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上到大将军陆应秋和淮王期思,下到军士营卫,皆在军报和军令下达的第一时间披甲执剑,夙夜未曾放松。
北境三军拔营,昭武玄甲不再是耀目震撼的一枝独秀,却融入在每一支队伍中,铁血战绩和不朽传说是瑞楚留给整个晋国至高无上的珍宝。
期思和陆应秋一马当先,军甲铮然,正午的阳光照出铠甲流动的冰冷光泽。陆应秋坐在马背上,左侧是狄宥良,右侧是期思。
三人只是驻马于点将台前,点将台上却空无一人,仿佛真正的主人未曾归来。
台上,唯三军旗帜猎猎随风迎动,沉默地逆着天地间的风。
“四年前,燕、大凉盟军来袭,风云突变,昭武大将军亦殒于该战。”
陆应秋声音沉静浑厚,飘荡在无际的黑甲军阵内,言及本不能提的瑞楚,众人一片沉默。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今朝,大凉再发不义之兵,践踏万民,视人命如草芥,唯我北境男儿可阻之,行天道,保苍生!”
陆应秋话音落,万千将士心中情绪涌动。
陆应秋看向期思,二人目光相触。
期思执缰上前一步,喝道:“陛下天威庇佑我北境诸军,本王携天子之令,与各位誓同生死!”
校场上将士们高扬手中刀枪,响亮齐呼:“行天道!佑苍生!逐贼寇!”
期思拔出破离剑,昔时瑞楚年少的身影仿佛在他身上复活,剑光如水,映出孤胆英豪的寒利。
破离剑高高扬起,直至天际。
期思吼道:“昭武玄甲何在!”
万千将士上前一步,脚步声如雷电划破天地,豪迈答道:“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期思身上战甲暗光流动,破离剑斩破北风,金铁之下,盛世可犹昨?
陆应秋沉默地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劲骨遒风的少年,看到了旧日无可匹敌的故友同袍。萧执腰佩沉水剑,一身轻甲,深沉的目光亦未离开期思,旧事烟尘,此刻皆作故梦。
一声声热血男儿呼喝回荡天际,大军如流动的黑色火焰,拔营而起,牢守住晋国疆土。
从前瑞楚麾下十数万昭武玄甲,今日不再独立成军,却更无处不在,他们化整为零,将战神之魂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凝聚起晋国三军全新的神魂。
北境之外,断雁关下,晋国大军与大凉王军再次正面相克,厮杀一片,前线战场血流成河,天际殷红,军甲破碎支离。
期思手执破离剑,一马当先,率军冲锋,萧执紧随身旁,二人所过之处无人可拦,率先在大凉军阵中深入,生生辟开一条血路。陆应秋坐镇军中布控全局,狄宥良带兵迂回包抄,断雁关难攻,舆图上每日一变。
晋国将帅惜兵爱才,大王子全然不在乎麾下士兵生死,大凉边军和王军被源源不绝地填入战场,北疆积尸千里,哀声兵戈震天。
大王子疯了一般不计代价,晋军渐渐被耗损,眼看伤亡日渐加剧,期思夜里几乎不得歇息,一身浴血的铠甲回营便探视伤兵,鼓舞士气。
“荆州接应及时,后备不必担忧,但这般打法,断雁关实在是硬耗,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军中将帅纷纷赞同,面露郁色。
期思几乎自开展便未曾卸甲,却从不露出疲惫之色,他神色凝重,指着舆图:“必须撑住,撑到后日!”
