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歴一笑,看向后车上的那两箱东西:“没想到楚先生不止是一位智力出众的谋才,还是一位优秀,不,相当杰出的匠师。”
楚淮青稍扬嘴角,却没有应话,眼中也没有被人夸赞的喜色或是笑意,只是平淡如常。
程歴又道:“它的问世必定会让世人震惊不已,楚先生也会凭此神器名声大噪,此后威名广布天下,而得此神器的王爷,要想登上帝位的宝座,恐怕也将成为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歴始终有一个疑问未能得解。”
他语气一顿,全然变了一番模样:“就是不知道楚先生是否已经做好了将它曝光于世人眼底的准备。”
楚淮青道:“我既然将它拿出来,就早已做好了打算。”
“是么?”程歴不经意地转眼,直视楚淮青的双目。
“是。”未有丝毫躲闪。
没能从楚淮青的面上看出什么,程歴收回视线,犹在感叹着:“历来有能人做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但只要能添加便利,世人均多乐见其成,唯独武器兵器,一直为世人饱受争议的话题。”
“不知还有谁记得数百年前冶铁制兵的第一人。生前被那么多人唾弃咒骂着脊梁骨,导致家人不堪世俗冷漠纷纷自裁谢罪,本人也一柄刀刃了解传奇一生,世道轮转,如今又是否于荒山遍野里得到安眠。”
楚淮青不置可否。
程歴轻叹一口气:“楚淮青的才能令人敬佩,只是希望您日后勿要后悔。”对着楚淮青拘了一礼,走向已经准备好了的车队。
那日离开山林回到州牧府,待谢穷酒走了之后,秦策曾询问过楚淮青,若是谢穷酒日后发现他们的所做所为确实是为了对方的安康,又该如何。
“若是成功了,且于王爷没有丝毫损失,穷酒他或许一时间难以接受,但顶多也就别扭一阵子罢了。”楚淮青看着部署图,淡淡笑道,“王爷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秦策仍是顾忌着楚淮青先前说过的话,“但先生不是向他担保,拿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基业去换取谢穷酒的身体安康,于他而言,是一个侮辱。”
“我是这样说过,但这句话的前提是交换。”楚淮青道,“王爷的基业不会损失,穷酒的安康便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利。”
“先生......”秦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家先生,声音变得不再似刚才轻松,“若是有失败的可能?”
“哪怕这失败的可能性高于成功一分,哪怕这是当下唯一一个摆在眼前的一个机会,我也不会去做。”楚淮青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这对穷酒来说是一个侮辱,对我们而言,更是得不偿失。”
“先生!”
秦策将楚淮青的脸板正了过来,担忧至极地看着他:“先生你怎么了,你.....没事罢?”语气中含着不确定。
“无事。”书生仍旧只是笑着,笑容如沐春风般温和。
——天啊楚先生,你前些日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不是,是你准备做什么!?
——律神算?你怎么来了。
——我这些天为你们卜筮卦象,谢先生的情况有所好转,王爷身上的龙气也愈发浓郁,唯独你的功德光.....楚先生,你是不是准备做什么傻事?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过予我而言,应当是最好不过了。
——楚先生......
——前些日子是我步步紧逼,还望律神算见谅,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律神算能够答应。
——楚先生快快请起!什么事?你说。
——可否勿要将此事告知给王爷?
——楚先生不是已经与王爷......
——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个人担忧,既然如此,又何必让王爷知道?
——......
——还望律神算成全。
——楚先生你.....唉,我明白了,只是希望楚先生日后不要后悔。
出使的队伍整装待发,往着洛阳而去,站立原地的男子也终是动了动僵劲的身体,不紧不慢,形影独只,缓步离开了往来热闹的城门口。
一声“无悔”,于凛冽的冬日寒风中,轻得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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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襄阳正在飘雪。
身着单衣的襄阳王搭箭引弓,指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人形标靶:“我的乖侄儿那边近日有什么异动?”
旁边的公孙骥道:“似是在准备制造什么极有威力的兵器。”
“武器?”
一箭射出,人靶子手中的苹果应声而碎,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双腿发软后坐在地,恐惧得不住地喘息。
公孙骥微叹,看向那人视线带着几分可惜,唯独没有怜悯。
襄阳王随手又搭了两箭,一箭穿入那人的右腿,一箭刺入那人的脚掌。
在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见此状况的公孙骥不禁微皱了眉头,却不是因为那人,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正前方的襄阳王。
襄阳王的目光也不在其他东西身上,他的双眼难得在非战场的情况下聚焦了一次,凝聚于自己好似在发出不稳颤动的手臂上。
只是一眼,襄阳王又抬起了头来,将弓随手扔在旁边的架子上,手指勾起裘衣,披搭肩膀,捏着手腕道:“不好好想着怎么打仗,反倒玩物丧志去研究什么兵器,真是不如从前乖觉了。”
公孙骥按捺住不安,嘴角一抽,道:“兴许是为了战争得利,所以才去研究兵器。”
“但愿如此。”
下人赶忙上前清理掉椅子上的落雪,襄阳王侧身落座,单手支颚,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已废的‘靶子’被侍卫无情拖走,若剑般锋利的眉梢不曾颤动一下:“他要是再不来和本王打一仗,本王可就等不起了。”
公孙骥眉头狠狠一颤,欠身道:“王爷说笑了。”
襄阳王轻笑一声,虽然听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什么意味,但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本王今年多少岁了?”
“回王爷话,四十八了。”每年一次的问题,公孙骥早已如数家珍。
毕竟答不上来便是一顿鞭子,换谁都没可能记不住。
亲王眼前的红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四十八了啊。”襄阳王微张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神仍旧清明,未见丝毫浑沌之色,“那确实差不多了。”
公孙骥默而不语。
“我父皇在四十岁那年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有三个皇兄分别死于十岁、十二岁、十三岁,登上帝位的那个在四十五岁那年病逝长安。”襄阳王似是不经意地念道,“与皇位沾亲带故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公孙骥仍是不作声,却是想起了襄阳王的母妃,那个始终温婉善良,却死于一纸诏书的女子。
“秦策倒是与本王相像。”襄阳王道,“你猜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公孙骥只是答道:“王爷于世人而言,独一无二。”
襄阳王立时大笑几声,也不再追着问这个问题,笑意满满地看着身旁的公孙骥:“对,公孙先生今年贵庚?”
怎么突然转上了这个话题?
直觉今日的襄阳王有些异常,但多已习惯的公孙骥只将其当作襄阳王的间接性抽风,毕恭毕敬地答道:“臣下今年四十九。”
“公孙先生面嫩,倒是看不出来。”
“王爷夸赞了。”
襄阳王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那笑意一回转,又变为了深不可测的寒潭,将所有的话都闷在了无人可知的潭底,他转过头,嘴里轻哼着时下已无人再唱的小曲。
却是为公孙骥耳熟能详的曲音。
曲子合着漫天纷扬的落雪,襄阳王的嗓子不错,悠扬绵长地哼唱出来,也是颇含韵味,极其好听。
“报——!”
侍卫话语急切突兀,贯彻这平和的曲音:“王爷,长安传来急报,乾宁帝突然病重,对外宣告无力回天,要求面见诸位亲王重臣,以颁布遗诏!”
第一百零八章
殿内金碧辉煌。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玲珑为灯,多根红色柱子支撑着这偌大的殿堂,柱上金龙眸中一点红芒,腾云驾雾,于高空中与瑞兽分庭抗礼,栩栩如生。
在这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地方,周围却是被重兵把守得密不透风,偶尔会传入士兵巡逻走动的踏步声,与兵器交接时短促的铿锵轻响,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