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却摇了摇头,挣开岑风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我要唤醒据儿,否则他将一直重复这种痛苦。”卫青坚定地说,“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继续下去。”
刘据的鬼魂化作一道红光,尖啸着飞快地朝卫青冲来。
“据儿,快醒醒!我是舅舅,我和陛下来接你回去了。”卫青站在原地不动,似乎不准备离开。
岑风在一旁急得要命,连忙从袖子里掏出几道黄符,飞快地朝卫青面前扔去。
黄符在空中燃烧,形成一道保护,将冲过来的刘据弹了开去。岑风趁机就拉着卫青往一边躲去,嘴里大喊着:“你不要命了吗?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刘据一击不成,鬼魂更加狂暴,只见他手中变成一把长剑,正是卫青临终时送给他的那本,举着剑就朝卫青刺去。
岑风想也不想就挡在卫青面前,只听“刺啦”一声,长剑划破他的袖子,直接扎进了岑风的小臂。
属于岑风的鲜血溅了出来,和刘据刚才因为黄符而受伤流下口角的血混在一起,刘据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睁大了原本无神的眼睛,看向岑风迟疑道:“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张富昌在汉书里的下场是封侯四年后“被人贼杀”,我总觉得是被太子残余在民间的原手下派人暗杀掉的
这里就为了剧情需要擅自改成封侯半年就被刘据鬼魂干掉了,张家家谱那些也是我随便胡诌的
第51章 开元十年17
到底是血溶于水的骨肉亲情,在岑风中剑的那一刻起, 他和刘据同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据……儿……”岑风喃喃低语。
“阿翁。”刘据的鬼魂朝岑风飘来的同时, 耀眼的金光将三人全数淹没。
周围的景色变成了未央宫, 同样身上带着金光的小团子正蹒跚地朝岑风飞扑过来,小脸粉扑扑的:“阿翁, 我学会走路了。”
岑风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属于刘彻的所有记忆,那是元朔二年夏天发生过的时期了,带着浓浓的眷恋和悔恨, 刘彻将冲着他扑了个满怀的刘据抱了起来:“据儿真的很厉害。”
得到父亲的赞扬, 被刘彻抱在怀里的刘据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站在旁边的卫青心里百味交错,他走上前去, 从刘彻手里接过了亲热地喊着他“舅舅”的刘据, 温柔地用脸摩挲了一下小孩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脸蛋, 语带哽咽地问:“据儿等了我们多久。”
刘据抬起头来, 认真地回答:“据儿等了阿翁和舅舅,很久很久。”
“那就回来吧。”卫青长叹道, “舅舅来迟了, 今天终于来接你离开。”
刘彻也在一旁将卫青连同刘据一起拥住:“是阿翁错得厉害了, 阿翁对不起你……我……先前不敢来见你,是阿翁这些年一直欠你的。”
刘据天真地摇了摇脑袋:“阿翁能把据儿的那些亲人变回来吗?”
卫青沉默了,他想起了在建章宫见了自己一面后就如轻烟般消散的三姐:“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道何日才能重逢。”
刘彻说道:“阿翁会一直想办法弥补的,但现在至少要将据儿从那没有尽头16 18 页, 的折磨里带出来, 送你的灵魂去那遥远的仙山上休憩,据儿愿意再听一次阿翁的话吗?”
卫青怀抱着的刘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乖巧地点了点头:“据儿明白了。”
随着刘据的这声应诺,周围的幻象渐渐分崩离析,再也没有未央宫的楼台宫阙,也没有凄风苦雨的斑竹林,月下香案前,一袭白衣的刘据鬼魂牵着两个小皇孙出现在卫青和刘彻面前。
在高大的坟墓面前,曾经高高耸立的归来望思之台重现昔日风华,刘据直接带着两人来到高台之上,只见那最上面宫室里空空如也,只悬挂着一副刘据的画像,是刘彻当年希望爱子魂兮归来之意。
但高台建成时,刘据已经为了报仇迷失在竹林的幻境里,又怎会被刘彻招魂回来?
