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刚才皇帝与贾赦议论的甄应嘉。
说来总有一些人你明明可以错过,从此人生写下另一种色彩,可是命运却不放过你,就站在那里等你路过,然后伸出脚将你绊倒。
搬完家,内宅有王夫人打理,外面的事却只能贾政亲自出马。指着那个总是孵不出来的凤凰蛋,贾政觉得还是自己动手快些。好在他人缘不好,上门祝贺乔迁之喜的本就没有几个,还多是女眷,贾政仍如原来一样悠闲度日。可是哪能真和原来一样?原来围着他的是清客,谈的是雪月春风,现在跟着他的是掌柜,讲的是收益年成。贾政觉得自己已经堕落,只好独自出来散闷。却不想迎面走来一人,也是儒家打扮,对着贾政拱手做礼。贾政定睛一看,原来是老亲甄应嘉,见人虽是一品大员却主动与自己打招呼,贾政还是有些暗自得意的,也笑着拱手道:“友忠兄,一向少见。”
“存周兄,少见少见。听说兄已经搬出自居,可喜可贺。”甄应嘉笑得更加亲热。
贾政听他说得顺耳,自己也开始觉得离了将军府自己当家作主也不是坏事,没看堂堂的大学士甄大人都开始与自己攀交情了吗?自从他们搬到东大院以后,可就再没有人拿他做家主看待了,现在他倒找回了当年在荣禧堂一呼百诺的感觉:“承友忠兄吉言,哪日还请友忠兄下降寒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跟着甄应嘉的小厮暗自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这人倒好大脸面,自己老爷那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不想他家老爷没听出他的心声,却对贾政的提议大加赞赏:“自入京以来,忠就忙于俗务,还没来得及到老亲家中拜望。听说老太太也与存周兄同住?哪天定去拜望老太太。”
说起老娘和自己一起搬出将军府,贾政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人精一样的甄应嘉哪能在大街上给他这个机会,客气地说道:“存周兄。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小弟做东,你我小酌一杯如何?”
贾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快步与甄应嘉并肩走入一家酒楼。谁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有路人看到贾政出酒楼时一脸的志得意满,拱手向他道别的甄应嘉转身时却浮出一丝冷笑。贾赦,你不是要报仇吗?一旦你的仇人名单里出现了自己亲弟弟的名字,看你是不是真能下得去手。
不提贾政回府去与贾母密谈,让王夫人撕坏了几条帕子。要是王夫人知道她那个平日一脸清高的丈夫不顾宫中为妃的女儿与人达成的协议,只怕能扑上去找人拼命。现在这几条被撕碎的帕子,也算是将来贾政的预演了。
等皇帝春狩的队伍开拔,京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皇帝带走的不光是随驾的大臣,也带走了大家玩乐的心思。少数心思通透的人自己约束家人,也有一些各自阵营的知情人通知亲近的人家,于是你通知我我通知他,差不多整个京中有点消息来源的人家都知道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准备柴米,别说没有人当街议论,就算是私下里不是太好的交情也没有人主动提起。此时京中之人好象都学会了他心通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低头:哦,这家伙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和他说了,省得到时查起来还得解释,要是到时皇帝急了不听人解释了,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忠平王爷,你准备刺王杀驾不应该是隐蔽再隐蔽、周祥再周祥的吗?如今已经快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真是够了啊。
于是就在京城人的期盼下,皇帝春狩的第五天也就是皇帝刚到铁网山的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入京城:忠平亲王利用皇帝春狩人马立足不稳之际,率兵谋反!!
第117章
就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意料之中的时候, 贾赦第一时间被太上皇召进了宫。
这次太上皇不再与贾赦聊天打屁,直白地问跪在下首的贾赦:“你怎么没跟着去”
贾赦没有立时回话,其实是到现在原主的那点执念才又有动作, 贾赦得集中自己的精神压制住它, 没法回答太上皇的问话。
太上皇见他不答,自己又道:“就不能放他一马?”
