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使小声劝道:“三娘子,那位郎君身边几人,虽着常服,却似是太监,郎君定然是皇族之人。”
被称作“三娘子”的小娘子,正是上回在西大街被赵世碂撞过一回的小娘子。她咬了咬下唇,依旧通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往外看。
“三娘子,若是寻常人家,咱们家倒也有法子。只是这是皇族贵人……您也刚来开封府没几日,大郎也不久住京城,咱们到底人生地不熟的……”
三娘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走吧。”
赵世碂压根不知,他又无缘无故地惹得一位佳人的芳心暗许。他终于排到,开口就道要一笼的芙蓉饼。
洇墨赶紧道:“郎君!买这么多,凉得也快,买少些,还可藏在披风间。”
赵世碂一想也是,要了十只。
外头做的芙蓉饼不如宫中的精致,却又别有香味儿,据闻里头拌馅用的也是鸭油。赵世碂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纸包,转身便往马走,洇墨给了店小二一角银子,也未要找。
路远正笑:“郎君,可要现在吃?前头有个茶楼,不如去——”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赵世碂已经先一步将那纸包塞进了前襟中,并又用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他翻身上马,低头对洇墨道:“过几日宅子定了,我使人送信予你。”
“是!”
赵世碂一甩马鞭,往宫中行去,披风飘扬。
路远急急与洇墨打了声招呼,带着人也随着赵世碂跑了。
第97章 除了送过他一副画的画儿,还送过什么?!
赵琮正在崇政殿议事。
在大宋, 倒没有贱籍与寻常户籍之分, 人人都是一样的户籍。唯有盐户,户籍是独有的盐籍。尤其是淮南、两浙以及福建沿海地区, 盐户们, 生来便被束缚在盐场, 世代制盐,轻易不得离开。
若是被发现逃跑, 追回定要处以杖刑。
赵琮早就想把这项政策改了, 他一亲政便想着提高食盐的生产量,这几年下来倒也有些成效。只是因这独有的盐籍, 盐户们的积极性始终一般, 且盐民们大多过得苦。盐场复杂, 小小场官却有无数人奉承。他也知道,朝廷分派下去的本钱,怕是许多都已被场官吞下。
甚至有些还没轮到场官,便在其他环节中被人吞了。私吞盐本钱之事, 看起来简单, 好处理。实际上官员之间互相包庇, 一环套一环,当真难查得很。前几年蝗灾、旱灾,他根本分不出心神来处理。
少了、没了本钱,盐民们每岁还要制出规定数量的银钱,也无银钱修缮制盐工具,实在是苦, 不仅于民不利,于整个大宋的食盐产业也不利。
他想让国家更好的前提,并不是以压榨百姓为前提与代价。
他希望百姓也能过好,尤其向来少被人关注的盐民们。
盐官要治,盐制要改,便先从盐籍下手。
他思索这事儿思索了许久,今年遇到好年头,他打算即刻就改。
赵琮亲政也已有五年,官员们都知道这是位极有想法的皇帝,提出来的想法大多极为用处,也愿意拥护他的这些新政。赵琮也不沾沾自喜,他自个儿结合后世经验想出来的法子,总有漏洞,总要与这些官员好好商量。
此时正与众人商议着,恰好出现了分歧,赵琮拿起茶盏喝茶,抬头便见福禄进来。福禄走到他跟前,小声道:“陛下,小郎君回来了。”
赵琮看了时辰,早就过了午时,心中莫名不悦。
“他在外头呢。”福禄再道。
“叫他进来吧。”
“是。”福禄转身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福禄便掀开帘子,赵世碂走了进来。
出去一回,倒又换了身衣裳。
赵琮瞧他那一身黑,没来由又是气。
他尚未察觉到他对赵世碂有些过度的控制欲,他只是不喜欢看赵世碂穿得黑黢黢的,似乎总在提醒他这孤独的五年。他喜欢看赵世碂穿得如往年一般,似乎那样,那五年就未存在过。
他的小十一,便还是他的小十一。
赵世碂虽未笑,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只他见赵琮忽然冷下来的神色,也有些不明所以。五年前的赵琮不是这般的,那时的赵琮,性子别提有多好,反倒是他,总是在别扭生气。
