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盖聂扑过去为他点穴止血,同时向帐外大喊:“医官!救人!!”
许校尉心中苦笑。牛二又赌对了一次。因为是盖聂,所以必会放过大好机会,以救人为先。
因为牛二带着昌平君划开营帐逃走,冷风灌入,许多被毒烟毒倒的亲兵反而清醒了,挣扎着上前扶住校尉。军中医者也匆匆赶到,设法施救。许校尉猛地大喘几次,用力抓住盖聂袖口,吐出一个字来:
“……追!”
杀人者,不可不追;军中奸细,不可不追;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可前功尽弃!
盖聂眸色一暗,对医官一点头,转身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也从那个裂口中窜出,将真气提到了极致,发足狂奔!他不在意步子的轻盈,也不在乎姿态的优雅,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响:追!追!追!!
这山间夜雪,对逃亡者倒是十分不利,一路明晃晃的月光映着脚印,追踪起来十分轻易。盖聂沿着痕迹寻找,发现他们一路往西逃遁,方向正是九龙峡。
不知经过多久,盖聂终于见到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可见芈启已经解了毒,又添了一条劲敌。此刻情势逆转,变成了他以一敌二,况且也不知对方真实身手,倘若以百步飞剑结果一人,那么当剑势将老,来不及收回时,便给了第二人最大的可趁之机。可惜,如果手中有弓弩暗器之类的……
盖聂灵机一动,估量着距离猎物不到一二百步,口中大喝一声“着!”袖中一物如电光石火一般飞了出去,直取其中一人脑后。他郁结在胸,有如憋着一团至刚至烈的真气,此刻借着这一掷之力从掌中发出,颇有雷霆万钧之势。被他瞄准那人提防不及,只听一声惨叫,脑浆并裂,委顿于地。
另一个黑影顿了一顿,接着毫不犹豫,提速再奔。
盖聂跑到死者身边,太息一声,从血泊中捡起青铜豹符,在衣上擦了擦,塞回袖内。他将牛二翻了过来,用他自己的披风将尸身盖住。
这一夜已经去了不少故人。剩下的那一个,他也要亲手除去。
峡边峭壁之上,芈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观察周围。逃到这里绝非慌不择路,而是因为此处才是他心中满意的决战之地。没有草木的遮掩,没有赵国士兵的接应,没有事先准备的陷阱——在这种情形下,他自信盖聂绝非他的对手。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冲出树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十丈之外。
北风骤起,细雪扬沙,如雾如尘。
这一回交手,盖聂不再费心观察试探,直接如箭矢一般全速飞来,手中长剑看不清其所指,唯见一团激扬的碎雪之中裹着银星点点,同时攻向昌平君咽喉、胸腹。芈启斜身急避,抬手便是一蓬牛毛针射向盖聂双目,走的是攻其必救的路子。盖聂果然收招自保,顺手扯下裹在身上的狐裘往前一抛。牛毛针这等微小暗器虽然阴险歹毒,但弱点是穿透力不够,只听嗤嗤数声,细针尽数刺入毛皮,被盖聂灌入其中的真气一挡,像撞上光滑的石壁一般滑了下来。
然而芈启等的就是这一瞬。他趁盖聂的视线被狐裘遮挡,连出数剑,正是越女剑中的一招“狼奔豕突”。这一招看似杂乱无章,实际环环相扣,既速且狠,每剑必指要害;莫说对手双目被遮,就算瞪大眼睛,也是防不胜防。未曾想盖聂此时却根本不在裘袍之后。狐裘被风鼓起,像一堵墙一般竖在半空,挡住了盖聂,却也挡住了芈启的眼睛。待他出招之后,盖聂如游鱼一般从裘袍底下滑出,左右两剑削向芈启双足。芈启不得不点地跃起,本想在空中一剑一掌同时劈下,却蓦地一惊,变招逃了开去。
原来他见盖聂摆出先前从未见过的姿势,不禁心下疑惑,不敢硬接:但见盖聂沉肩滑步,反手执剑,步法十分古怪;那剑气来得甚是奇诡,寻常剑招无论怎么纵横上下,直击斜走,都还是笔直来去的;然而这一招抢到身前却如弯刀一般,带出一道白惨惨的弧光。
芈启于半空落地之前连刺三剑,一剑赶着一剑,剑速之快,实属世间罕有;却被盖聂手中弧光一现,白刃打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弯折,竟同时将这三招都接了下来。
