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徐州牧双眼涨红,气急败坏地想要给楚淮青一拳,却被近前的士兵给一脚撂倒在地,顿时痛得哎哟直叫,身子朝上准备爬起,却忽然陷进了一片阴影。
阴影之中,由上至下投射过来的目光犹自漠然:“留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楚某忍耐的极限了,难不成张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前徐州牧的双臂一软,差点磕回地面。
楚淮青将钱袋给了士兵,负手笑道:“随时欢迎你回徐州拿回你的钱,只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勇气,站在被你欺压过的百姓面前。”
想起那些百姓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的样子,前徐州牧立马惨白了一张脸,灰溜溜地带着家人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之前以为楚淮青是个极其温和淡然的人,没想到还有如此威赫的一面,见过徐州灾民惨状的刘翊吐出一口恶气,心里直觉痛快,若不是要顾忌仪态,简直忍不住拍手相赞,楚淮青颇带无奈地笑看他一眼:“好了,徐州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我们来处理,赶快回去罢。”
楚淮青协同大军占领徐州的时候,襄阳王麾下程垓正巧攻下晋城,宁州那方也传来消息,李温麾下罗猛已于昨日率领兵马直迫渭渠,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整个汉陵囊括手中。
相比这两个大手笔,秦策欲要取下徐州的意图倒是失色三分。
春与夏的交界,倒不用像之前那般穿得厚实,楚淮青换上一件单薄的长衫,盘膝榻上,与刘翊分析徐州现状。
实物的教学总比纸上谈兵来得深刻有效,在楚淮青的示意下,这几日刘翊扮作普通百姓往徐州跑了不少趟,心下大致有了几分料想,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楚淮青做出的决定,他尚存着很大的不解:“楚先生,以我主的底蕴,足可支撑我们夺取更多的领土,为何不干脆转投平原城,反要取下这毫无作用的徐州?”
正在翻看文书的楚淮青停了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无用的领土,端看拥有这拥有领土的人如何治理。”
刘翊面露纠结:“话是这么说没错……”
楚淮青将文书放下,调侃道:“翊可是因为得知李温打算进攻汉陵的消息,心里着急了?”
被楚淮青看出心中所虑,刘翊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了几声,不愿在一向敬服的楚淮青面前说谎,便诚实答道:“襄阳王也就罢了,眼看着李温掌有的领土即将超过我主,确实有些着急。”
既不说好,也不说坏,楚淮青将地图拿了出来,让刘翊细看。
刘翊看了许久,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楚淮青提点道:“襄阳王与李温现在各有多少兵马?”
“据说襄阳王已凑足五十万精兵,而李温有近二十三万兵马。”
“我主有近二十五万兵马,分于昌、徐、平三县乃至邵径。”楚淮青用手指圈出一块地盘,又滑向徐州,“尚且只能留出三万攻打徐州。”
刘翊终于想明了要点,看着李温比秦策尚且大上三分的领土,恍然大悟道:“他守不住!”
“没错。”楚淮青笑道,“李温过于急功近利,虽然城池众多,但他守不长久,与其得一城失一城,不如步步筹谋,稳固根基,让人想动却无从下手,襄阳王也是这样的打算,所以他暂时只取了幽都与晋城,一个与我方相邻,一个与李温相邻,占下狭角,一旦我们有意攻向襄阳,他也能立刻得知。”
刘翊再看地图,连连咂舌。
被刘翊这么一打岔,楚淮青倒也从身边一堆公文中腾出了片刻的歇息时间,端起旁边的茶水,微抿一口,微涩与清香杂合,消散些许劳累。
在这大半月时间里,诸侯之间看似相处和谐,暗地里却没少较劲,西山张嘈,武梁洪德兴,还有渚郡陈仁,三者似也在近日联合,兵力足有三十万余众,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幸而主公被李温和襄阳王包围其中,制衡间却也成了一道有力的屏障,三人动不了襄阳王,算计的法子只能投到李温身上,倒让己方闲得足够多的修整时间。
将视线转回手中的文书,楚淮青神色怔怔。
忙碌了这么些时间,他已回想不起当初得知真相时是何种难受的滋味,主公在此期间给他寄来了不少问安信,他早先不知该如何回信,后来累到没有余力去回,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偶然间想起时不觉得什么,现在闲下来了,再去细细品读,对主公的念想也如那滔滔江水,让楚淮青恨不得即刻就上马奔向平州。
……怎么还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
一手掌额,摈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徐州现在刚刚步上正轨,走不开的楚淮青一边自省,一边体会着短期内无法见到主公的生无可恋。
就在此时,门外有侍卫传报消息,刘翊起身走到门口,听完侍卫禀报的内容后,两根眉毛瞬间紧成了一团。
“怎么了?”楚淮青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再次搁下文书。
刘翊面向楚淮青,表情难言:“楚先生……您可是楚淮青?”
