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后退了一步,炸着毛打量着他的黑猫,白辛笺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将目光柔和下来,在对方的警惕里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然后轻轻拍着它的后背,让它平静。
他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将窗帘拉开,任由窗外的黯淡灯光和月光倾泻进来,洒在地面上,只是抱着猫坐在床上凝视着外面墨色的夜空。
“我想要金盆洗手。”
白辛笺轻声说。
在悄无声息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伊文摩挲毛皮的声音。
“干这行的本来就谁都不能信赖,我还去信赖所谓的家人,等到对方给你一枪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蠢得有多可笑。”
他说的……是白怜?
伊文睁大眼睛。
白辛笺想要说什么,但他毕竟是不善于表达,只是皱着眉头,直到伊文轻轻拍了拍他的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低笑了一声:“但是比起这件事更让我觉得荒唐的是,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压根就不在乎。”
“导弹,我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因为我早就明白,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能信任。所以她射中了我,却没像她想的一样,射中致命的部位。”
他就像是宣告一样,独自自言自语,诉说:“我曾经喜欢小动物,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它们,它们永远不能对我产生威胁。但是、”
他顿了顿,“真奇怪,你不太一样,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聪明得像是在身体里隐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可是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我都不在意。”
“我容许你入侵了我的生活,容许我对你忍让,容许我的生活为你打转……所以你进来了,现在反倒成为了主人。”
在伊文轻轻的喵呜声中,他把黑猫提起来,与对方黑黝黝的眼睛对视着。
“我们应该是家人吧。”
深黑的眼睛。
曾经他总觉得所谓的与对方对视的时候,有种彻彻底底沦陷的感觉,所谓仿佛被爱着的错觉,全是荒唐的故事。
但是在此刻,他却产生了,这样奇妙的感觉。
“……喵呜……”
伊文轻轻舔了舔他的手。
——假如有人爱上猫。
伊文一直觉得他破解现在的迷局的方法是除掉面前的铲屎官,但是到现在,他却隐隐意识到了,真正解开面前这一切秘密的方法。
——假如有人明明能够隐约意识到那双黝黑的眼睛里背后的真相,却依旧不分人或者是猫,唯独爱上那灵魂。
——假如有人融入孤独而阴沉的生命,假如有人爱上猫。
在白辛笺诧异的眼神里,他的猫挣脱他的手,轻盈地落在地上。
然后,在窗外照耀下来的月光中,它的毛发在脱落,尖耳在变圆,又大又圆的眼睛变得温柔。它的两肩和双脚都变化,尖尖的爪子变成了五根手指,原来猫的姿态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含着微笑望过来的眼神,依旧狡黠而骄傲。
被薄纱般月光照耀的身体,是裸体的,却仿佛白水晶一般,白皙,精致,而美丽。那月夜下的身影,让白辛笺竟毫无意识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然屏住了呼吸。
假如猫可以变成人。
——他的猫,长成了人类。
☆、第64章 驯化蔷薇的第一命令
“这次的世界不错。”
在返回了那片雾气笼罩的虚空后,伊文难得主动和光晕说话。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一边去看那些虚空。经历了这么多世界, 他已经能够确定, 那些雾气的淡化,并不是自己由于精神不定而产生的错觉。
在无定形半透明气体萦绕的地界中,那些没有头也没有身体的东西在蠕动着,当被他凝神注视的时候,朦胧虚空中的怪物们就会胆怯般地瑟缩一下, 退到雾气的深处, 让他再也看不到。
“呃, 如果快递员能够拿出工作的干劲当然是好事啦~”
这次的光晕似乎有点蔫蔫的。
伊文惊奇地看着这景象, 抬头,注视着那似乎黯淡了点的光芒,然后想了想, 双手合拢, 将手心伸向高处。
光晕似乎被惊到一样抖了抖, 却在伊文的注视下, 犹豫片刻, 从那个伊文手伸到最长的地方也无法触碰的高度上降下来, 轻轻落在他的手心里。
结果还没有一个巴掌大。
伊文惊讶。
而且在手里感觉凉凉的,就像是……在冬天的大风中人的肌肤被寒风吹得冰凉的那种温度?
