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说:“给你个建议,从哪来回哪去。”
裴挚说:“我从我爸家出来的。”
那原样回家不就得了?!!
可裴挚说:“我爸快要续娶了,老两口最近忙着培养感情,我天天在家待着照明不合适吧。”
别瞎扯了,这要是真的,你这中二时期没过完的魔星能不跟你爹杠上?
白砚脑子嗡嗡作响,手心发痒,“你开玩笑的底线还能再低点?”
裴挚眼神在过道溜一圈,拧起眉,“谁开玩笑了?你想想,我妈都走六年了。”
耳鸣声消失,楼道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白砚:“……”
人的情绪真是个不讲道理且不好控制的东西。完美破碎比本身不完美更让人难以忍受。
比如白砚四岁时父母就离婚,对亲爹的记忆淡如云烟,自己从没觉得在单亲家庭生活、以及看着父母各自嫁娶是需要同情的事。
可……裴挚家不同。裴挚家曾是白砚见过的最幸福最圆满的家庭。把妻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男主人、把丈夫儿子当成生命的女主人,还有,裴挚这个从小在无尽宠爱里长大的小魔星……
这是,白砚二十一岁之前对裴挚家的印象。
后来发生了些事,他对裴挚他爸裴明远的感觉很复杂。
可裴太太的音容笑貌,白砚到如今还没忘记,真是很明艳娇俏的一个女人,大美人,心思灵动,总是能让周围所有人都喜欢她。
六年其实也不算长,她丈夫要续娶了?
白砚不想跟裴挚谈他们的父母,每一位都包括在内。
他注视裴挚片刻,“你要住多久?”
裴挚立刻笑了,又笑得特别阳光,“半年?”
白砚关门。
当然这次又没关上。
裴挚刷地从门缝伸出胳膊,手比出四个指头,“四个月。”
讨价还价到最后,白砚得收留裴少爷三十天。
当然规矩还是得说到前头的,白砚给裴挚的规矩只有四个字,互不打扰。
说此举是因为心疼对他死缠烂打的裴挚,白砚也觉得挺可笑。
人的行为大都从自身需求出发。短短六年,沧海桑田,这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太让人不痛快,他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痛快一点,如此而已。
明明只是做了件宽慰自己的事儿,还要给自己打个善人标签,他不屑。
可能所有目的感强的行为都会有后患。
互不打扰,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裴挚会跟白砚互不打扰?
这是裴挚,这是裴挚,这是裴挚,重要的话说三遍。
好的,误解什么的不存在了。
入住的当天中午,裴少爷表现很不错,主动下厨做了顿饭,白砚没拦着他,两个人住一起,分担家务很应该。
午饭后,裴挚自己上楼好半天没下来,白砚以为魔星午睡了,自己找出《国色》的小说到练功房从头阅读。他一直有在练功房看剧本的习惯,因为找到感觉的时候随时可以对着镜子来一段。
这天阳光不刺眼,窗子打开,顶楼的风也不太大,微微凉,白砚仰躺在离窗子不远的躺椅,很惬意。
可他还没惬意几分钟,裴挚突然出现在门口,这次手里拿了个单反相机。
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裴挚说:“这儿光线不错,拍几张做纪念。”
真是自说自话变换各种角度拍,裴挚先是站着“咔嚓”,再移几步蹲着“咔嚓”,再马步“咔嚓”,片刻之后,眼睛从相机后面移出来,对窗台的方向偏了下头,“站那来几张?”
果然老实不过三秒。
白砚正话反说,冷嗖嗖的,“要我去给你找个反光板?”
裴挚就很将就地听了:“要那东西干嘛?你这样就够好看。”
白砚怒从心起,很多年没人敢在他看剧本的时候打岔了。
“哎别动,就这样,特美。”裴挚又半跪下来,对着他“咔嚓”一下,拍下满面怒容。
白砚突然就不想出声了,横眉冷对已经足够表达他的不满。
然后裴挚围着他绕了半圈,给他拍了各个角度的横眉冷对。
真是……只恨当年太年轻。
简直病得不轻!
他当时为什么要跟一个管自己叫哥叫了十八年的孩子谈恋爱?!
