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勋沉默,眉毛直抖。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孙家要完了。
赵宗宁终于镇定下来,她回身狠瞪孙家父子一眼,高声道:“将园子封了,谁也不许出,更不许进!今日的消息就封死在这里!一个个地查!本公主倒要看,到底是谁敢刺杀陛下!”
“是!”侍卫们高声应下,转身就去办。
赵宗宁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再度寂静下来。
寂静中,众人心慌慌。
赵琮却觉得平静极了。
无论是方才福禄的声音,孙沣的声音,身边官员的声音,还是妹妹的声音,他皆未听到。
他只是睁着眼睛,躺在赵世碂身下,他的眼前是赵世碂的天青色衣衫。
他徒劳地望着赵世碂的衣衫,徒劳地望着面前好似依然恬淡的天青色。
赵世碂的手方才还拽着他的袖口,此时早已松开。
他知道,赵世碂已经昏了过去。
他闭眼,眼角到底流出几滴不知名液体。
除了与孙太后演戏,他从未真正流过眼泪。
而御医也终于赶来。
赵琮原本只打算来一日,连御医都未带,这会儿来的御医,是赵宗宁带来的,一直歇在前院。
他慌忙跑来,看到眼前场景,腿脚便一软,立刻朝赵宗宁道:“公主,需要有人将小郎君抬开。”
“快去!小心着,听大夫的话。”
侍卫们经御医指导,轻而又轻地将赵世碂从赵琮身上抬起。
赵宗宁终于见到赵琮。
赵琮面色平静。
赵宗宁却更怕,她轻声道:“哥哥。”
赵琮平躺着,没看赵世碂,而是与御医说话,声音平和:“带他去拔刀。”
“是!”
赵宗宁与福禄要上前扶赵琮,赵琮却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用的还是被割破的那只手掌,他却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他起身后,再对御医道:“去吧。”
“是!”
御医与侍卫抬着赵世碂匆匆而去。
场中更为寂静。
赵琮回身看了眼地上舌头已断,满嘴鲜血的学生一眼,对赵宗宁道:“你的短刀给哥哥一用。”
赵宗宁懵懂递上。
赵琮手握短刀,走到近前,亲切地对侍卫道:“将他放到地上。”
侍卫们照做。
赵琮满脸平静,众人不禁懵,更是诧异,不知陛下要做什么。
正在此时,赵琮忽然蹲下身子,拿起那把短刀朝学生的右眼刺去。
“唔————”学生舌头已断,叫不出声来,疼得立刻蜷缩起身子。
赵琮不慌不忙地拔出刀子,血顷刻便冒了出来,沾染了他的衣衫。他依然平静,并对侍卫道:“将他摊开。”
侍卫们立即照做,分别踩住他的四肢,赵琮再朝他的左眼刺去。
“————”学生全身都在哆嗦、抽搐,身子变得扭曲。
赵琮拔出来,再刺他的手臂,他的手腕,他的手面,他的腰腹,他的大腿,他的小腿,他的脚面,避开了所有必死点。他到底是皇帝,虽不习武,倒也要学防身,他知道如何不将人杀死。
赵琮刺了他满身的血口。
福禄吓傻了,要上前扶他起来。
他却还是自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侍卫道:“抬他下去吧,血流多了会死,找大夫给他止血,给他包扎伤口,给他喂参汤,让他活着。”
侍卫们的手脚也直哆嗦,低头应:“是。”接着便将人拖走。
赵琮再回头,看向孙家父子,淡淡道:“捆他们。”
“是!”
赵琮再看众人,轻声道:“赵世碂要是死了,你们一起陪葬得了。”
“……”众人惊吓地看他。
这样不讲道理的话,这还是他们和气的陛下吗?