最让他惊奇的是, 这团光晕居然有实体,比起仰望时能够感觉到的那种耀眼、仿佛光体组成的球体,现在拿在手里感觉就是个软塌塌的橡胶……
或者说橡皮泥?
“我突然有个疑问。”伊文说。
“?”
“说起来啊, 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吗?虽然我能够感觉到世界都是真的,但……经过那种事,我对世界间的边距也不是很确定了。”
伊文思考着,“要不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什么‘因为我发生了车祸,所以被冷冻起来,用黑科技让我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靠着跑任务逐渐复苏身体机能的桥段?’”
——听起来就超狗血的。
“不是……呜!”
伊文用手拉了拉光晕,感觉在手下软乎乎被拉开的手感,弹性还挺好的。
“你……!”
再扯了一下。
光晕干脆就直接蔫在他手里郁郁不动了。
大概是知道和他说话也没用,所以就干脆地放弃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让伊文想起被扯了扯脸颊的人,明明是很不好意思,却打不起反抗的精神,让他有点想笑。
“别再对我撒谎。”
不知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用上了命令语气。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再等着我,开始下一个世界吧。”
反正等到走到结局的时候,就什么都能知道了。
……
天空蓝得近乎无情。
目光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一丝云,炙热感如此强烈,日光似乎能够把人彻底烤焦,就连空气都像是要蒸发一样,散发着热度。
而赤脚踩在地上的角斗士,最能感觉到脚下被晒得近乎融化的砖石传来的热量。
那种滚烫就像是踩在沸油上让他痛苦。每当拼杀过后,他踩着满脚的鲜血,重新回到黑暗的囚牢里,那残留的灼烤的疼会让他浑身的皮肤一整个晚上都痛得难受。
但这段时间经历下来,男人对于这一切已经能像是其他奴隶一样熟视无睹了。
毕竟可怜的角斗士们终究只是用自己的性命相互搏杀,来给贵族们玩笑取乐的奴隶,怎么可能享受到高贵魔法师才会施舍的降温魔法。就算死掉,拖下去再换一个就行了,奴隶价值轻贱得还不如一只家狗。
走出黑暗密闭的走道的瞬间,他的眼睛因为直射的滚烫日光而疼痛。
但男人却依旧强行克制下想要伸手遮挡的冲动,只是握紧了手里那作为愉悦观众的讽刺戏剧,而给予的仅有的一根又小又细得仿佛只是树枝的木棍。
角斗场观众席上的呼声在瞬间贯穿进他的耳朵里,猛烈而尖锐的兴奋喊声,让习惯了这段时间幽闭的他的耳朵感到镇痛。
直到环顾四周一圈,男人才明白为什么观众会如此兴奋。
——那位于角斗场正中央,纵使五个壮汉合抱都无法把它的腰围住的魔猪,正在拱食着地上躺着的那个角斗士的肚子。
他还活着,挣扎着,在惨叫,用悲惨取悦着那些喋血的观众。
被尖牙拱出来的内脏的味道让人无法忍受,炙热的温度,疯狂喊叫的人们,手中仅有的细长木棍,这一切都让他烦躁不安。
但正如同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任何不足以称为战斗的不名誉的杀戮一样,他只能沉下心思,告诉自己,冷静。
——在角斗场中,奴隶是最不值钱的消耗品。
一个用作角斗士的奴隶能够存活的生命不会超过两天。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活了五天了,就是靠着这样明明丧失了一切特殊能力,却还是冷静沉着、不同于那些出身低贱的角斗士的战斗技巧。
还有,幸运。
可是命运女神(Moira)不会始终眷顾他,在她拂袖离去之前,他必须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