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和萧执出了主帐,让陆应秋和岱钦商议事情,期思回头看了看,说道:“我总觉得陆应秋对岱钦的态度有些奇怪。”
萧执仔细看了看期思,目光有些复杂,抬手摘去他发尾沾着的草屑,没说什么。
“你呢?你觉得岱钦怎么样?”期思突然转过头问萧执。
萧执被他问得一滞,随后却反问道:“你认识他很久了?”
期思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也不算久,但是一见如故。”
萧执思索片刻,微笑道:“那很好。”
主帐内,陆应秋提了一坛陈酿,斟了两杯,浓郁酒香四溢开来,他将一杯放在岱钦面前,自己举起一杯:“先干为敬。”
岱钦将所负重剑搁于案上,坐在陆应秋对面,沉默片刻,拈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带兵来帮他了?”陆应秋微笑道。
岱钦摇摇头:“他很好,这些年多亏你照顾。这一回其实无需我帮什么,你们也能应付得来。”
陆应秋神情有些复杂,看看岱钦脸上贯过左眼和眉峰的长疤:“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岱钦笑笑,摇头:“总之不是现在”,他目光仿佛穿过了帐子,投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大战结束,我一身罪名皆洗清后,再踏踏实实给他道歉相认。”
陆应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已经错过了这些年,何必再等?期思从不在意那些罪名。”
岱钦沉默半晌,最后自嘲地一笑,轻叹道:“是我在意,我这一生无愧天下,唯亏欠他们母子,如今他是我唯一所念,不敢让他有分毫失望。”
“你见到他已经很久了……何时认出他的?”陆应秋又饮尽一杯。
岱钦想了想:“一开始没多想,只是我记得六皇子身体弱些,不能习武,发现他剑法师从重逸,便猜得七八分。”
陆应秋道:“是我没能护好他,但当时将他留在燕国,也是最安全的法子了。”
岱钦摆摆手:“你做得没错,多历练才是好的。”
“为何这些年不回朝来,昭武玄甲虽被拆解,却绝无一人叛你。”陆应秋踌躇良久,最终说道。
岱钦淡淡一笑:“我的罪已成定论,死掉的罪人再活过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引得你们一并受牵连,岂不是不值。”
陆应秋闻言,没说什么,提起酒坛再次给彼此满上,两人一杯一盏地喝完了整坛陈酿。
岱钦将酒盏推到一旁,陆应秋亦是,两人到舆图旁看着,岱钦一指:“当年断雁关一役,与如今没什么不同,依旧凶险,大凉据守关隘,易守难攻,极易反扑。”
陆应秋蹙眉:“当年是因为对你施用阴谋诡计,才导致局势急转直下,如今期思已将旧案查得七七八八,不会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岱钦并不在意当年旧事,反倒爽朗一笑:“吾儿好样的”,又道,“但当年战事情况,却也不全在于那些阴招,断雁关这里万不可松懈,必定守住西边的隘口。”
陆应秋点点头:“是。”
又商谈布防将近半个时辰,岱钦准备离开主帐,陆应秋心中五味杂陈,道了声:“将军。”
岱钦背影一滞,只摆摆手,什么也没说,掀开帐子大步离去了。
期思在帐内随手翻着奏信,梳理近来大凉大王子的一系列动作,萧执在一旁时不时与他讨论几句,不一会儿,萧执似乎听到帐外动静,便起身来,期思还在看奏报,没注意到,只是问:“怎么了?”
