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启从军帐中钻了出来,望着云雾交融的天幕,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
此地为邯郸西北面的一处无名山坳,驻扎着壁字营的三百前哨兵。再往西去有个峰峦峭立、险峻非常的峡谷,当地人称“九龙峡”。数月前,夏启与鲁句践接到司马尚的一项密令,命他们二人跟随保护壁字营新任校尉许结;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据说司马将军得了密报,怀疑这名许校尉有勾结秦人的嫌疑,而他二人则受命暗中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查看究竟有何人与他往来。
从一开始,夏启便隐约感觉这个任务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一,他二人是因为剑术出众而特别被挑选到李牧将军身边的百金勇士,忽然交给他们这种暗探的任务,未免大材小用。其二,这个许结原先只是壁字营的一名伍长,后来因为壁字营在番吾之战中损失惨重、大小将校死了个干净,本人又颇具蛮勇,才被一再破格提拔到今日的位置;而夏启查过他的底,发现在他还是伍长的时候,手底下恰好有一名小卒,名叫葛大。如今葛大虽已不复当年的无名之辈,许校尉也不再是他的上司,但如此的巧合,未免太过微妙。
眼下他们“保护”这名校尉已有数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举动。夏启心中不免疑惑,上头交给他们这个任务,究竟是真的怀疑有内间呢,还是单单想把他二人困在此处。这种猜想并无凭据,只能捕到一些无形的影子;他曾在言语中暗示过鲁句践数次,可惜那人心思太直,竟屡屡不能领会。
难道鄙人便要老死此间,与世无闻吗?他心中苦笑,手指轻弹着腰间长剑。
此刻雪地上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便看到两个人影匆匆赶来,其中一名传令兵对他行礼道:“夏先生,校尉大人请您帐内议事。”
“哦?此时?何事?”
“听说邯郸来了人。”另一人正是鲁句践。他身披长袍,面有喜色,“莫不是将军要召我们回去?”
“但愿如此。”夏启微笑点头,与他并肩入了大帐。只见许校尉正秉烛夜读,面前放着一卷竹简;他的一名亲兵唤作牛二的,正在一旁为他挑烛芯;夏启心中不免暗笑,他很清楚这许校尉大字不识几个,不知他何苦装模作样。
“夏先生,鲁先生。”许校尉待他们倒是一贯客气,“有位邯郸来的使者,想见两位。”
“有劳。”夏启作揖道。他环顾大帐,只见几名眼熟的亲兵,并没有什?3 当前是第: 25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瓷婵住U馐蹦院笠簧嵯欤帕北涣闷鹩致湎拢灰桓錾砹扛咛舻娜硕略谀抢铮砩衔ё乓涣齑沟氐囊茫⑸险醋畔秆?br /> “鲁兄,好久不见。”
“葛老弟!真的是你!!”
鲁句践又惊又喜,差点冲上去一把抱住。“那夜从郭府里出来,就你不见踪影;后来听说郭老贼被刺,大伙儿都说这必是葛兄弟的功劳。只是你从此没了消息,便有人乱猜你是否遭了不测,鲁某却是不信!葛老弟这么大的本事,想是顺利逃脱,出去避了一避,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有劳鲁兄牵挂。”盖聂拍了拍他的肩道,话是对着鲁句践说的,眼睛却看着另一个人。
夏启握着剑的手指渐渐发白,面上却不减笑意,目光更是犀利非常,在帐内一遍遍扫过。如他所料不差,此行想必已经踏入陷阱——
“夏兄,怠慢了。”盖聂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盖某来此,是有要事相询。不知夏兄可还记得两年前军中比剑的事?当时有人从台下以毒针暗算于我,以期季孙龙夺得魁首,从此成为李将军身边亲随。此事之后,司马将军知道季孙龙不可靠,将他赶出了赤豹营;后来果然有人回报,见此人回邯郸后常在郭开府中走动。然而当初暗算我的那个同党,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下连鲁句践都听出了不对,“葛兄弟这话什么意思?”
