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酀察觉他的目光,抬手轻轻握了握期思的手指,朝他微笑,期思心里暖意和温柔泛起,眼睛清亮,带着笑意回望他。
江荀衍和江烜正在书阁内,期思回来后没有翻看那本“守夜”,元酀和他进去坐下,书阁内外的仆从遣了下去,期思便将簿子给江荀衍,让他看一看。
“只拿了一册出来,当时翻了一下,看到几个有问题的名字,还请先生再看看。”期思说。
江烜所中之毒解了后,只是在榻上昏迷躺了几天有些虚,到底底子很好,很快恢复了元气,他笑笑道:“萧执已将那位老爷子藏好了?”
期思哭笑不得:“是,不过裴家恐怕要稍晚些才能发现异常。”
元酀看看期思,说道:“你的小姨深明大义,比裴家的男人们都强得多。”
期思笑笑:“裴家那些人里,女子各个有情有义,我娘她们都是如此。”
江荀衍翻着那本“守夜”,看得仔细,一边将个别名字顺手写在手边纸上,期思知道这些是能数得出名号、死因存疑的人。三人便在一旁等待,时不时低声交谈。
翻到某一页,江荀衍突然停了下来,持笔的手一顿,冷不防一笔重墨洇在纸上化开。
期思在他身边,注意到异常,转头问道:“先生,可有问题?”
江荀衍目光没有离开册子,摇摇头,又抬起头来看看期思,思索着。
三人感觉到不同寻常,一时看着江荀衍,江荀衍问期思:“你未曾细看?”
期思摇摇头:“我对燕国从前的事情了解不深,便没细看。”
江荀衍叹了口气:“这上面有你认识的人。”
期思愣了片刻,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淡去,片刻后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元酀的神色沉下来,深邃的眼仔细看着期思。江烜也收了笑意,屋内一时静得出奇。
“往事已成定局,节哀……”江荀衍将“守夜”递到期思面前。
元酀抬手欲拦,期思却伸手捏了捏他指尖,示意无妨,拿过册子。
册子上冷冰冰的记着人名,笔迹一致,一个个轻描淡写,都是死在裴家手下的。
期思脸上平静无波,看着翻开的那一页:裴奉锦、裴如锦——他娘和虞珂的娘。
上天定下的巧合,又或是注定的事情,他拿回来这一册“守夜”,恰好记有娘亲的名字,其后的简注里写了时间和“焚云丹”,又有裴南贤的名字,仿佛将当时裴南贤逼着亲妹妹服下□□的情景霎时还原,这是裴家人弑杀血亲的铁证了。
期思早已得知此事,这时候心里莫大悲哀,却是掀不起波澜,那一丝痛苦迅速渗进了心底,找不到形迹,又无处不在。
他将“守夜”交还到江荀衍手里:“是我娘的名字。”
元酀知道期思的生母是裴奉锦,但江荀衍当他是虞珂,说的则是裴如锦。
江荀衍接过来,看看期思,文雅明睿的面容露出一丝叹息。
期思看不出情绪,说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心。”
元酀起身,对期思道:“出去走走?”
期思点点头,起身同他出了书阁。
两人没有走远,在书阁外的廊上,今日是小雪,恰有细雪落下,元酀握住期思的手,两人静静站在檐下看雪,清冽的空气中碎雪飘扬。
两人什么也没说,元酀静静陪着他,手掌温热。
期思最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郁结酸涩也随着这一叹释放出去,他侧头看看元酀,元酀也看着,目光沉静笃定,带着无声的力量。
回到书阁内的时候,江荀衍已将那本名册看过一遍,江烜同他正谈论着认识的死者。
二人关切地看向期思,江荀衍似是有话要说,看看江烜和元酀,最后还是没让二人回避,开口道:“单这一本守夜,便可以决定大局了。”
期思闻言,有些不解:“上面有特殊的人?”
裴奉锦和裴如锦虽然特殊,但也是对期思和裴家而言,对眼下他们要做的整件事却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
江荀衍看看他,道:“陛下与裴家二小姐,曾经是……挚友。”
期思闻言有些惊讶,裴奉锦是裴如锦的妹妹,这二小姐就是裴奉锦,他的生母。
但他此刻身份是虞珂,裴奉锦该是他的姨姨,期思压下惊讶,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裴家亲手……害了她,陛下若知晓,就算为了这一点,也绝对不会轻饶裴家?”