此乃纵剑术之第四式,吞月。
越女剑之长,正在剑术之疾;芈启又内力浑厚,出剑更是迅捷,旁人出一剑,他可出三四剑,自然处处占据先机。然而“吞月”一式最绝之处便在临机而变,能在招式看似用老时突然爆发出新的变化,连依附在剑上的内劲也是曲折逶迤,虚实难测。芈启出招再快,竟还是不能制敌于先,反而处处受制。
眼看盖聂脚下加速,以芈启为弧心团团打转;忽然抢到他身侧,又是弯曲一剑点向其背。芈启知盖聂闪到他斜后,也不转身,当即挥剑护住后心。盖聂见他应对这一招十分眼熟,忍不住道:“苏秦背剑,形似而已。”
芈启冷笑道:“你果然是——”
话未落音,他便觉得背心一痛,心下大骇。盖聂这一次心中真正存了杀人之念,自然不在乎他瞧出什么师门来历。
芈启明明格开了这一剑,仍然受伤,正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借力向前逃出,并未伤重,肌肉却被割开,流血不止。他趁着一隙之差,身形一窜,与盖聂拉开距离,远远送出一剑。
只听“嗤”地一声巨响,真气离剑劲射而出,在地上激起三尺飞雪,有如一条白练破空飞来。盖聂并不格挡,脚下向左跃出几步,堪堪避开。尚未落地,又是一道离体剑气攻到脚下。他不得不提气纵起,忽然向下急掠,同时手上摆剑再攻,剑芒闪烁,竟是越打越快。
盖聂尚未逼到眼前三尺,芈启便迫不及待地闪身躲避,竟是不欲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二十步以内。他从远处又是数道剑气送出,招招凌厉,触之必然重伤。
盖聂四处腾挪,原本并不焦急:他深知发出无形剑气对内力的损耗之巨,即使以师父那般的修为,连着发出二十几手便是极致了;待对手体内的先天真气减损到一定程度,破绽只会越来越多。却不想芈启发出一剑又是一剑,一连四十多招下去,剑气的力道、气势竟是分毫未减!此等内力,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盖聂心道不好。芈启自知在招式上无法取巧,便想以内力取胜。然而他当真是天赋异禀,内力超过习武数十年的老前辈么?他心念一闪,便想到鹖冠子所说的阴阳秘术——自他出山以来,似乎许多不可解释、难以置信的事都是与阴阳家相关联的。
他挡开一剑,赚得些许空隙,干脆远远遁入附近的林木之中。芈启知道他的绝招有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之能,因此也不敢妄动,只是全神盯着那一小片树丛,推测下一剑会从何处袭来。
半空中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想是盖聂以内力将话音送出,听上去忽远忽近,令人推断不出他藏身的所在。“昌平君内力之高,实属在下生平仅见。莫非这便是阴阳之术的威力?”
芈启负手而立,昂然道:“天精地魄,唯我阴阳。阴阳之术的奥妙,你们这些俗人又能知道什么。”
“在下听一位前辈高人说过,贵派以为,天地之间到处充塞着阴阳二气,万物不过是阴阳二气的残余而已。倘若人能将体内的阴阳之气与外界之气沟通,便能超越人之极限,窥得天道。莫非昌平君便是达到这般境界的奇人?”
“不错。阴阳家的‘汲灭’神功,可引天地之间浩荡之气存为己用,内息绵绵不绝,自然不会有真气耗竭之忧。因此连我派的稚子幼女,都能轻易操控有如常人数十年的浑厚内力。”
“将外气转化为内息么?阴阳家之术,当真匪夷所思。”盖聂的声音顿了一顿,“如此说来,盖某虽然目下还有与昌平君一搏之力,然而百二十招后,却必落下风;三百招之后,更是真气耗竭,必输无疑。”
“你有此自知之明,甚好。”
“看来在下想要取胜,不可斗力,只得斗智。”
“取胜?不自量力。”芈启面上冷笑,心中却不敢大意。他先前几乎被擒,知道某些地方小瞧了盖聂,应当引以为戒。却不知这种地方,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清啸,一人一剑从林中冲出,如白虹贯日一般,正面直取昌平君颌下。芈启忙又发出一道离体剑气,盖聂却不闪不避,剑身上青芒暴涨,笔直地反击在这一道剑气前端。一时间二力相撞,不但雪粉冰屑被激得四面飞起,连雪下的山岩也受震崩裂,碎石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