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卡塞尔自建校以来的唯一一次葬礼,也是最后一次。学院大厅的正墙上排放着足有九十张照片,有终身教授如所罗门王、格鲁斯、图灵这些早该去世的存在,有卡塞尔唯一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他们都白发苍苍,或庄重或平和,老男人昂热的遗照居然也是大笑。紧跟着的是守夜人,唯一的拿得出手能当遗照的居然是他三十岁不到风华正茂的样子,和施耐德同样二十多岁的脸排在一起,在墙上有些格格不入。两侧的墙上是因任务遇难的其他专员,倒是都很年轻,看起来对未来还充满幻想。
曼施坦因一直很讨厌参加葬礼,每次参加葬礼他都要穿上西装挺直脊背坐在又硬又凉的木椅上,被固定的感觉很难受,尤其是当他看着一个个与他有联系的人静静地被棺盖盖上。他看着这些人逝去,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关系被抹掉。
这一次,校长死了,施耐德死了,他的恩人,他的同事,在同一天凌晨离去。然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施耐德旁边的照片。他的眼眶没有红,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很干涩。这个扔下了他妈妈的老混蛋终于不会再跑到他面前释放迟来了四十多年的父爱,他能像以前一样安静地休息了。
“末代弗拉梅尔(1872-2012)”
真是讽刺的墓碑,居然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老混蛋只剩下“弗拉梅尔”的代号了,肚子里的秘密也跟着他被埋葬了。他是最后的全知者,最后也没能跳出局。
终身教授,只剩曼施坦因一个人了。他站在大厅中央,只有月光打在他背上,有种守墓的悲凉。
含混不清的歌声顺着风传过来,那是很古老的歌谣,年轻的歌者远离家乡。
“对于这个世界,我已一无所求。”
“对于这个世界,我已一无所有。”
“我一个人背着故乡走,荆棘将手掌穿透。”
“生我的人死了,养我的人死了,在没人为我指明路的方向。”
“所以我撞得头破血流。”
古德里安坐在无名墓碑前的石板上,身上穿着睡衣,头上戴着睡帽。他脸上没有睡意,还是带着天真的、灿烂的笑。他看了看怀表,然后喝了杯里的牛奶。
“明非啊明非啊,我来看你你开不开心?”古德里安拍拍墓碑,像在拍路明非的肩膀,“以后呢,我就和你住得很近了,”
无名墓碑旁有一幢小小的、矮矮的平房,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刮跑它。
“我刚刚搬来这里,好像因为太突然了,曼施坦因都没来得及把房子给我准备好。”古德里安苦恼地皱眉,拽了拽睡帽的尖。
“我之前就跟富山教员说一定不能不让人去看你,没人陪着玩儿多寂寞呀是吧?他当时还反驳我,现在好了吧,都因为他拦着我,你现在都不理人了。”
“不过啊,还好我比较聪明,明天我们开始正式上课,今天呢,教授来给你打个招呼,不要睡懒觉逃课!”古德里安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咧开嘴笑,“我去睡觉了,晚安。”
已经过了中年,身体并不是很好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不平坦的、长满了草的小路走回他的“新居”。
古德里安还是没有评上卡塞尔的终身教授。
但他的梦里再不会出现这个画面。
“晚安,明天见。”
第 21 章
恺撒不知道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疯,让他在加图索家闹得最起劲儿的时候开着直升机来到了这个他并不是很了解的小地方。还好加图索家的面子够大,没让他刚入境就被通缉。大约是两年前的经历太鲜活还让他留恋,又大约是当初的心愿还未完成。
当初,当初真是个神奇的词汇,一切能言难言之隐都能被“当初”简单地概括进去,那些人啊事啊,它们藏在时间背后,渐渐褪去颜色。
恺撒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可能是变得太多,他还适应不了。就像他无意识来到秋叶原,而那条梦想着买下整个秋叶原的口水龙再也不会站在他旁边烂笑。
金发男人将手插进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宅男圣地的氛围,也不是很懂虚拟人物为什么比现实还有吸引力。
恺撒想,人各有好,大概他有生之年没法理解了。