他走到赵琮跟前,行揖礼:“陛下。”
赵琮回神,气归气,也总要办正事儿。赵世碂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回来了,就是他除了妹妹之外最在意的人。
谁也不能欺负他,不能小瞧他。
赵琮也起身,将赵世碂叫到身边,对下面的几位宰相与心腹官员道:“这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朕的侄儿,赵世碂。”
下面的人也赶紧起身,行礼。
“朕欲放他至朝中历练,只是到底去何处还未定下,他年纪还小,更少经事,届时还得你们多提点。”
众人连声道“不敢”。
赵琮再看一眼外面,说道:“不觉已是申时,今儿就到这,众卿归家去罢。朕的宫女做了些很不错的糕点,你们皆带些回去。”
赵琮深知人际交往需要的是什么,他虽是皇帝,不用讨好人,更何况是这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但尽管他是皇帝,下头站着的这些人,涉及政治与利益,总归是充满着心机与攻击。只不过是看谁的心机更深,看谁的攻击更为绵软罢了。
人心压根是种奢侈的东西。
但积水成渊,笼络人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招数更有用。可不要以为作为皇帝就是唯我独尊,无需人心。站得愈高,便愈加需要人心。往往关键时刻,才能看出集人心的好处。
可笼络这回事,多一分便是讨好,自降身份。少一分便是虚假,徒劳无益。
赵琮这五年来一直在缓慢地笼络着,度与频率把握得也极好。
此时下头官员倒是真心实意地又谢了一回恩,才按次有礼离去。
人走后,赵琮便蹙眉,直接道:“这身衣裳难看,不许再穿。”
赵世碂倒也未在意,他从不在意穿着,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纸包,递给赵琮,笑道:“芙蓉饼。”
“……”赵琮一愣。
“还是热的。”赵世碂边说边打开纸包,给他看,“香得很。”
赵琮的心立刻又差点软化了。
小十一出去一趟还记得给他带吃的,还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陛下尝尝。”赵世碂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正是百般讨好时,更知道赵琮喜欢如何的自己,赵琮就喜欢小时候那个乖乖的,看似好逗的他。他立即便拿了一只出来,乖乖递到赵琮嘴边。
赵琮的嘴唇触碰到软和的芙蓉饼表层,抬头看了眼赵世碂的眼睛,不由自主便咬了一口。馅儿很甜很香,且饼的确还热着,赵琮咬了一口,红豆沙流了些许到赵世碂的手指上。
“味道可好?”赵世碂问。
赵琮点头,轻声道:“甜、糯。”
赵世碂反手尝了口手指上的红豆沙,笑:“的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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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件事恐怕世上也只有赵琮能知晓。
只可惜,此时的赵琮也还不知晓。
赵琮不喜赵世碂那身黑黢黢的衣服,吃了一个芙蓉饼,便赶紧带他回福宁殿。令茶喜带他去换衣服。赵琮自己也换了身,解了发髻,坐在榻上由染陶为他通头发。
染陶忽然便笑了起来。
赵琮诧异:“你笑什么?”
“陛下,今儿路远随小郎君出宫去,可遇到件极有趣的事儿。”
“何事?”
“这芙蓉饼,是小郎君亲自排队买的,就是去岁城中新开的那家怡福记,公主也夸口味儿好的那家。”
赵琮点头,心中舒坦,小没良心的记得给他买吃的就已是很不错,还自己排队,这让他很欢喜。
“谁料咱们小郎君长得太俊俏,有位小娘子便上前与他说话,想要将自己买来的糕点送予他呢!”染陶笑,“小郎君如今也十六了,婢子想了回,东京城内还真没有配得上他的小娘子呢!”
赵琮莫名便冷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