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去给二爷鸟架上的食盒里添瓜子的谢介,在听到最后一句之后,又重新稳稳的坐回了椅子上,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那里,再不打算起来。
飞练本是趴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当旁听猫的,见二爷又因为嘴贱搞砸了事情而不自知,便晃了晃白色的尾巴,在二爷坚硬的鸟喙前挥了又挥。好像在无声的说,你可闭嘴吧,再说下去,不要说你能不能吃到瓜子了,你会不会被吃掉都犹未可知。
二爷还不领情,又蹦又叫:“大胆!放肆!”
那边房朝辞已经从他身后的书架里,找来了史记的某一册,一次就准确无误的翻到了《封禅书》一节,指着解释让谢介自己学着断句。
古籍都没有标点符号,一句到底,读起来十分痛苦。所以孩子的启蒙,除了《三字经》、《千字文》以外,往往还要加上句读(断句)练习。谢介的《三字经》只能背到“玉不琢,不成器”,对于《千字文》更是只知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可想而知他的句读有多辣鸡。简直就是断章取义、望文生义的活体例子。
房朝辞在发现之后,就及时调整了教学手段,能从书上找到解释的,他肯定要让谢介先自己试着去读一读。
“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谢介一口气念了下来,句子不长,应该挺好断的。他信心满满,然后断了个乱七八糟。
谢介:“……”
房朝辞:“……”
房朝辞不得不起身,站到谢介身后,穿过宽袖大袍,握住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划过去教他:“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
谢介整个人几乎都是被房朝辞抱在怀里的,呼吸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茶香,听着仿佛能引九天仙女驻步的清声,恍恍惚惚、稀里糊涂的跟着念了起来。这种不走心的学习,效果可想而知。谢介大部分的自制力都用来和自己作斗争了,根本是有听没有懂。
房朝辞对上谢介,总有用不完的耐心,一遍不懂,那就两遍,两遍不行就成千上万。他总能不急不躁,用最润物无声的方式,教会谢介他该知道的。
这一次的简单句子,却教的尤为的长。
因为房朝辞其实也有点心不在焉,他可以发誓他不是故意要这么半搂着谢介的,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他从后圈着他,握住了他的手,看着对方如玉如瓷的脖颈就近在眼前,仿佛只要他低头,他就可以……做些什么。
他知道这样不对,最明智的做法是赶紧放开,可他就是不愿意。
以前房朝辞是很不能理解地球上“吸猫”这种词汇的,如今他才似有所悟,他不想吸猫,只想吸谢介,把头埋入他的后脖颈,与他的气息彻底交融,变得不分彼此。
房朝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只存在于想象中,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惶恐。
不是恐惧于谢介太过靠近,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而是生怕谢介发现他可怕的想法而远离他。绝对不可以,这是房朝辞第一次对什么东西产生占有欲。
很可怕,也很……心痒难耐。
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终有一日,他的占有欲能够得到满足。
只要一想及此,房朝辞就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原来知道自己未来的伴侣是谁,会是这样一种感觉,他在心里想到,这感觉还真不赖。
房朝辞的喉头有些干涩,很努力才开口问:“你明白了吗?”
谢介明白个锤子啊,他只能摇摇头:“这句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房朝辞顺着谢介的话说了下去,不过这次终于没再故意耽误时间,有些事情还是要适可而止的。
房朝辞干脆直白的给谢介解释道:“这句简单来说,泰山封禅就是一个在泰山上举行的仪式,人间的帝王对上天称颂自己的功德,用以证明自己的天命所归。”
换言之就是丧心病狂的对老天这个亲戚吹一波自己。
泰山封禅是一种精神象征,对实际来说毫无卵用,但是也能稍微增加一点皇帝的权威,宣扬四海。
“我小舅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来吹吗?”谢介一脸懵逼。
“官家……”房朝辞沉思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神宗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连房朝辞都不知道该如何夸他,最后房朝辞也只能对谢介说,“也不是非要有什么伟大的功绩,才能封禅。”
也许早期是,但后面明显就不是了。
看一下去过泰山封禅的皇帝名单就能明白: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以及……唐高宗和唐玄宗。
秦皇汉武就啥也不说了,但光武帝又做了什么?西汉变东汉?好吧,倒也勉强厉害吧。那唐高宗就彻底是个凑数的了。唐高宗是谁?这么说,大家肯定有点茫然,但一提他老婆武则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货人生中做过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大概就是娶了他爹的小老婆,可他也去泰山封禅了,还带着他老婆一起。那被不少人视为武皇称帝的前奏。
武皇!女皇!
谢介猛地睁大了眼睛,总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大概是房朝辞教的太好,一向心直口快的谢介在房朝辞面前第一次学会了什么叫不动声色。他虽然又有点怀疑房朝辞了,但还是能稳定情绪和房朝辞周旋。
“我记得泰山在比雍畿更北的地方,哪怕朝臣同意了,我小舅要怎么去?”
北方现在的混乱程度,根本不是神宗那个性格会想要去的地方。
“乘船,走海陆,”房朝辞对谢介没有隐瞒,很显然在泰山封禅的这个计划里他也有参与,比别人知道的多了很多,“先去密州板桥镇市舶司。”
大启的海军与陆军的战斗力基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海运的发达,也就应运而生了市舶司(海关),全国四大市舶司,北方只有一个,就在密州板桥镇。从那里出发去泰山并不遥远。
而且……
“朝堂上对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很容易通过,且不定要吵?6 嗑茫绞焙虻谋狈骄质苹崛绾危共灰欢亍!狈砍瞧涫蹈芯醯搅诵唤榈慕舯粒还苄唤榉⑸嗽趺囱那樾鞅浠疾豢赡苈鞴V徊还庖淮嗡训玫囊蛭宦伊诵纳瘢麓砹诵唤榍樾鞅浠脑颍嗨盗艘恍晃哺唤椤?br /> “我娘!”谢介惊呼出声,这一次他真的没办法再有什么演技了,他转身,紧紧的抓着了房朝辞青色的衣领,仰头看着他,“我娘是不是秘密北上了?!”
虽然在天石的解说里,谢介的娘镇国大长公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历史评价,也没有与女皇“沆瀣一气”。但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当镇国大长公主成为一个抗击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后,她做过什么都会被美化。
这就好像你在学堂里,老师只会告诉你某个文豪多有才气,他的诗词他的文章多么优美,但是很少有老师会告诉你,这个文豪是个人渣。
若大长公主未来能有更高的成就,那她得到评价的待遇也会是差不多的。历史老师会告诉学生,这是一个难得的女英雄,她赢了哪些哪些战争,对大启和后世格局起到了什么样什么样的积极意义。但很少有老师会介绍,这位英雄在打仗的同时,还遥控指挥参与进了朝堂政斗和皇位的更迭。这些历史,都得学生长大后自己从其他渠道得知。
谢介的脑子在飞速转动。
房朝辞是一手扶女皇登基的近臣,但房朝辞如今还是大长公主看好的人,这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房朝辞未来改换门庭,背叛了他娘;要么从一开始他娘就参与进了女皇的事情了,只是如今还太过隐蔽,不为人知。
本来谢介因为房朝辞暗中和女皇的操作,对他又生出了一些防备,如今一想到他娘有可能也参与其中,他忽然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盲目的相信着他娘。
顺便,谢介也深深的反思了一下自己,他不能总是武断的下结论,就像与房朝辞的初见误会了房朝辞一样。
房朝辞也在暗暗吃惊谢介的敏感,明明他没说什么,谢介到底是怎么把他们都连成一条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