这么想自己真是要孤独一生了,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或许是“血之哀”还在作怪,镰鼬的领域不复存在,他再非全知全能。周围很嘈杂,他分不清有多少心跳,听不清人们的交谈。原本轻而易举的事现在难如登天。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应该是“血之哀”的变种吧。
然后恺撒发现自己染上了一个坏习惯,在独处的时候会不小心忘记呼吸,只有那时他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恺撒愣住,抬起头往熟悉的声音来源处看去。
乌鸦站在一家游戏店前,似乎在教训手下的人,但他的音调没有起伏,让人看不出丝毫他身上的暴躁。恺撒的视线也许太过明显,现任黑道大佬扭过头也看到了他。两个人都怔愣一瞬,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同时错开视线。
“家主,该回去了。”帕西在恺撒右后方低声提醒,依然温顺恭敬。
恺撒侧过头,看着同样拥有蓝色眼眸的青年。
街上有人前行,有人后退,只剩这一个人在原地等你。然而再不会有人陪你走一遍来时的路。
真、绘梨衣、源稚生、源稚女、樱、夜叉,还有数不清的在他面前死亡的人,埋葬在这里,日本之行是用生命堆起的惨胜,太过沉重。再也没有香槟和郁金香在废弃的停机坪上迎接他,他不用再为喝醉了的情场失意的女士排忧解难,他不会开车跟在谁身后帮衰仔追女孩,他没有人能背抵背战斗。
“我知道了。”
他不得不与过去告别。
“老大,这条新闻不该是这样的,我去过那里,孩子们……”
“好了,现在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嘴,”芬格尔面无表情地打断青年的话,扭头正视他,“如果你希望失去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顺带也让我这个部长也没得做,那就把真实的东西在你的Twitter或Facebook上写下来,然后和我一起在明天卷铺盖滚蛋。”
“可是……”青年还想辩解,一张脸涨得通红。
真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讨人厌啊,芬格尔内心感慨。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孩子并再次打断他。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回到你的座位。”
芬格尔坐回柔软度刚好的椅子上,突然心慌。他足坐了十分钟才缓过来因为站得太猛没供上的那口血。手机上的备忘录闹钟及时响起,他拿起快空了的钙片瓶倒出嚼了一片,打算今天下了班再去买一盒。他咬牙戒了酒,普通人的身体经不住从前的折腾,然而衰老一天天地来,从不曾停止。
再没谁会温柔地提醒他要照顾好身体,他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闹钟与麻木。
舞台上,身着白色舞蹈裙的少女轻点足尖,旋转,抬手,下腰。她的动作流畅完美,只是神色漠然,全然不像她所表演的那么投入。
台下的观众在静默中震撼,年轻的芭蕾舞者是谁都看得出的顶尖水准,巡回舞会竟也到了这个并不很出名的南方小城。
只有诺诺清楚,她看着长发的舞者,舞者的手里该有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伴,他们共舞,男伴在舞者几乎强硬的引领下做出标准的动作,然后尴尬地对着摆好姿势的舞者不知道如何谢幕。
她只要看着零就能想起那个衰仔,龙血消失,她的“测写”却还在,这是很神奇的事,不是吗?
“老路,你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果然给我找了个洋妞回来!你们老路家就出不了好的,你看那个路……路……路什么来着?”
“我们老路家就我和你儿子,一直是一脉单传,我们家怎么就不出好的了?!”
“雯雯,我们结婚吧。”
穿着白裙的女孩满脸幸福地被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套住,看到他背后巨大画板上的“i love you”后怔愣了一瞬,问道:“孟华,高中毕业你给我表白的时候,那个小写的‘i’是谁?”
“没谁啊,当时只有徐淼淼他们拼了两个‘o’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