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徐怀仁,便是在球场上。
少年身手敏捷,步伐矫健,像一头美洲豹,迅速拦下对方手里球,扣进篮中。
全场喝彩。
旁人说:“那就是系里高我们一届的徐怀仁。”
江雨生看到那个高大的男生向场边走过来,心中不禁一声叫好。
英俊方正的面孔,短发几乎贴着头皮,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一身肌肤几乎晒成巧克力般的色泽。
徐怀仁往场边一站,立刻有女孩子争相递上水和毛巾。
他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抬起的手臂肌肉削瘦而结实,汗水让肌肤看上去光亮滑腻。
江雨生的心第一次以一种异样的方式跳动起来,浑身肌肤一阵颤栗。
“等等!”敏真突然出声打断了江雨生的回忆,“打篮球的少年,帅气又结实。舅舅,你的审美,也有固定模式嘛。”
说不清是羞赧还是酒精作用,江雨生的脸颊泛着红晕。
他笑:“是吗?但是帅气的运动少年,谁又不喜欢呢?等你再大一点,你就会明白的。”
总之,直到回到家中,江雨生还魂不守舍。而且每次回想起徐怀仁的英姿,心就要作乱,狂把血液往脸上泵去。
十六岁的江雨生,那个在书本造就的高塔上长大的孩子。他的青春期姗姗来迟,又长久被功课压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段过去,不是只为了介绍江雨生过去的感情经历
而是讲述江雨生的成长过程。
他是怎么一步步发现自我,经历苦难,成为今天的江雨生的。
而且不长,放心。
第58章
江雨生和徐怀仁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是在老师办公室。
学校打算派两个尖子生参加全国生物竞赛。一个是江雨生, 另外一个就是徐怀仁。
江雨生记忆深刻。那天,徐怀仁因为打球而姗姗来迟, 带着一身清爽的仲春的气息, 在老师的介绍下和江雨生认识。
江雨生对敏真描述:“他几乎是个年轻男人了, 而我当时连喉结都不明显,不过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孩。”
这个差异, 注定了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
江雨生记得徐怀仁大力地握住自己的手, 笑容如阳光破云,闪得他一时失神。徐怀仁的手宽大、粗糙, 滚烫, 衬托得江雨生的手是那么纤细瘦弱。
而江雨生在双手交握的一瞬, 感觉一股电流窜遍全身,那酥麻是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奇异的感觉。
“啊!”敏真叹道,“你这就喜欢上了他?”
江雨生噗地笑:“不, 敏敏。你要记住, 这种感觉不是喜欢,而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生理反应罢了。喜欢一个人, 要比这复杂很多。将来的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个感觉迷惑, 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可惜当年并没有一个人和江雨生说这番话。
这个可怜的孩子对课本以外的事一无所知, 只觉得身体好像隐隐苏醒了过来,双脚踏上一片全新的领土, 即将开始一场冒险。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端。
因为要参加竞赛的关系,江父破例同意江雨生能晚回家一个小时,以便他和徐怀仁晚上一起上自习。
自习课结束时已是十点。徐怀仁不放心让江雨生这个小孩独自回家,坚持要送他一程。
沿途有一片闹市,霓虹幻影,衣着艳丽的夜游族们来来往往。两个挎着书包的少年骑着车,风一般穿过这片繁华,一头扎入充满烟尘气息的夜市里。
徐怀仁就在那片夜市里长大。他带着江雨生去吃牛奶冰淇淋,去弹子房玩游戏机。然后,在徐妈妈的夜市摊上坐下,两人分一碗牛肉面。
江雨生跟着徐怀仁,把所有父亲严禁他做的事尝试了个遍,有生以来第一次活得像个真人。
他发现自己能不受约束地尖叫大笑,席地而坐,吃五花八门的小吃。他学着吐痰,骂脏话,喝了人生中第一口酒,抽了人生中第一口烟。
“那感觉并不好。”江雨生说,“但是很爽快。任何事物,佐以‘自由’在其中,都会可口几分。”
但是,人总要为自由付出代价的。
“我的生活因为认识了他,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雨生说,“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无知小孩来说,这个冲击相当巨大,足够让他失去本就不成熟的判断力。”
还有些事,是江雨生不方便讲给外甥女听的。
比如一路骑行后,徐怀仁那敞开的衣领里布满汗水的胸膛,健硕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江雨生看在眼中,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拽在掌心。