白砚索性掏出手机翻出语音APP,把耳机塞耳朵里,放头躺下去闭目养神,小说的语音版他也有,谁怕谁?
裴挚爱玩儿就自己一边凉快地玩儿去。
果然,又“咔嚓”几声后,他周围安静了。
“哥?”裴挚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声音就在他耳朵边上。
白砚只当自己睡死了,捏着耳机线的手悄悄把音量调大到能听清的程度,眼睛眯起一条缝,见裴挚直接往他旁边地上一座,把相机直接扔地上了。
裴挚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不是失望,不是难过,明显就是兴致索然。
白砚觉得他有了了不得的大发现,他怎么就忘了?
裴挚一直挺爱闹,你越生气他越来劲儿,干脆淡定成石像,他就安静如鸡。
白砚眯了一会儿,倒是真睡着了。
裴挚盘腿坐在地上一直没走,好半天后转头看着白砚安静的睡颜。
这时候日头从云层后探出了脸,几缕稀薄阳光撒落进来,把熟睡的人皮肤照得透白。白砚的睫毛很长,五官立体,眉眼深刻,真是个万里都挑不出一个的长相。
岂止长相好看,裴挚认真觉得白砚的气质也是万人里头都挑不出一个,他俩小时候,人人都说他活像个刚从山上下来的野猴子,可白砚像个真王子。
他一直知道白砚好看,而且优秀,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他一直很喜欢这哥哥,开始年纪还小,是没想太多的那种喜欢。
真发生质变,是在他十六岁那年。
那年,他玩腻了滑板单车这种能在城市里找刺激的东西,想换个地儿找点刺激,于是抽风决定五一跟着几个有业余爱好的叔伯一起去珠峰。没错,这抽风还没抽成功,他爸从机场把他给截回来了。
截回来还不算,两口子怕他不死心偷跑出去,拿铁网把他房间的阳台和窗封得像鸟笼子。
他妈一天跟他哭三次,词大概是这样:“你要干什么我们都随你,干嘛非得玩些要命的东西。”
反正,他一野猴子待在笼子里,糟心透了。
有天下午,楼下有人叫他,“裴挚,你白阿姨来了。”他没下去。他确实挺喜欢白砚,但一直对白砚他妈不感冒,这事儿没法说理。
几分钟后,白砚进了他屋。
白砚那天穿的是件白衬衣和浅蓝牛仔裤,裴挚到现在还记得,本来是挺清爽的学生打扮,他哥硬是能穿出点华丽质感。
他心里烦,用胳膊枕着头躺床上,不想说话。
白砚走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掀了下他的头发,“听说你干了件大事儿?”
他一下坐起来,“求你了哥,别提。”
然后他又不吭气了。白砚倒也没多说什么,瞧见他摆在墙角没玩几天的木吉他,拾起来,自己在阳台边的地上坐下,开始转轴拨弦。
平常聚会,白砚总被白女士怂恿给大家表演节目,裴挚听过他哥弹钢琴,拉小提琴,那是他第一次见白砚弹吉他。
白砚那天弹的是D大调卡农,就是在洗发水广告里常听到的那首。明明是已经烂熟的曲子,却被拨弄出裴挚从未感受过的安宁的幸福感。
他下床,到白砚身边蹲下。
那天的阳光跟今天很像,他看见白砚垂着的长睫毛和在弦上灵活翻飞的修长手指。
白砚抬头对他笑,很淡很随意的笑。
他突然明白他跟什么人做了竹马。
他漂亮到惊艳的竹马哥哥坐在有阳光的窗子底下对他弹木吉他。
他像是条要疯了的狗,曲子或者笑,说不清是用什么,白砚好像在给他顺毛,动作又轻又慢,还不知疲倦。
他舒服得只想把头往白砚怀窝里拱,最好还能摇一摇尾巴。
这他妈的,太犯规了。
裴挚觉得自己挺迟钝,对情情爱爱的兴趣远不如出去玩点什么极限运动,连第一次出精都是梦见爬天梯,可就这天下午,他突然有了强烈的冲动……
白砚真好,管他是男是女,这个人要是他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