赵琮垂眸,看了眼刀,抬头再对赵宗宁露出一丝笑容:“这刀脏了,哥哥日后再给你一把更好的。”
“哥哥——”
赵琮手一松,刀落地。
钝钝声响。
他回身,独自一人往赵世碂被抬走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即便是赵宗宁,福禄,染陶,也忽然不敢跟上他。
第133章 “实在是朕心中已有意中人。”
一件大好事, 最后这样收场, 在场之人,谁也没能想到。
赵琮走后, 余下的人不仅为陛下震惊, 也更为心慌。
宝宁公主说了封, 那就是真的封。江家的锦园,大小之门加起来共有六个, 如今全部紧紧关闭, 门内门外皆站有侍卫。且锦园外十里内不许留任何一个活物。赵琮来洛阳并未带太多侍卫,赵宗宁却带了许多。
她担忧哥哥, 也担忧小十一, 却知道此时有更重要的事儿等她去做。
在场的官员也好, 学生也好,世家也罢,她亲自带人一个个地查。摸遍全身还不够,还要被带下去脱了衣裳再查。皇权最高, 无人敢反抗, 且这些当地的官员与世家也都知道, 陛下在这个地界被人刺杀,他们往后都无好果子吃,这个时候配合调查才是。
检查了正主,再检查他们带来的小厮、女使、护卫,总之是一个不落地查。
因人多,天色已晚, 也不过才查了十来家。
去询问情况的澈夏回来,却带回钱月默。
赵宗宁皱眉:“淑妃怎也来了?”
“知道公主着急陛下,我打算来与你说一声,半路上便遇到了澈夏。”钱月默顿了顿,宽慰道,“公主别担心,陛下虽流血有些多,脸色不好,却还能坐着,伤口已包扎好。”
“小十一呢?”
“这——”钱月默不知该如何说,毕竟只有他知道赵世碂对陛下的心思,只是现在她也知道了,陛下对赵世碂是一样的。
“小十一怎么了?!”赵宗宁见她不说话,更急。
钱月默苦笑。
到底如何说。
陛下尚能坐着是不假,只是那脸色——
赵世碂被抬走时,赵琮一眼也没敢看。
他不敢看,他不知道看过后,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往那位刺客身上扎了数刀,闻到黏腻的血液味道,心绪才渐渐平缓。
赵琮走至赵世碂躺着的厢房内时,御医已准备好一切,却不敢拔刀。见他过来,立即下跪:“陛下,您可来了!”
赵琮皱眉:“为何不拔刀。”
“陛下——”
“说。”
“陛下,下官不敢翻动小郎君的身子,只敢经由刀刃没入的深度确认大概刺入的位置,小郎君这伤口恰在左背,这——”
他没说完,赵琮却都明白。古代医术到底有限,将刀拔出来,本就要大出血,若是不能及时止血,人定会死。哪怕御医医术高明,运气也好,将刀拔出来,也及时止住血,只要真的伤到心脏,届时一同发作,还是一个死字。
这些,赵琮都知道。
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很慌张才是,可他真的十分平静,他平静得过头。他一点儿犹豫也无,只是平静道:“拔。”
“是。”御医应下,得他一句话,御医放心不少,又道,“陛下,您的手掌——”
“拔刀。”
他是皇帝,御医自然更担忧他,再道:“陛下,下官为小郎君拔刀,由下官的厮儿为陛下处理——”
赵琮声音中这才带上不耐烦:“拔,刀。”
御医一抖,再不多言,爬起身,洗净手,做好准备,由他的厮儿为他挽起衣袖。御医倾身上前要拔,回身看他一眼:“陛下,您——”御医想劝他别看,毕竟太过骇人。
赵琮还是那个字:“拔。”
御医一咬牙,转身就去拔刀。
赵琮就站在床边,看御医拔刀。
死或生,不过就是碰运气,碰的是赵世碂的运气。
御医还在找着角度,赵琮脑中的平静也终于破裂,但他依然以为无甚可怕。假若赵十一这次真的死了,他与赵十一一同死。
这个皇帝,他也当够了。
他自认上头对得起赵家祖宗,下头对得起官员百姓,赵家宗室,除了魏郡王家罪有应得,哪家,他未曾好好对待?他问心无愧,别人却这般对他,对赵十一。
不如一起死。
这个皇帝,谁爱当,当去。
他本就是一个外来者,何必这般为这里的人费心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