刘翊早知他的真名,楚淮青听他这么一问,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叹道:“外面是否传闻我是楚国公府已逝的大公子?”
刘翊艰难地笑着,觉得有些荒谬:“那位大公子是什么人我早年也见识过几次,这等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怎么能跟楚先生挂得上钩,我看是那些造谣的人脑子不甚清醒,所以才——”
楚淮青截断他的话,神色自然地坦白道:“我确实是你所见识过的那个楚淮青。”
刘翊面色一僵,嘴巴微微张开,瞪大眼直盯着楚淮青,整张脸明晃晃地写着不敢置信。
楚淮青又是一叹:“外面还传闻了什么,先说与我听罢。”
襄阳王公布这消息的时间卡得正好,将将是世人对楚淮青抱有好奇敬仰的时候,消息一出来,立马传遍了整个盛乾,文人墨客,诸侯群王,少有人不被吸引去探究楚淮青的早年经历。
楚淮青是何人?
早上几年的长安境内或许还人尽皆知,但当楚淮青遭到流放,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易主之后,人们早已将这个曾经盛名一时的纨绔子抛却脑后,前几年饭后乐点谈资,后几年老套的小道消息,这便是楚淮青对长安百姓的意义。
虽然随时间流逝,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纨绔子已经不甚闻名,但说书人为了在几段小剧中营造出活跃的氛围,便故意丑化楚淮青这个已经逝去的路人形象,或是比作恶霸欺男霸女,或是比作俗人财大粗气,潜移默化下,导致之后长安百姓传道出来的楚淮青,已经变为了一个面目狰狞,心性狠毒,无恶不作……总之是怎么坏便怎么来的丑恶模样。
骄纵放浪的阴毒公子,淡然沉着的世外高人,查探到这些消息的世人抬头望天,脑子里出奇一致地塞满了同一种情绪。
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总有一种自己能日万的错觉= =
时间还早,游戏游戏~\(≧▽≦)/
第八十五章
牢房昏暗无比,几盏油灯分于道路两旁,摇曳着微弱的灯火,妇人鬓发微乱,面上虽有污渍但多数整洁,轻易可以看出洁净前如牡丹花一般雍容的美艳,她用纤细的手掌轻拍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少年,口中哼着轻柔的歌。
在妇人的近处,端坐着一位肃穆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人其实也过其词,因为男人的四肢尚且健壮,面容却犹显衰却,不提眉宇间沉沉的惫色,单看眼角几经勾勒的深壑,难不使人心酸。
妇人停下曲,轻声唤:“老爷。”
侧过脸的一瞬间,男人摊掌将妇人的头轻轻揽至肩膀处,口中溢出满含愧疚的叹息:“是我连累了你。”
听到这一声叹,妇人淡薄已久的心里却是发揪的疼,她顺从地靠着丈夫的肩膀,又轻微地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从与你结为夫妻的那日起,我便再无一字约悔。”
男人轻叹着,面上尽是平日难见的柔情,他未曾嫌脏,垂头吻了一下妇人的唇角,妇人笑眼看他,眸内晶莹,像是有水光漫漫。
在这空寂的狭地里,狱卒抖擞钥匙的声音清脆嘹亮,惊醒了浅眠中的少年,男人眼色一肃,将妻儿揽至身后,反射性警惕地看着被狱卒簇拥在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