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阳还以为他这师兄平日最听得胤元师伯的话,定是滴酒不沾,酒量差得出奇,却没想到陆无疏能将一杯烧刀子一饮而尽,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兄,你莫不是平日下山瞒着胤元师伯偷偷喝酒罢?”
“不是。”陆无疏的性子,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绝不含糊。
“师兄既然都已经破戒了,不如陪我喝一喝?我们比一比酒量如何。”施阳将陆无疏方才喝过的酒盏又满上,吹了个口哨,示意陆无疏坐下,又端起自己的酒盏,对陆无疏道:“我干了,你随意,谁先醉谁替对方抄门规。”
陆无疏默不作声,面色微沉,将烧刀子一饮而下。
烧刀子是宅中最烈的酒,施阳专门挑了这个,入口辣的很。但如今陆无疏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在喝白水一般。施阳觉得他在门中受了自家师父影响,酒量已经好得不行,但是这一杯酒焖下去却是烧得呛喉,酒劲十足。
“你别喝了,这酒辣喉,对你伤口不好。”两大杯烈酒下肚,陆无疏面不红气不喘,此刻还劝施阳少喝点,这让施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喝不过陆无疏,瑶光台的弟子也别做了,说出去简直丢人!
施阳有些赌气似的又将一杯酒满上,陆无疏也不拒绝,只要施阳倒上,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施阳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有些发怵:“师兄,你不是说你不喝酒。”
陆无疏的眸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深似寒潭,像是能将施阳看透。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不喝,不代表不会。”
敢情这喝酒的天赋还是自带的。
两人喝得有来有回,施阳是一副不灌倒陆无疏就不罢休的样子,毕竟谁先醉谁就替对方抄门规的豪言已经撂下。施阳在师门和陆无疏暗暗较劲几年,却是不想在这方面都输于他。以往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的找他的茬,能比的都软磨硬泡的跟他比了,如今喝酒都喝不过,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陆无疏也是出奇得配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似乎在看施阳何时能停手。
终于,在喝完了一坛半的烈酒之后,施阳有些吃不住了。
他的手因酒力有些发颤,却还是往陆无疏杯中倒酒。陆无疏看施阳似乎有些醉了,帮他拿了酒坛子自己倒酒,而后一饮而尽。
“你醉了,别喝了。”施阳的手颤颤巍巍,陆无疏索性拿了酒坛子不让他继续。
施阳的眼神有些涣散,四处乱飘,脸色也因为酒气微微发红,借着银色如水的月华,让陆无疏确信施阳是喝醉了。
“我不信!酒坛子给我,我把剩下的喝了就不喝了。”施阳伸手就跟陆无疏去抢那酒坛子。
陆无疏却将那坛子往身后一藏,趁施阳没注意就将坛中剩余的酒倒在水池子里,惊得池中的锦鲤四处逃窜。
施阳被这酒的后劲害的不轻,原本是耳聪目明,如今陆无疏将酒藏在身后倒了都未察觉。陆无疏将那坛子有放回石桌上,任由施阳拿了去。
施阳拿了酒坛子摇了摇,有些神经兮兮的听了酒坛子里的响,里边还真是一点不剩,便摇头晃脑,颤颤巍巍的又想回火房拿酒喝。
“去哪儿?”
“拿酒!我不信喝不过你。”施阳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点,奈何这酒不仅前劲足,后劲也大,施阳走着走着就有些摇晃。
陆无疏见了赶紧上前去搀扶。施宅外边已经响起了打更声,亥时已到,该是入睡的时候,但是施阳死活不进房,陆无疏刚将他带至房门的走廊前,却又被拉了出去。
施阳轻盈一跃,就上了院中水池的边缘,身子踉踉跄跄的在水池边缘走着。
陆无疏无奈,只好拉了他的手仔细他不掉池子里去。
“就是在这里,二姐姐帮我抓了很多田鸡,说是让田鸡在池子里生些蝌蚪出来。”施阳看着水池中亭亭玉立的白莲,牵着陆无疏的手说道。
陆无疏微微抬头看了施阳,此时施阳倒也顺着他的心思,特别安静,没得胡闹,便问道:“你喜欢蝌蚪?”