江荀衍点点头:“陛下不会感情用事,但二小姐与陛下年少时交情匪浅,这件事必然会让陛下不留任何放过裴家的余地。”
江烜和元酀听了,看向期思,三人都隐约意识到江荀衍这话里的意思,肃帝对裴奉锦的感情恐怕是很不一般的。
期思心里感觉很复杂,他娘在肃帝的心里地位非同一般,或许肃帝从见面伊始,便从他的容貌上看到了裴奉锦的影子,对他疼爱有加,也必然有这故人的缘故在。
人生中许多事仿佛轮回,走到哪里,旧日的因果总会带来不同变数。
“那么,计划可要改动?”江烜问道。
江荀衍不答,只让期思决定:“此事由你布局,33 便由你决定。”他似乎将这件事当作历练的机会,一直未曾过多干涉,只让期思按着自己的意思做。
期思果断摇摇头:“不变,裴氏神影卫这段时间都被派到各处,不是动手的好时候,依旧要先从李岑那里下手,最后趁裴家措手不及再一网打尽。”
元酀是亲自探过裴府的,也赞同他:“裴府的布置精密严格,稳妥起见,确实不应急于下手。”
四人又商议了一下,将下一步打算定好,夜色已深,便散了各自去休息。
回了院子,期思看看元酀,问他:“你……要回去办事不?”
元酀看他欲言又止,饶有兴味地抱着手臂:“怎么,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第102章 决断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他思虑极重,睡眠实在成问题,元酀一回来,陪着他便好许多,今天又尤其想在他身边待着,于是很不想让他离开:“太晚了,就住下吧。”
元酀轻笑,上前拥住他: “遵命。”
夜里期思手脚往元酀身上一搭,十分不客气,他原本是很直白的人,喜欢谁亲近谁都写在脸上,也是因为从前陆应秋和重逸将他保护得很好。
元酀伸出手臂揽着他,无奈道:“你倒是自觉得很。”
期思笑笑,他和元酀在一起感到放松,既喜欢亲近他,就不会掩饰。
他已不是刚离开江南时那个小孩子,少年身体里的某种特质让他不由自主地对这种亲密感到舒适。
踏踏实实闭着眼睛,期思想起来守夜上的字迹,而后强制自己不再去想。
元酀感觉到他的焦躁,抬手穿过他脑后发丝轻轻按着,期思渐渐静下心。
今日肃帝召期思进宫,期思出门前想起什么,把大王子府里拿来的那只镂金玲珑取出来,李岑将这物件给了大王子,这东西价值不菲,做工之精妙,非大富大贵之家是收藏不起的。
元酀过来看了一眼,道:“李岑出手挺大方,不过也是因为这东西不是他花钱买来的吧。”
期思看着他:“你认得这东西?这应该是一对的,另一只在李岑家里,难得你以前见过?”
元酀笑道:“这东西本是大凉的匠人做的,你看这里——”
期思看他指的地方,镂金玲珑的一处,仔细看了,才发现有一处花纹是契丹文字符,巧妙地融合在花纹中。
“这匠人家族前朝被流放,从南边迁到大凉,手艺里有南人风格,精美细致,且都会在东西上留下族姓记号。他们不与大凉国之外的人直接做买卖,这东西应当是有人买来,辗转送给李岑的。”元酀解释道。
期思听了若有所思。
入宫后,肃帝和荣王正在下棋,荣王依旧是笑呵呵的,令人如沐春风,自从他上次出手助兰阳脱身,期思与他也亲近许多,如同自家叔侄。
肃帝拾了一枚黑子,看见期思进来,随意落了子,开口道:“兴许是李家和裴家的气数到了,刚巧,户部那边查出李岑捞的几笔,我看着,再查一查就该办了。”
期思听出肃帝对李岑的不悦,但他知道,李岑身为右丞相,光是捞几笔钱,还不足以从根本上撼动,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重臣,又是实打实的老臣,轻易不能除。肃帝自有不同寻常的脾性,但到底是君王,总有一套无形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