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惊异不过瞬息,却听赵离接着言道:“此三处山寨,唯有首领是父王派遣的亲信,其余死士至今皆不知主人身份。赵离会托付友人杀死首领,这些死士便都归太子所有。”
这些人手若是在军中自然不成气候,但作为暗卫死士却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如今皇上名义上掌握着举国军力,可那被各家各派划分蚕食的兵权有多少能顺利交接到儿子手里,他心里其实并无把握。太子深居皇城内院,手上除了大内侍卫外并无一兵一卒可以依仗,若多出这一支隐藏在暗处的兵力相护倒可添一些保障。
皇上沉吟了一刻,开言问道:“你父王手里既有些人马,又与狄老将军结亲,为何不拼死一搏?”
“是赵离忤逆不孝,从中作梗阻止父王调遣那些死士,乃是因为实在不想任由父王万劫不复,更不忍那些苦命人一无所知地去犯谋逆大罪。何况狄老将军虽有兵权却并无不臣之心,这些日子圣上也早已运筹帷幄,父王即便动手也只怕是以卵击石。”
这话却是赵离的恭维。皇上确实暗中做了许多调派,但苦于如今党派兵权错综复杂,他远没能达到运筹帷幄的地步,此番解决雍王可算是兵行险招。
“朕不愿伤害手足血脉,也不会处置无辜之人。”皇上略一思量,开口露出了应允的意思,“你父王的事,朕其实十分痛心,害了奕儿更是万般不忍。而你,你既非赵家血脉,也非全然无辜,你说朕如何待你为好?。”
赵奕的事似乎向好,但皇上的口风转到赵离身上,又令展昭心头一紧。赵奕此前全然不知雍王夫妇的排布,赵离却是很早就知道内情而不报的,况且实为魔头双煞之子,并无皇家血脉。
“离儿,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知道祯儿从小最喜欢你这个堂兄,可朕信你,却实在不能放心于你。奕儿长在江湖,朕反倒能一眼将他看到底,也不需要他多么尽忠,只需要他做好一个孤臣便是社稷之福。可你,你心思太深也卷得太深,或许会是忠臣良将,也或许会是叛臣逆党,朕看不透,也不敢赌。”皇上如同平素教诲子侄一般娓娓道来,说出的话语却令人胆寒,“朕早就看出,四皇弟养你是专为奕儿养的。奕儿没有你,便会是孤正的王佐之才,若有你,便难保日后将会如何。”
那少年闻言重重叩首,开口时声音平静无波:“赵离明白了,多谢圣上如此爱重大哥。”
“你若不想你大哥与朕反目,就把事情处理好,不要给他留下芥蒂。”皇上和颜悦色道,“朕会将你风光大葬,之后,便为你大哥封王。”
展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皇上爱惜赵奕之才却难免忌惮他兄弟联手日后不可控制,令赵奕用自戕换取赵奕重见天日。他明知此间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却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跪倒尘埃,伏地恳求皇上饶过赵离。
“此言差了,朕何曾有意要他的性命?”皇上仍是温温和和的,语气中却流露出失望。
“展护卫切莫如此,是我为难了圣上,自然得想办法给圣上分忧。” 赵离见他跪倒忙出言相阻,“我死之后,请你多多扶助大哥,共同为太子守护社稷。日后见到泽琰,还请你们看顾我妹子一二,还有,告诉小五……忘了我这个人罢。”
展昭怎么能就这样应承他,唯有长跪相求皇上,言说赵离心存公义不会谋叛。皇上向赵离挥挥手,他便叩个头退出去了,自有亲卫押送他悄悄返回王府,而展昭犹自伏地而跪,平生头一次这样作小服低,头一次感到自己如此卑下、如此力不从心。
皇上在他面前缓缓踱步,脚步中透着沉重的疲惫。他既不叫起展昭,也不训斥于他,良久才叹息着说道:“展护卫,靠朋友义气可以闯江湖,却不能护持这片江山。”
“包卿铡了母后的侄子符山,你可知母后为什么一声不吭?”皇上娓娓道,“那是因为朕知道太子需要他这样的人,朕为太子、为大宋都要回护于他。等朕不在了,你可护得了他?可护得了新君?”