“小时候喜欢,现在就不喜欢了。那时候我还小,蹲在河边的河埠头日日看着河里的蝌蚪,觉得小小的,十分讨人喜欢。等入了夏,那些蝌蚪就不见了,我依然蹲在河埠头找它们。二姐姐说河里没有了,可以去田里捉些田鸡让它们生一堆。”施阳慢悠悠的沿着水池踱着步,静静的讲着小时候的事情。没喝酒之前上蹿下跳闹腾无比,如今醉了酒倒是特别安逸。
陆无疏也听着,施阳这般沉毅,他倒也愿意听施阳说话。
“于是我便与二姐姐去田里抓田鸡。第一日我们抓了几只回家养在这池子里,结果第二日都逃了个干净。”施阳冷笑一番。
陆无疏没有答话。整个小院,除了施阳在说话,便只有夏蝉鸣泣之声。
“所以第二日我们还去田里,田鸡多的时节蛇也多,我就让一条蛇给咬了。”施阳抬起头看着星罗棋布的夜空,语气竟有些微微颤抖。“二姐姐急哭了,便将我脚踝上的毒液给吸了出来。”施阳说道这儿就不说了,转了身,面对着陆无疏,两颊上带了两条泪痕。
陆无疏怔了片刻,抬了手帮他抹去了颊上的眼泪。
☆、第37章 蜚乱四
“二姐姐那时候也还小,吸蛇毒没忌惮, 便不小心吞了些毒液进去, 在床上躺了几日,昏迷不醒, 高烧不断,来看病的大夫说是要让阿爹阿娘准备后事。那时候我很害怕……”施怀琼高烧不醒之时, 施阳日日趴在她榻前, 哭着喊着让她醒过来,说是以后再也不看小蝌蚪。那时候施阳还小, 以为不去看蝌蚪他二姐姐便会醒来,结果施怀琼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施阳那时候对生死也没什么想法, 之只是不喜欢平日带着他到处跑的二姐姐就这么安静的躺在床上,便哭着喊着让施怀琼醒来, 直至嗓子哭哑。
待施阳懂事一些, 懂了生死离别,才愈发觉得后怕,从此见了蛇蟒如同见了天敌一般, 避之不及。
陆无疏原本只是安静听着, 但看施阳神色愈发不对, 便开了口:“不说了。”手中用力,将施阳从水池边上拽了下来。
施阳下来时与陆无疏撞了个满怀, 而后却将额头搭在陆无疏肩膀上一动不动。陆无疏还以为施阳是搭在他额头睡着了,刚想扶着他进房,施阳却突然直起身子, 拉着陆无疏再次往外走。
“师兄,我带你去看河埠头。”没等陆无疏同意,施阳就直接拉着陆无疏出了小院,最后一跃上了自家外墙的墙头。
酒劲还未过,施阳在墙头有些站不稳,身子忽前忽后的像是要从高墙上掉下去,也亏得陆无疏在身边,扶住了施阳。等他站稳了,他又拉着陆无疏跳下了墙。
明明可以走大门,醉了酒却是这事都不知了,学人梁上君子,翻墙出入。
江南的六月天,夜里凉风正盛,吹得河畔边上的杨柳簌簌作响。施宅大门前就是一个河埠头,施阳小时候没少在这儿玩。平日河畔人家总是在这河中洗菜淘米,只因河中的水清冽无比。
施阳下了几个台阶,蹲着看了一会儿清冽的河水,像是孩子玩水一般拨了拨,摇头晃脑的在那儿傻笑。
陆无疏看着施阳,觉得施阳此时的行为就如同七八岁的孩童,幼稚无比,奈何拉不走,只好让他在河埠头上玩水吹风,好消些酒力。
然而,施阳安静了片刻之后,就开始作妖了。他捧了河中的水,直接往陆无疏身上撒去。
陆无疏反应极快,退后了几步避开了那河水。
施阳笑着站起身,走到了陆无疏面前,与他对视着。“师兄我跟你说个事。”
“何事?”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让我抄门规时,里面夹得那首情诗?”酒壮怂人胆,何况施阳酒前并不怂,如今借了酒,怕是要上天。于是,他就开始诉说几年前唯一将陆无疏瞒住的那一次事情。
提起这事,陆无疏的脸便沉了下来,眸色晦暗。他隐隐猜到当年那首夹在门规中的污言秽语和施阳有关。
果然,下一刻,施阳便借着月色诗性大起:
“花送玉颜搏一笑,
掩面羞看金光郎。
君抱春絮箫音妙,
妾迎秋水上重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