帐内寂静,陆应秋没有问为什么,这些天来期思的表现足以服众,一干将帅没有反驳,默认了他的决定。
兰阳候在帐外,一身红衣甚是耀目,他道:“我陪你去战场。”
期思拒绝道:“你留在营中,若再出现刺客使毒,你可是最大的救星。”
哄小孩子般的语气,但所言非虚,兰阳打量他,期思一身铠甲,无一处没被血污沾染过,唯神情永远是洁净,皎皎如月,眉眼有一丝倦色,却也很快被掩去。
兰阳也有点心疼他,却不像寻常那样缠着期思,只点点头让开。
期思出了帅帐,再次翻身上马,要亲去阵前指挥。
大凉边军被大王子下了死令,日夜轮番来袭,晋军亦要随时应对。
萧执也上了马,铠甲衣片上血污斑斑,沉水剑已杀了不知多少大凉敌军。
“你留在营中歇息一晚。”期思有些过意不去,肃帝派他来帮自己,萧执却几乎顶得上一名副将,自己不歇,他也不歇。
“无妨,我亦有命在身。”萧执淡淡一笑。
期思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二人再次出营。
又撑到了第三日,果然出现了转机。
大王子原本一直未曾上阵,只在后方以铁令指挥大军,直至昨日才亲自披挂持枪,却也只在中军,未曾到最危险的地方。
而元酀麾下的弘吉剌部大军,恰在今日被调派到断雁关外五十里。
这批亲王部众,上受王令。
大王子的军令下来,并不能直接动用这九万弘吉剌部精锐。
接到斥候禀报的消息,期思立即决定:“我带五万人,直接攻入断雁关。”
帅帐内瞬息安静,随后炸开了锅:“殿下,太冒险了!”
“不可,断雁关苦耗这些天,哪怕再撑下去,不出半月,大凉也得退。”
“殿下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五万人,恐怕一入断雁关,便会被生吞!”
期思指尖划过舆图,未来得及洗净的血迹留下了淡淡痕迹:“大凉亲王麾下九万精兵,加上我的五万,可以一赌。”
这是他与元酀的约定,所以他敢于赌这一回。
诸人瞪大了眼睛:“怎可寄希望于大凉来援?”
期思看向陆应秋,陆应秋眉头深深皱起,中间一道纵纹,目光中隐忧自不必说。
期思眼神明亮,坚定不改。
静默过后,陆应秋终于点头。
五万骑兵携着冰冷的金属相触和马蹄声有条不紊出营,众人皆视之为死士,期思却心中笃定,他信任元酀和岱钦,也信任这五万将士。
晨曦未曾降临,期思带着兵马挥戈直入断雁关,他的破离剑和萧执的沉水剑再次为晋军撕开了敌方的阵型,如匕首入敌腹,锋芒冷酷。
陆应秋和狄宥良稳守后方,狄宥良却颇为质疑,陆应秋只以军令压住他和一干将帅,为期思争取最大的支持。
一入断雁关,关隘奇险,等于自行切断了与后方的衔接,成了一支孤勇之军。
半夜与清晨的交接时分,大凉王军和边军疲惫懈怠,未防期思人马,叫他们直入关隘。
大凉军中反应过来后,期思和手下兵马几乎瞬间被牢牢包围。
大王子闻讯,策马率兵而来,隔着战阵遥遥看期思,冷冷讥嘲道:“一枚废棋子,当自己有天命在身么?何必这么急着送死?”
期思抽出破离剑,轻轻一笑,一身修罗血色,却面如美玉,神采飞扬:“究竟谁才是废棋子,还需向君请教!”
破离剑反射出一道光弧,映亮期思眉眼,狠夹马腹,留给萧执一句“稳住阵型”,随即策马破风而去。
期思所为大胆,极其突然,大凉兵马拦之不及,期思武功已入化境,入阵根本无人可阻,竟直接破阵直冲大王子而去。
破离剑带着晨曦的寒气,期思策马奔袭,大王子举刀相迎,却硬是被剑压住,剑锋将他头盔斩落。
期思却不恋战,勒缰回马,闪电般来去,又冲出敌阵,回到晋军队前。
士气大振,大王子惊怒之极:“给我碾死他们!”
这里是大凉阵中,期思一举压制了气焰,却仍旧处于不利之境,密密麻麻无边的大凉军围过来。
阵后却传来一阵疾呼,浑厚嘹亮的奏报拦下了大凉军的脚步,海东青在高空长唳盘旋。
“陛下有令,议和收兵!议和收兵!”
大凉兵马犹疑躁动,一时间止步不前,这些天的苦战,他们被大王子当作稻草一般扔进战场燃烧,此时已然疑惑不定。
阿思古带着朝中信报而来,策马一路到大王子身边:“殿下,陛下谕旨!”
大王子红了眼,抬手一掀:“滚!假传谕旨,找死!”
他手下立刻包围了阿思古,阿思古反应很快,显然料到他很可能会这样做,拔刀大挥,将想要拿下他的大王子手下隔开,策马转身,直接奔至期思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