萧执没说什么,期思话音未落,岱钦掀了帐子进来,萧执朝他微微颔首,便出去了。
期思抬头,看见岱钦进来,灿烂一笑:“大哥。”
岱钦也是笑,过来瞧了一眼期思手里奏报,伸手取过来丢到一边:“这有什么好看的,过来。”
期思随他到帐子中间的毡毯上,两人席地而坐,岱钦取了舆图就地铺开来,手指沿着北境以北的城关勾勒出一道弧:“四年前,大凉与燕结盟,但实际上燕国二十万大军只是走了过场,大凉在断雁关设了一道局,将十五万晋国兵马与后方截断。”
配合着舆图,岱钦所言一目了然,期思对此也很熟悉,只是一直有些疑惑:“当时瑞楚一定知道大凉的意图。”
岱钦点点头:“当年十五万昭武玄甲随瑞楚离营,本该由荆州负责粮草,只需在半个月内补给填上就可,但也正是失算在这一点,荆州没有一丝动静。”
期思心里一寒:“这是叛国。”
岱钦嘲讽一笑:“北境当时尽数在荆州城守控制下,瑞楚为稳定军心,不会声张。但还没来得及解决这件事,便遭到暗算,真相也再没办法昭告世人,也是阴差阳错。”
期思知道岱钦见闻广博,江湖上消息灵通,对这些秘闻了如指掌也不难,只是听到了这一番解释,心里愈加不是滋味:“瑞楚一人顶了所有罪过,时也势也,天道轮回,这些人跑不掉。”
岱钦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端详着期思,半晌才收回目光,心下平复。
他不再提旧事,只是在舆图上指点,简单明了给期思讲了大王子近来的一系列动作,顺带着分析了动机。
期思只觉得岱钦言语简练,一句话就能道破关窍,局势瞬间明朗,所有静心的布局都一一呈现眼前,毫无阻碍,心下不由叹服。
“大哥,你是江湖人,却也是军中良才,从前难道一直都在弘吉剌部么?”期思看他收了舆图,便靠在榻边十分放松地问道。
岱钦摇摇头:“这几年在军中待得少,元酀练兵布阵很有一手,我时不时回去帮他,尤其他不在的时候。”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元酀不在大凉的时候,通常就是来找自己了。
岱钦看得通透,半开玩笑道:“你是真心喜欢他?”
期思差点被呛着,岱钦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亦亲人,这种事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讲,仿佛面对陆应秋,总觉得自己该是听话的孩子,但岱钦倒是让他放松许多。
岱钦大笑:“不必不好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过得自在,只要是真心的,便很好。”
期思心头一暖,看着岱钦坐在旁边,问道:“大哥从前说是有家室,那女子一定很美很温柔。”
岱钦侧过头看着期思,硬朗的面容一派柔和神情:“自然,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她。”
期思笑笑:“性情中人。”
一如上一次岱钦来,期思与他聊着聊着睡着了,岱钦将他抱回榻上盖好被子,守在另一边榻上也安然睡去。
直至天未亮,他准时醒来,摸摸依旧沉睡的期思脸颊,蒙巾遮住面容,带着重剑离开了军帐。
萧执恰在外面,岱钦与他对视片刻,道:“萧家后继有人。”
萧执一礼:“没想到能见到您。”
岱钦淡淡一笑:“你能来帮他,我该谢你们。”
第124章 旧恨
萧执摇摇头:“萧氏不是裴氏,是讲究情分的。”
“你……罢了,你可知他和元酀的事?”岱钦也不绕弯子,试探着问道。
萧执笑了笑:“不妨碍我帮他。”
岱钦沉默片刻,道:“这孩子你想必了解,来日他不会辜负你们萧氏,即便旧案旧事,也会毫不顾忌地掀开。”
萧执道:“倒不是为了这个。”
岱钦看看他,没说什么,微一颔首,转身去同陆应秋打了招呼,离开了北境大营。
断雁关外,大王子已调集三十万王军,另有十万边军,箭在弦上,亟待发兵。
北境大营兵马有序,分散在各营各部的昭武玄甲旧部,使整个北境的布防都提升了一个层次,有得有失,没有了精锐悍勇的天下之兵昭武玄甲,却有了不同以往的晋国边军阵势。
期思和陆应秋一干将领已经进入日夜随时备战的状态,甲胄不除,刀剑不离,枕戈待旦。
这日傍晚荆州来人,向陆应秋他们禀报后方事宜。自从林玉下了大狱,嘉王被禁足,军饷贪贿的案子一路查到荆州,大半人马都给撤换了,荆州官府上上下下重新配置的人手一边要磨合起来,一边要配合北境大营备战,可谓忙得人仰马翻。
荆州派来的是位主簿,年过而立,慈眉善目,大营守卫验过身份放行,他带着手下入营来陆应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