狐朋狗友们差不多断了干净,即使下山碰见,也不过点头问好而已,只有庾远道还偶尔上山探望。除此之外,就只有阿柏了。
他想修个地仙,修成了可以在红尘里来来去去,享受荣华,但他这天煞孤星的命,就算修成了也还是孤身一人。难不成真要和妖怪去双修?
想着想着,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阿柏的耳朵很尖,知道是那和尚来了,立马在墙角处缩成一团,仿佛是年久失修墙角长草的模样。
修缘进来的时候,陶惜年正慢慢地擦着桌子,扫帚倒在一旁,活只干了一半。他瞧见墙边长了一丛草,只道房间许久不住,也没多想,上前两步,一手将那株草给拽了出来。
“疼疼疼疼……夭寿啦夭寿啦,根都露出来了,快放手,下流!下流!”
阿柏从修缘手里挣脱出来,顾不上掉的几片叶子,连忙顺了顺身上的叶子将根须遮住,骂骂咧咧道:“无耻!无耻!太下流啦!……”
陶惜年吓了一跳,去看修缘,只见他青着一张脸,是个很震惊的模样。
“妖怪?”
陶惜年连忙将阿柏搂了过来,解释说:“他是我朋友,名叫阿柏,是个好妖怪,你不要见怪,哈哈哈哈……”
修缘震惊了半晌,道:“无事,是我见识太少。此处是道观,有精怪一类也不稀奇。”
陶惜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把人给吓着。阿柏就生气了:“大和尚,你那么勤快作甚!多手多脚……害我露底……”
陶惜年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你那几根须有什么好看的!没事儿就快点帮忙干活。”
阿柏委委屈屈地跳下地,背对着二人,开始扫地。修缘道歉说:“阿柏小兄弟,对不住,初来乍到,惊扰你了……”
阿柏“哼”了一声,不理他。陶惜年轻轻踹了他一脚,说:“越来越放肆无礼了。”
修缘拿了陶惜年的抹布去擦床。陶惜年在一旁看着二人,无事可做,便拿了个坐垫坐在刚擦好的矮桌旁,吃起了花生。待到桌上堆了一堆花生壳,才猛然道:“修缘,我去给你找身厚衣裳。”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找到那件做大了的夹襦和一件旧时不穿的厚斗篷,又翻出一件新的亵衣,再过去时,房间早已打扫好了。
阿柏正在给床铺被子,修缘则将房内的家什都擦了个遍。陶惜年将衣服递给他,他道了声谢,将那件斗篷穿在身上。
陶惜年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还是会觉得冷的是吧。这头倔驴早上还扫了雪洗了衣裳,多冷啊,他才不会自己找罪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两裆在汉时是女性装束,且是内穿的,到魏晋时则男女都能穿,成为一种便服,大家感兴趣可以搜一下图片,款式还挺好看的。
《断酒肉*文》是梁武帝萧衍写的,成文时间是公元511年。当时佛教传入中国还不算太久,饮食上没有那么严格,僧人也吃肉的。佛教里有三净肉、五净肉、九净肉等说法,大概就是说修行者没看到动物被杀,没听见动物被杀时的声音,或者那动物不是为他而杀,以及动物自然死亡、被别的动物杀死等情况下,肉是可以吃的。
所以在梁武帝之前,吃肉与不吃,出家人可以自行选择,没有明文规定出家人不能食肉。
萧衍是个相当虔诚的佛教徒,他根据佛经《梵纲经》中“不得食一切众生肉,食肉得无量罪”,“不得食五辛:大蒜、葱、韭、薤、兴渠”,等规矩要求僧人,并且全国实行。
修缘是北边魏国人,当时梁武帝的政策也才颁布几年,对北边应该没那么大影响……
☆、第005章 胡僧(四)
待到一切收拾妥帖,两人一妖在房中围着炉子坐下。阿柏丧着个脸,修缘没什么表情,但陶惜年的心情相当愉悦。
今日称得上道观里最热闹的时候,仅次于庾远道上山。庾远道每次上山,总是坐坐就走,山里没什么玩乐,他也不好强行挽留。
而修缘呢,至少得住个三五天吧。他不问,修缘不说,不说也好,不想说就不说。
陶惜年原是个爱热闹的个性,无奈上山后无人交谈,生生将一肚子话憋在心里。跟阿柏是没什么说的,他觉着阿柏是株药草,虽然懂人话,但不识几个字,也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好聊的。
但修缘不同啊。修缘就算没读书,至少读过经,又是从北边来的,再怎么说也能跟他聊聊北边的趣闻吧。这样一想,陶惜年就乐得不行,几乎就要犯了话痨。
转念一想,修缘话少,是个不喜欢说话的闷葫芦,问的太多惹人烦就不妙了。因此他连忙压下一肚子话。想了半晌,才起了话头。
“修缘师父,今年贵庚啊?”
修缘抬起头来,答道:“二十有四。”
“那贫道就长你两岁了,呵呵……什么时候出的家?”
“十年前。” 修缘似乎有些迟疑。
“家里还有人吗?”
“有兄长,也出家了。”
“原先是哪里人?”
“洛阳。”
“洛阳啊,甚好甚好,贫道真想去啊……”
“……”
“……”
两人一问一答,简直可以说其乐融融。阿柏看不下去,怒气冲冲地拍了拍桌子,披上斗篷,出去玩雪。
修缘有些诧异:“阿柏小兄弟是生气了?”
陶惜年笑呵呵道:“呵呵……哪里是生气啊,修缘想多了,阿柏是精怪,精怪不太能控制脾性,有时会怒气冲冲。他这是要出去玩雪呢……”
修缘定睛看陶惜年的眼眸,桃花眼,瞳孔深得黑不见底,眼睛黑白分明,很漂亮的一双眼睛。身上也没有奇怪的气息,只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像是……梅花的味道。该不会……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陶惜年连忙道:“咳,贫道可不是妖怪哟,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修道之人。”
“是贫僧唐突了。”
陶惜年摆摆手,笑说道:“无事无事,修缘是我与师父之外第一个见到阿柏的人,若是他人见了,恐怕会吓一大跳,将贫道也当作妖怪,哈哈哈……”
修缘有些许疑惑。陶惜年问来问去,将他年龄家事一一问了,却不曾问起昨夜山腰上的那场杀戮。昨夜是他将自己救起,必定见了那阿鼻地狱般的场景,为何不问?
难道不怕他带来麻烦?
陶惜年就是这样的个性,只顾高兴,早就把昨夜之事抛到脑后。他知道修缘不想说,也就不问了。反正萍水相逢,他攒了一件善事,又得了乐子,岂不正好?
陶惜年问了一阵,修缘答了一阵,他见修缘脸色有些迟疑,怕是聊厌了,便起身搬了几卷书过来,道:“我这道观也没什么乐子,你若觉得无趣,就看点书吧。”
他将书放到修缘面前,又突然吓了一跳似的,连忙收起其中一卷,扔到背后,尴尬笑道:“……这卷拿错了,其余几卷你随意看,呵呵……”这卷嘛,便是他昨夜里翻的艳*情小说。若是让修佛之人看了,那可真是不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