吸取了上次为韩说安魂失败的教训,刘彻这次提前询问儿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免得招魂之法再次失败。
“我想再和阿翁、舅舅共度一段田舍翁的安宁时光。”刘据低头说道,“我在地下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我并没有生在皇家,是不是没有那些尔虞我诈,反而会像湖县那些普通的农户一样,开开心心地安度一生。”
作为儿子最后的心愿,刘彻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了。
为了能让刘据和两个皇孙能有实体依托,刘彻和卫青连夜赶制了三张皮影,在上面用彩色绘制,再由刘彻按照岑风家族祖传的道法加于其上,可以让鬼魂借此还阳七日,化出可以和常人无异的躯体。
高台暂时隐去,玫瑰色的朝霞开始自东方天际蒸腾,全新的一天来临了。
刘彻在泉鸠里一处靠近失儿河水的平地上临时租借了一处四合庭院,认认真真陪刘据过起了农夫的生活。
几个人将房间收拾好,又将院子里的地平整好种上花草和菜之后,第一天白天就很快过去了。
夜晚的时候,卫青带着刘据去邻里那里买了一只鸡还有一些果蔬,刘彻从河里钓上来几尾活鱼,两个小皇孙按照卫青的示范沿着田埂捡了不少野菜。在厨房里正式开了火做饭。
卫青从小就是苦日子过来的,刘彻在岑风时期也能自己做些简单的菜肴,再加上在原始大陆时期学会的拔毛、刮鳞等各项技能,所以给卫青打下手也非常熟练。
倒是刘据活着的时候只在湖县农户家待过一阵,死后更是没机会学做饭菜,所以几乎是全程在旁边看着他的阿翁和舅舅两个人配合默契,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房间里比较闷热,不像未央宫有避暑设施,所以做好饭菜的卫青干脆把食案摆到了院子里,刘据跟着刘彻将吃的都端到外面,一家人在星空下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温馨地吃了这顿团圆饭。
吃完之后,刘据从井水里提出早已冰好的甜瓜,切开摆在案上。虽然只是泉鸠里附近的村民自种的甜瓜,从口味来说远比不上当初进贡到未央宫的来得好吃,但浸过井水之后的瓜肉冰冰凉,吃起来竟然觉得比记忆中的更加甜些。
一颗流星此时划过深蓝色的夜空,稍大一些的皇孙抬起头来,用手指着那里说道:“阿翁,快看,有流星。”
小皇孙此时正依偎在刘彻怀里,看着流星眼中流露出一丝感伤:“等到七日过后,我们就会像流星一样消失吗?”
“舅公,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回到天上吗?”另外一个皇孙扯着卫青的袖子问,“那我们若是想你们了,到时候在天上往下望,还能看到你们吗?”
刘彻和卫青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是从那黄泉旅途上逃脱的人,陷入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的轮回,谁也没见过死后真正的归处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倒是刘据摸了摸两个童言无忌的小子的脑袋:“就你们问题多,父皇和舅舅也没去过那里啊,怎么回答你们?”
“那等我们知道了再告诉好不好啊?”小皇孙软糯的声音响起,却听得卫青分外心酸。
刘彻却抱着小皇孙站了起来,将他举起坐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带着他仰头眺望浩瀚的星空:“流星划过夜空虽然短暂,但却发出明亮的光让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而且就算它不再发光了也并没有消失,经常会有人发现陨石,它也许就在某处高山之巅,和我们的山川河流一起,见证着岁月变迁。”
“原来流星真的不会消失啊,那真是太好了。”小皇孙拍掌笑起来。
“是的,它将和大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顺着刘彻的描述,小皇孙不由自主地展开了遐想,觉得自己短暂的生命也不会因为魂魄升天而消失。
“可惜这里没有葡萄架。”刘据在一旁感叹道,“若是在这里再搭上葡萄架,再铺满绿色的藤蔓叶子还有串串垂落如珍珠般的葡萄,那就仿佛又回到我小时候来舅舅家侯府做客的情形了。”
“据儿喜欢的话,明天我就给你再搭一个。”卫青也颇为怀念地说。
“可是葡萄秧非常珍贵,在这偏远山谷的农舍又如何……”刘据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想起来自己所处的已经不是大汉,而是八百年后的大唐了,根据刘彻和卫青先前所说,大唐的丝绸之路更加繁华,什么西域奇珍都流入长安民间,区区几根葡萄藤早已不是稀罕事物,而是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刘彻看出了刘据的停顿包含的意思,更加心疼愧疚,为了满足儿子这样小小的心愿,他自然马上站出来表现:“阿翁明日就让人去县城买上好的葡萄秧过来,我们一起搭架子将它种下去。”
第二天刘彻还真的花大价钱命人弄了几株葡萄秧,卫青带着他和刘据去竹林里砍了一些竹子拖回来,用刀分成几片,插入庭院中的泥地里,搭成了一个简易的葡萄架子。