展昭闻言不由心中震动,正要回话,忽然一个小太监惊魂未定地跑了进来,咚地跪倒在地禀道:“皇上大事不好,有个白衣人击倒了侍卫,将离二公子打晕劫出宫去了。”
皇上吃了一惊,稳住心神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开口道:“白玉堂。”语气肯定,丝毫没有疑问,“朕已派阖宫侍卫四处搜查,还想着不知此人能不能溜得出,却没料到他这般来去自如。”
突生此变,展昭顿时喜忧交加,喜的是赵离性命得保,忧的是赵奕命途又不可知了。可他立刻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白玉堂行事如此放浪不羁,全然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哪知皇上一念可以决他生死。
“展昭听命,着你缉拿白玉堂不得有误。”皇上不等他回过神来便下旨道。
展昭一惊,无力地分辩道:“圣上明鉴,那劫持的人不见得是白玉堂。”
“不管劫持的是谁,你只管缉拿了白玉堂来见朕。”皇上目光灼灼,起身亲笔写了圣旨交给他。展昭打眼一扫,见其上只说白玉堂闯宫题诗惊扰圣驾,却不提劫持之事,想想皇上大约是起了爱才之心,感到心下稍安,遂领旨谢恩。
他赶去盘问那些侍卫,却闻说那白衣人挟了人往开封府方向去了,连忙奔回府里,却见开封府人仰马翻。抓住赵虎一问,听他愤愤言说:“白玉堂那小子盗了三宝,留柬约你决斗呢。管他什么白糖红糖,不如让我冲水喝了!”
书房里包拯拍着脑袋唉声叹气。那游仙枕、古今盆、阴阳镜虽没什么奇异功效,但用来糊弄迷信鬼神的升斗小民还挺唬人的,他用它们做噱头断了不少案子,一时弄丢了还挺心疼。
公孙策眯着眼正训斥他:“白玉堂哪知道三宝收在何处,叫你别去检查,这下给人家指路了吧?”见展昭回来,他递过一封书柬说道:“阿昭你瞧瞧,这孩子是生你气呢还是逗你玩呢?”
展昭接过一看,又见着熟悉的潇洒字迹,却是一首蠢兮兮的打油诗:
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险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
落款还一本正经连名带号写着“锦毛鼠白玉堂”。
他一时无语,脑海中却忽然想象出白玉堂写这诗时眉眼上挑憋着笑的模样。似乎,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生气。
“既如此,我就走一趟陷空岛。”展昭颇为自觉地将书柬折好收进自己怀里。他将进宫所历之事讲与包拯和公孙策知道,微微噙着笑说:“玉堂大约不会就这样把离兄弟带回陷空岛还有意引我过去。反正圣上只命我擒他却没让我擒劫持之人,我便去会会他再作道理。”
“既如此,你就无需急着去追,容他安排妥了赵离的事再跟上去。只是圣上那里不见得好打发,你也要小心着些。”公孙策说道,勒令他歇一宿再走。
展昭依言回房打点简单行囊,躺到床上摆弄着白玉堂送他的袖箭不能成眠,天一亮便动身了,骑着爱马夭夭奔松江府而去。夭夭奔驰在熟悉的路途上,昂着脖子显出兴奋的劲头,展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抚过她随风扬起的火红鬃毛,低声道:“很快就能见到踏云了,你可开心?”
夭夭回了他一声轻柔的嘶叫,跑得更欢了。他心中隐隐有所期待,又有些忐忑不知踏云的主子是否真能轻易饶过他。白玉堂纵然不跟他绝交,显然对“御猫”这个名号还是在意的。
不几日后,展昭于傍晚时分到了松江地面,不及歇息便雇了船家来至陷空岛,在庄外向护院一打听,闻说四位爷皆奔开封去了,只有五爷刚回来。
正是了,流言总比人的腿脚快,这几天锦毛鼠白玉堂题诗寄柬闯宫禁盗三宝的事已传遍庙堂江湖,御猫展昭奉旨缉拿他的事也人尽皆知。展昭不禁怀疑这是皇上怕自己一走了之而推波助澜来着。四位哥哥肯定是被吓着了,却不知道那书柬的内容,只顾着赶去开封想法子开释这胆大妄为的小五弟,却不想白玉堂大喇喇回到了陷空岛。
这到了庄外,展昭却心里发虚,便请那护院前去通报。那护院笑道:“五爷专候着您呢。”领着他来至雪影居东跨院。这院里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此时天色渐晚,屋里俱是灯烛辉煌,门却开在北尽头。展昭忙奔到北头拨门进去,早见一席白影进里间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