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娶了我徒弟,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当师父的磕头敬酒啊?”
“……”
“能当翎王的一拜,老夫这一辈子也不亏了。”
话已说完,印道长就翻了个身,接着睡大觉了,好一副不拘一格的风范。
安子仪随后将印春水两人安排在了钱家的一处私产处,在有印风帮忙屏蔽着安灵犀的探查,一时半会儿也不怕他找来这里。不过这一次安子仪警告了印春水,若是他再敢自己擅自乱来,他就跟他割袍断义。
印春水:“我要是真想去送死,哪里还管什么和你的情不情义不义的。”
安子仪:“谁知道呢,要是我也成了千年不散的厉鬼,等你下辈子去找你回魂,你怕不怕?”
印春水:“……”
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下辈子的“印春水”身边要是左边儿跟着一个印风,右边儿跟着一个安子仪,两个煞星在外头这么一站,绝对可以挂在墙上辟邪。
“你若是努力修行,这辈子未必没有飞升的机会。”印风平淡地开口道:“你天资不错,第一次见面时你对付我的那几招,就已经远超同龄人了。”
“修不到的。”印春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眼角的那粒泪痣:“看见这个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永远都是只差一步,我这样的人是难有什么成就的。”
印道长总是说他表面上无牵无挂,但心思深沉,并不适合修仙。修行是不能对因果有所期盼的,只要有所求,就有求不得,成了执念之后就要受困终生。
那照您老这个逻辑看,这世上哪有人适合修仙呢?
也是有的。
什么样的人?
傻子。
……
破而后立,立而后破,周而复始的。除了傻子之外,又有哪个受得了?
师父,您莫不是自己受不了这个苦,所以胡说八道来诓我?
傻徒弟,人生哪有不苦的呢?要吃苦谁都能做得到,一辈子都不要吃苦那才是这天下最难的事情。若能做到这一点,谁还需要修仙呢?
“原来你也信命。”印风皱了皱眉:“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必受它的约束,都是庸人失败后聊以□□的借口。”
“我可不就是个庸人嘛。”印春水看了他一眼:“给我留点儿面子成不。”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静观其变吧,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怎么插得了手,不添乱就不错了。”印春水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史册接着翻了一页儿:“唉,你看,这一段儿是讲我朝使臣参拜你的。”
印风:“……”
也不知这小子突然吃错了什么药,从安子仪那里要来了好几本儿书册,专找其中有关南国翎王的那一段儿,找到了之后就故意大声读出来给他听,整个小院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你看,这儿说你是天生的五短身材,粗壮如熊,面如雷公,吼声如雷,性情暴戾,还饮人血来着。”
印风:“……”
“这本儿倒说了你不少好话,评价你夏汴一战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还说你是个君子呢。”
“还有这儿,说你天生长了一副阴柔邪魅的样貌,攻陷南国之后□□后宫……那里头可都是夏沥的长辈们呢你这个禽兽!”
“……滚。”
他这一辈子就没怎么近过女色,罪魁祸首是谁就不用说了。当年攻下夏国之后,即便是对于心中一直在意的那个人,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刀把那个人给杀了。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轮回转世,他也要跟到下一辈子去。
何等扭曲的心思。
“那这本总该像您了吧,这可是我朝的名士为你编攒的,总不会错的。”印春水说着翻了翻书页,说道:“这上头对你的评价比较中肯,不褒不贬,还说夏国的覆灭有一半要归咎于当时的内乱。而你之后的北伐就没那么顺利了,奔波劳苦,死在途中是必然的。”
的确说得没错。
当年他出征之前,就知道他恐怕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离开了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故国,像是逃跑一般的越征越远。
“他还说你有一位厉害的贤内助呢。尊夫人聪明绝顶,在夺位之争中帮了你不少的忙,虽然在你死后弄权专政,但可以说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助力之一了。”
“不错。”
“那你死后怎么不去找她回魂呢?”连印春水自己都没察觉,这话已经带了点儿酸味儿。
“我和她的前缘已了,谁也不欠谁的,所以不必再去找她。”
“那我就欠了你的?”
“嗯。”
“那还真是对不住翎王殿下了。”印春水放下书册,撇了撇嘴。
若他欠过的一个个都找过来,那他可不免要为自己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而担忧了。要知道就邬修筠上辈子干的那些混账事儿,轮回万年可能都换不清那么多的债。
只是不知道转世后的那个“印春水”是否会和几日前的他一般,拒绝接下这莫名其妙隔世而来的债务。
“若这次过后,我们能逃过那安灵犀的毒手,你……有什么打算?”印春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后悔。这话题转地太过突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印风则想了想,才回道:“继续陪在你身边。”
“到我这一辈子结束为止?”
“嗯。”印风点点头。
“就算我将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也一样?”
“随你。”
“那等我死了之后呢?”印春水顿了顿:“你可是还要去找我的轮回转世?”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小院儿里静得要命。
冷风卷过一地沾满露水的残花,仿佛连花瓣在沙土上连绵辗转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去了。”
“那你要做什么?你也无□□回转世,时间无穷无尽,这百年之后,你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到那时候再做打算。”
印春水只感觉来自身后的气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到最后快要贴上他的后背。印风恢复之后,身上的鬼气也更加浓郁,终究不是他的凡胎肉体能经受的。他体内的灵气自行疯狂运转起来,似乎在对他做最后的警告。
不要回头。
不要去看他的脸,也不要再问自己的心了。
他所做的最好的打算,便是待此间事毕后,再解两人之间的尘缘。然后他就能接着跟师父当假道士骗些银两,印风则接着游历天下,可能只有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回来几天,与他们师徒凑一桌年夜饭。再开一坛春水楼买来的好酒,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喝个酩酊大醉。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三个人变成两个人,又变成一个人。
到最后只剩下印风一个的时候,他早已没了执念,又有广阔天地值得他牵挂,应该就不会那么悲伤,也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这样最好不过。
“要是我能忘了你,或许我会选择陪着别人。要是忘不了,那就只能忘不了了。”
印风的声音仿佛从他的头顶传来,惊的印春水猛一抬头,结果却不见人影。等他再转过身来,就看见印风依旧靠在一边的墙侧,距离他远远的,似乎从未动过。
“你……”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
“那你还喜欢邬修筠吗?”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印风才继续开口道:“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上一辈子,在他一统南夏两国后,曾经对邬修筠产生了杀意。
如果单单只是指印风这个人,他自问生前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他最后成为了南国的王,立于万人之上。这时他曾经被邬修筠胁迫的那一段经历,就成了污点。
邬修筠利用他做了许多事情,他也曾杀过许多无辜之人。国家才刚平定,若是留着他的性命,让他告诉了别人,恐怕他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那时他连鸠酒都已经备好,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给这位夏国旧臣送去了。
明明对这个人是又爱又恨,可最后反倒是恐惧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