“去年冬天,”盖聂没看他,继续往下说,“我等七人一同混入郭开府中救人,那晚我又中了同样的毒针。盖某两次都被相同的手法暗算,一来是因为此针十分细小,发射手段又极其高明;二来则是因为暗器偷袭的方向,都是我事先不曾提防的方位,一次是从台下,一次是从侧后。于是我推测此人就在同行的六人之间,一直伺机取我性命。此人或是要为当年之事灭口,或是打算一步步除去将军身边碍事之人,好实施他们的计划。在下逃脱后,便将这个推测告知了司马将军。”
“原来如此。”夏启冷笑着抬手一指,正对着账内的许校尉,“原来我等早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司马将军的真意,不是让我和鲁兄去监视他,而是命他来监视我们。”
鲁句践往后踏了两步,脸色微僵。
“不错,当晚六人,原本都有嫌疑。”盖聂盯着他回答,内力已然开始外泄,中有警告之意。“不过此人绝不是鲁兄,也不是其他人。因为当夜在下所中淬毒暗器并不致命,真正能够置我于死地的,是借着这份毒性发作的阴阳咒印。”
“咒印?那种传说中能使人走火入魔、全身血液沸腾而死的阴阳家秘术?不是百年前便绝迹于江湖了么?”鲁句践惊道。
盖聂点了点头。“虽然不知为何,不过如今阴阳家秘术又重出江湖,已是事实;而夏兄必是传人之一。盖某身中咒印,幸被一位道家高人所救;那位高人还点拨在下,说要中下这咒印,必须要肌肤接触方可。在下这才想到,那日在郭府上的酒宴中,在下曾想拔剑,被夏兄阻了一阻。就在那时,夏兄以手掌碰了在下这只手臂。”他举起了执剑的右手,“恰好就是之后中了毒针的同一只手,也是咒印发作的源头。”
夏启听到“道家高人”时眉峰一皱,道:“所以你便认定奸细是我?难道那日没有第二人碰过你?”
“的确没有。诸位也是习武之人,应当能够体谅在下:如果不是特别亲近之人,只要靠得太近、触及护体真气,都会本能避开。直至今日我才想明白,那日的一出滑稽戏,不仅是给李牧将军看的,也是特地演给在下这个小人物看的:利用几个残废之人,不但能警告将军,亦可激怒在下,从而自然而然地布下咒印而不被人怀疑。之后再引我等入郭府查探,趁乱发出毒针,可谓毫无破绽。”盖聂说着,连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发冷。这个对手委实可怕。若不是遇到鹖冠子,纵使他身怀绝顶剑术,熟读百家兵法,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除此此外还有一件旁证。我自从想到下咒之人只有你,便回溯前事,又想起那夜我们入府救人,也是夏兄自告奋勇先去探路,而后房中便突然传来惊叫声,泄了我们的行踪。如今想来,你究竟是去探路,还是故意触动机关,发出讯号?”话未落音,鲁句践便“啊”了一声,似有所悟。
盖聂继续道:“在下想通先后,便请人立即传信到军中。司马将军没有即刻点破你,只因他还想找出军中有谁与你传递消息,互为接应。所以他将你困在深山之中,又令许校尉暗中看管;不想你倒是十分沉得住气,这数月来都按兵不动。”
鲁句践忍不住插话道:“那为何司马将军将我也派来此处?莫非同样信我不过?”
“抱歉,我想司马将军必然也有他的考量。此人内力深厚,身手非常,寻常军士看他不住。只有鲁兄这样的高手,才不会被他轻易骗过耳目。”
实际上盖聂心中也模模糊糊地有些揣测,司马尚此举应该还有别的计较:如果只将夏启一个人掉开,此人何等精明,定会心中提防;而将一个与他同时投军、又同时被选为百金之士的人放在一起,却会令他一时摸不准上头怀疑的对象究竟是哪个,从而暂且放松警惕。
鲁句践听到这里,脸色略好了些,但仍是担忧地看着夏启,“虽然葛老弟说的都……都有些在理,但鲁某还是以为,夏兄绝非此样人。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一处,这里头兴许还有什么误会……”
夏启也道:“若不是葛兄提起,在下都快忘了宴会上的事。那日碰到葛兄,纯属偶然。可听葛兄的意思,在下当时阻挡葛兄出手竟是为了下咒,这未免也太过玄奇。可惜在下委实不知该如何辩白;在下对阴阳家所知寥寥,此前也从未听说过什么阴阳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