在架子下挖出坑洞,将秧苗小心地种了下去,用绳子将藤蔓捆绑缠绕在竹片上,由两个小皇孙拎着木桶来浇完了水,这个活才告一段落。
几个人都躲在屋檐下避开日头,手里扇子摇个不停。
“我也不知道你和你父皇为什么对种东西如此有兴致。”卫青用湿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这些我小时候可没少干,就没你们那么新鲜。”
刘据微微一笑:“只要是和阿翁、舅舅一起做的,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是啊是啊。”小皇孙在一旁蹦蹦跳跳地说,“我们之前从没有出过宫,都没种过葡萄。”
另外一个皇孙在旁边催促:“我们去喂鸡啦,说好的带我们去呢。”
刘彻一手一个牵走了:“跟我喂鸡去,别缠着据儿和仲卿说话。”
“只要有鸡喂,我才不会缠着阿翁和舅公呢。”
“是啊是啊,我看到隔壁邻居还有猪喂,好有趣啊。”
“这有什么有趣的?小兔崽子少见多怪,不知道我们大汉以前的农舍都是上面拉屎下面喂猪的吗?臭死了。”
“可是这边的猪舍不长这样啊。”
“吵死了,明天带你们去山里打猎,绝对比喂鸡喂猪更有意思。”
看着一大两小渐渐走远的背影,刘据的目光落在那片看起来还是空荡荡的葡萄藤上,风吹过庭院周围环绕的树木,发出树叶沙沙的响声,他仿佛看到葡萄的藤蔓迅速生长,爬满了整个架子,郁郁葱葱,紫红色个大肉甜的葡萄点缀其中,就如记忆中一般无二。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只有七天时间,这葡萄秧子根本长不出他希望看到的样子,但是刘据还是希望,即使自己和孩子们消失了,还能留下些什么可以继续长在这片大地上证明他们曾经和亲人相处过的宝贵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写据儿这个小故事的时候,BGM一直循环的犬夜叉那首著名的主题配乐“穿越时空的思念”
之前有人填词翻唱了《上邪》概念组曲,就用了下面这版变奏版填词了《巫蛊之祸》,记得歌词里有“雷雨不息 京畿干戈动”、“七街泣 九陌血染红”这样的词,我每次写巫蛊之祸惨状的时候都想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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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开元十年18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了,这期间在刘据的帮助下, 刘彻在墓边一个丛葬坑里找到了那把当年杀死韩说的剑——太子门客使用过的这把剑在混乱中被遗落在太子宫殿, 又在刘彻命人将太子遗物送去湖县陪葬的时候, 混入了太子日常用物之中,被埋在了失儿河畔。
在归来望思台的遗址土堆上, 重新形成了曾经耸立的高台的幻象,恢复了记忆的刘彻重新绘制了一副刘据和两个皇孙的图。
在画卷上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粉雕玉琢般的小皇孙面带笑容,拽着刘据的衣带。而刘据穿着一身太子的浅色正装, 材质轻盈, 衣袋长袖带风, 仿佛随时就要飘然飞升入那高耸的苍穹。
在刘据的身后,远景绘制的是未央宫的楼阁, 近处却是碧绿的葡萄藤蔓, 缠绕在月桂树上, 洁白的桂花点缀着紫色的成串葡萄。
随着《薤露》悲凉的歌声, 刘据和两位皇孙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随时就要被高台上的狂风吹散。
“据儿, 愿终有一日在天上重逢。”卫青忍不住伸手去拉刘据, 却只扑了个空。
只见三道鬼影消失不见, 只有刘彻最开始制作的三张皮影落入燃烧的烛火中,瞬间焚为灰烬。
香烟缭绕中,那悬挂在高台上的画卷迎风展开, 画上的人像徐徐如生,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归。
只见画像上的太子的嘴唇微微开合, 给卫青和刘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舅舅,阿翁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画像在半空中跌落,刘彻连忙双手将其接住,两人再四顾时,哪里还有什么高台、灯火,只有空荡荡的大土堆上,点燃着的香案和上面的三堆很快就被风刮走的灰烬而已。
卫青看着那神秘莫测的星空,发了好一会呆,才在刘彻的搀扶下,珍重地将那卷画像收藏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漆盒,将刘据的封土挖开一部分,把漆盒埋了进去。
刚将土重新回填,就听到山谷上方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刘彻连忙拉着卫青朝远离河床的地方跑去,果然不一会儿,失儿河就被汹涌的波涛涨满了,河水将封土的边缘冲刷,掩埋了挖掘的痕迹,那送魂的埋葬之所,就永久地被藏在了河水下方。
离开湖县之前,刘彻花钱将河畔曾经居住过的农舍买了下来,并且雇了一个人专门在此照料葡萄生长,相信总有一天会绿叶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