“不能!”与其说答话的是贾赦, 不如说是执念:“当年可有人想过放太子一马?”他径自叩首,以头抵地道:“当年之事发生, 太上皇您也痛心不已。说来当今是一个好皇帝, 可是太上皇你可曾想过, 要是太子在,他会不会比当今做得更好?”
太上皇有点恼怒:“那还不是因为你?”
贾赦又有要流泪的冲动,可是现在他已经能压制住执念, 泪并没有流下来,只是鼻音有点重:“的确,我知道那事我有责任。可是我想了二十年,也没想通太子除了护我、不让我动乱天下、我没有提兵勤王外, 还有什么责任。那些人都说太子与我如何如何,可是太上皇你应该清楚,太子于我是兄长, 甚至有些时候比得过父亲,他怜我护我,出于父兄对子侄的赤诚,绝无一丝龌龊之情在内。我们是兄弟之情、袍泽之义。可就算如此, 那些人用此大做文章不说,几方合谋构陷,让太子不得不为证清白,舍我手中之力,才让小人得逞。太上皇,当日你是否心痛?现在是否后悔不该听了那个女人的不实之辞?太子,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储君呀。”
太上皇的头低了下去,良久依然低垂。就要贾赦以为他还得跪下去的时候,听到太上皇说:“起来。”
贾赦站起来时有点摇晃,说实话从他穿来之后,太上皇对他还是优容的,今天这么长时间的跪拜还是第一次。见他站得不稳,太上皇叫:“来人。”
守在门外的戴权应声而入:“太上皇。”
“给他搬把椅子。”
戴权的素质确实过硬,一声也没问原来在大明宫想坐哪儿就坐哪儿的贾赦,今天为什么不自己找地坐,还非得自己特意进来搬回椅子。侯着贾赦坐定,戴权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守门。
太上皇经过这一番动作,也有所缓和:“你心里还有什么怨气,一道发出来,我不与你计较。”
贾赦摇摇头:“我没有怨气。”他说的是实话,有怨气的是执念不是他。可是太上皇却以为他在敷衍,情绪更加低落:“死者已矣。当年之事我也曾后悔,可是却于事无补,你如今又何必。”
贾赦觉得太上皇有点矫情了,你自己当年高居宝座,看着儿子们互相撕逼,以为的磨刀石把刀磨断了,你还可以再换一把刀,可是断的那把刀,光是一句死者已矣就能掩盖过去?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对。毕竟太上皇已经垂垂老矣,皇帝现在羽翼已丰,不甘的太上皇再多些言语也只能是言语罢了。
太上皇见他不说话,又问:“也不能赶尽杀绝。当年不是还留了念恩?”
执念又怒了:“是他们肯留下的?要是李氏不是忠平的人,知道消息的早,能在寺里躲过?要不是当今听到消息及时把李氏接入他潜邸,能有念恩平安降生、平安长大?念恩,念恩,最该念的是当今的恩,不是我这个外八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牺牲的人。”
太上皇又没话说了,好半天才道:“史笔如刀,也不能让皇帝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
贾赦想呵呵太上皇一脸,那些真正残害手足的人你正在护着,却用一份虚名来威胁别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太上皇:“刺王杀驾,当诛九族。”
这回太上皇彻底无话。贾赦见他不理自己,就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点。太上皇不想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享受,对这人及时行乐的本事也算服气,心中对那个把一个只知享乐的人逼得时时想着报仇儿子,又怨上了几分。
“算了,我老了,你们自己闹去。不过你要知道,皇帝总得有兄弟帮衬。”
贾赦一步不让:“还有忠顺呢。”
太上皇怅然若失,挥手让人退下。
贾赦摸清了太上皇的底线,心情大好地回府。要亲自把今天的事情写信告诉皇帝,让他少些顾虑不提。
要说现在的将军府,才真正算是贾赦一家的将军府,不光贾赦身边没了时不时跳出来蹦跶的假正经,就是邢夫人头上也没了婆婆压制。再加上贾政一家和老太太搬离时,凡是他们得用的人连着枝枝蔓蔓的亲戚,都让贾赦友情大放送了,所以现在府中人少事少,清明了不是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