又比如在操场边看徐怀仁打球。他进球后,随手朝江雨生丢来一个飞吻,足够让这小孩面上的红晕半天都不褪。
有一个暴雨将至的夏夜,徐怀仁如往常一样送江雨生回家。
分别之际,江雨生依依不舍,凝望着徐怀仁,同他东拉西扯着闲话。
他后来回想,自己当时的目光必定十分柔软依恋,含情脉脉。所有神情和肢体语言,都在诉说着意犹未尽,不想分离。
于是,徐怀仁受了他的感染,亦有片刻鬼使神差,抬起手,轻轻抚上了江雨生的唇。
触电般的感觉让两人都一惊。徐怀仁急忙收回手,江雨生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徐怀仁近乎狼狈地逃走。
江雨生失魂落魄回到家,父母都已睡下。
江雨生摸黑洗漱。手一触摸到脸,忽然一惊:怎么那么烫?毛巾捂上去片刻就热了。
有一种隐蔽的、极度刺激的愉悦后知后觉地冲上脑门,在大脑皮层中疯狂放电,让他无意识兴奋到牙齿都在打颤。
被徐怀仁摸过的嘴唇还没有从电击中恢复过来,一直又麻又烫,让他不敢碰。
强烈的生理反应,让学生物的江雨生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改变。他在那一刻,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果真不同常人。
那晚江雨生睡得很浅,一直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黑暗中,有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
从脸颊,到嘴唇,再到脖子。那只手沿着他的身体曲线游走,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无与伦比的惬意。
江雨生知道那不是父亲。
江父的手掌,不是拍肩膀鼓励,就是扇耳光打骂。父亲的手只能给他带来压力和伤痛。
这只手是他渴望已久的温柔,是他向往的快乐和自由,是他可以肆无忌惮眷恋的接触。
他安心地任这只手徘徊不去。
***
“在那两三个月里,我几乎盲目地崇拜着他。”江雨生对敏真描述。
“徐怀仁比我大五岁,在我眼中,他成熟、强大,无所不知。他自那个象征着欢乐的球场上走向我,并且将我带入了他们的世界里。我终于跨过了那道鸿沟,憧憬的梦变成了现实。”
徐怀仁拥有少年江雨生所欣赏和向往的所有美好品质:高大英俊的外表,热情友善的性格,聪慧灵敏的大脑。
他是江雨生一直想成为的人。
况且徐怀仁出身贫寒,走到今天这步全靠自己赤手空拳地披荆斩棘。他的拼搏经历在江雨生耳中犹如最振奋人心的励志故事。
“他真的是个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惜一切的人。”江雨生意味深长地说,“他并不是个完美的人,远不是。但是从他身上,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况且,因为徐怀仁的刺激,也让江雨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固然能欣赏女性的婉约柔美,如欣赏美好的艺术品。但是只有男性的阳刚健美才能让他面红心跳,灵魂躁动。
那本能的渴望是如此原始而不羁,如挣脱樊笼的猛兽,在灵台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教江雨生完全无法回避。
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特殊,尝试着接纳它,掩饰它,尽量和它和平共处。
敏真问:“那他也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江雨生。他认真地思索着,说:“任何感情都有程度上的区分。我觉得他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我。但是他有更让他喜欢的事,排在我的前面。比如学业、前途。”
敏真顿时替舅舅难过:“那么,是他不懂欣赏你。你这么好,为什么他们总能为了别的事而放弃你?”
江雨生莞尔:“我也同样会把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放在爱情之前。很公平。事业和个人价值才是在社会上的立足之本。爱情只是锦上添的花。”
只是当年的江雨生还太稚嫩懵懂,且被新鲜的荷尔蒙冲晕了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江雨生无心向学的症状非常明显。尤其当他次日得知徐怀仁因为淋雨生病,不能来上辅导课时,他立刻将躯壳丢弃在教室里,灵魂生出翅膀,飞出窗外,寻找徐怀仁而去。
王老师见他心不在焉,不免语重心长道:“江雨生,这次竞赛就在六月,离现在不到一个月了。我不妨告诉你,你和徐怀仁,谁名次高,谁就能得到学校的对外交换生名额。你不想出国留学吗?”
可江雨生听了,反而对没完没了的习题和竞赛第一次产生了厌恶之情。
学业竞争几乎填满了江雨生记事以来的所有人生,没完没了,就像一场怎么都治不好的慢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