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凉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故而不敢贸然与人搭讪。只小心的绕过院中摆摊的小贩,往前走去。院子的四个角上都有一处拱门,衍凉随意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边走了进去,却不想紧贴着门边竟站了个衣着破烂的少年,见他过来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伸手从一边凳子上放的一摞红信封中抽了一枚,塞到了他的手里:“云渡山庄,五月十五,恭迎大驾。”
这样散漫的语气,显然是蹲在这里见人就发的小工,衍凉拿着那信封本不想打开看的,但想到里面可能会有些关于此处的信息,走出去几步后,还是将那信封拆开了。
刚刚看了一眼,他的手却抖了起来。
“鄙人长忧仙道之不复,日夜难安,曾偶得九龙符一枚,闻此物可开天地之灵脉,苦研多年终不得其法。眼见大限将至,却不舍此物蒙尘,故愿赠与有缘道友。如有意者五月十五,云渡山庄,恭迎大驾。”
衍凉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这样便得到了九龙符的消息,正是又喜又疑之际,却听到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衍凉师兄!是你吗!”
衍凉抬头一看,却是衍菀。
“是,是我。”衍凉立刻应着,几步跑到楼上衍菀面前:“你怎么在这?师父呢,也跟你在一块吗?”
当初岛沉后大家都没有看到衍凉,再加上当时的情况,就连怀妤都认为衍凉怕是凶多吉少了,衍菀她们自然也就当衍凉也沉到海里了。如今再见面,小姑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对着他哭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哭了,”衍凉看着平时活泼骄纵的师妹哭成这样,心中也是酸酸的,一个劲的安慰她:“没事了,我这不活的好好地嘛,没事了……”
她这么一哭,房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匆匆赶出来的却是怀妤。衍凉见了她,也哑了声音,半晌才调整好情绪,深深一拜:“师父。”
这才几日不见,怀妤便憔悴了不少,可看到衍凉时,眼睛中却亮了一下。一把将他扶起,不住的点头:“好,好,没事就好。”
几人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在走廊中也不是回事,怀妤强笑着带他进了房间中。
“这里原是修仙者的客栈,只是这些年来仙道不复,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所以才荒废了大半。”怀妤见衍凉有些疑惑,为他解释道。
既是见到了怀妤,衍凉的心就放下了大半,不由得想起当初海底之事:“师父那日可曾追上了那黑袍人?”
怀妤面色一沉,叹着气摇摇头:“没有,那人本意就是将我引开,可引开后没多久竟是带上了杀意,我自知敌不过,幸而……三师叔来了。”
“我们想要夺回楚婼,但又与他缠斗无解,后来被岛沉之力冲散。等再次醒来时,我、三师叔和楚姑娘就已经到了员峤的海滩上。”怀妤简略的说了当时的情形,转而又问衍凉:“你呢?我走后法阵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衍凉沉默了一会儿,他并不想去回忆那时发生的一切。衍菀想要再问,却被怀妤制止了:“罢了罢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知道你没事,就已经够了。”
三人说了没多久话,衍菱就回来了,见到衍凉也是一阵痛哭,好半天才止住。
衍凉看到衍菱手中也拿了一枚红信封,便开口向怀妤问起九龙符的事。
“九龙符?”怀妤打开了那枚信封看了看,又皱眉想了一会:“我确实曾听师父说起过这个东西,不过师父也没多说。”
她看到衍凉神情凝重,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如此,我虽不知道,但应该有一人知道这九龙符的事。”
衍凉一听忙追问道:“是谁?”
怀妤侧过身子,注视着身后紧闭的房门,轻轻吐出二字:“掌门。”
衍凉轻轻地推开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想不到,清醒后的执沧竟然选择了与怀妤她们一起离开员峤,来到了此处驿馆中。
“弟子衍凉,拜见掌门。”隔着密不透风的深色床幔,衍凉还是恭敬的向他行了弟子礼。
半晌,里面传出了执沧的声音:“好……”
“执荼,还活着吗?”
衍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心中像是被利刃穿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床幔之中的执沧却又重复的问了一遍:“执荼,还活着吗?”
“掌门为何要这样问?”过了好久,衍凉却只是反问向执沧:“是因为……您觉得岱舆沉了,所以想要确定他也跟着去了吗?”
执沧凉薄的声音却给了衍凉勇气,继续追问道:“那岱舆之底的鳌柱究竟是什么!究竟是鳌柱,还是人柱……”
“而这一切,又与执荼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将这段日子以来,沉甸甸的压着他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不由得走到床幔边,注视着里面的身影。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执沧嗤嗤的笑了出来,那声音格外苍老而恐怖:“你猜的没错,这些年来,撑着岱舆的不是什么鳌柱,而是人柱……至于有什么关系?”
“那人柱便是执荼与周厄亲手制成的,这便是其中的关系!”
第37章 (三六)冤孽
此话一出,顿时在衍凉心中激起巨浪,尽管早就隐约猜测过,可如今听执沧亲口说出,他仍是颇为震惊。
“想我岱舆,堂堂仙途正道,却要靠那邪功所撑,也怨不得会有今日之劫啊。”执沧又用尽力气高叹了一声,而后粗重的喘息起来。
“人柱,邪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良久,久到执沧的喘息声都渐渐平复了,衍凉才有开口问道。
执沧哀嚎完后,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喃喃的讲道:“起初岱舆之下,撑得确实是鳌柱。三根鳌柱,并一块九龙符,支撑着仙岛不沉,灵气不散。”
“九龙符?!”衍凉再次惊起,原来那日法阵之中,黑袍人想要夺取的竟是九龙符!
“嗯,”执沧并没有分神,而是继续说着鳌柱的事:“可世上灵气皆衰,仙岛哪里就真的能免于此劫,时日一长,那鳌柱便撑不住了,纷纷出现了裂痕,其中一根更是几近碎裂。”
“那时岱舆之首正是吾师周厄,他得知此事后,多方查找,终于想出了弥补之策,”执沧说到这里,却忽然问起衍凉:“执荼让你练得可是西升之功?”
衍凉不知他为何提到此事,却也老实回答:“正是,师祖找到的办法可是与那西升经有关?”
尽管隔着幔帐对方无法看见,执沧还是点了点头:“那西升功法本是最为刚直宏正之道,可物极必反,它刚正之脉中偏偏有生出了一道邪脉……而师父当时所寻得的弥补之法正是这条邪脉。”
“再好的功法都有反正,更不用说人。而那条邪路便是吸人魂中至阴至邪之气,再以自身阳正之灵相补。天地万物,都是又阴又阳才为生,被施法之人尽失其阴,又为霸道功法所促,遂化为至阳之人柱,如此才得以替代碎裂的鳌柱。”
“那施法之人会怎样?”衍凉闭目,想到的却是执荼周身灵脉之中永远散不去的阴鸷之气。
“施法之人,得阴气相助则功力倍增,但他所吸取的乃是魂魄之中全部的阴邪,阴气虽可入灵脉,但邪魄却缚于其身,日夜纠缠噬虐,至死不休。”话说到这里,执沧未免叹息:“邪功终究是邪功,修行一如土灰般,指不定哪日便功败身死,可就是真的身死后,只怕那些邪魄还会继续折磨起魂魄,直至灰飞烟灭,两方皆再无轮回。”
衍凉的手在抖,不止是手,他的全身都在抖。日夜纠缠噬虐,直至灰飞烟灭……执沧说的那般轻巧,可每一句话却都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印在衍凉的心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执荼……那样一个似灵似仙般的人,却时时刻刻为邪魄所蚀……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可意识却不断翻滚着自虐一般的回放着东崖之上,执荼的一举一动,那浅笑轻语,提笔斟茶之后,是否都隐忍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有什么资格盼着他死去?”衍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双目之中尽是血丝:“在你眼中,执荼一直是岱舆抹不去的污点吧?”
执沧不语,房间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衍凉却猛地上前,拉开了幔帐:“一面在他撑起的仙岛上修行你的正道,一面又将他视为生平之辱邪道大患,当真是……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