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评价过司空摘星的那张脸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完全就是‘笑比哭难看’。司空摘星难过的时候是陆小凤见过最好看的模样,反倒是笑的时候最丑。可是陆小凤还是更喜欢看他笑,他的唇笑的扬,他的眉笑的弯,他的眼笑的眯。本来司空的容貌就算不上出众,不要说什么俊美去跟潘安宋玉作比较,勉强也就是清秀耐看。现在这张笑脸落在岳小姐眼中却连顺眼都算不上,甚至厌恶的想要撕烂。
有时候人的动作远比心思更快,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念头还未成型身体却先付之于动。娇嫩的玉手狠狠的刮过苍白的脸颊,这一下非但没有能将那笑容从他的嘴角抹去,反倒是又添加了一张笑口。
司空摘星的脸上多了一条宽宽长长的诡异伤口,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张敞开的大口在冲着她笑,嘲笑着她的可怜,讥笑她的自欺。而在这张嘴扬起的嘴角就挂着原本掩盖在之上的大块皮肤,而那伤口露出的颜色并非血红,而是一种近乎于黑色的紫红,给人一种这伤口中流出的血也会是黑色的错觉,司空摘星自己也说过并不意外自己的血会是黑的。然而更为诡异的是,被撕扯开之后本该血流不止的伤口却偏偏一滴血都没。
“你这披着人皮的妖怪,到底对凤大哥用了什么妖法。”当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岳小姐更是厌恶的看着眼前的人。“你这妖怪不但没有脸更没有心,随便变个样子,就能若无其事的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你根本就不值得凤大哥为你做任何事,一点都不值。”
‘本来就不值,是那个混蛋自己蠢。’面对指责司空摘星却只是慢慢的站起身,不再看着岳小姐而他脸上的两张嘴依旧带着笑,这是一种嘲讽的笑。
这笑落在岳小姐眼里自然成了对她的,嘲笑她的掩耳盗铃,讽刺她的自欺欺人,这样的笑更是让人恨得想要撕的粉碎。
“你不要忘记是你害死的凤大哥,若不是你凤大哥根本就不会死。”没有半点犹豫,想到做到在同一瞬间。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意外,这挥出去的玉手,并没有撕掉司空摘星的面具,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白净的脸瞬间便变得通红,足见她用足了力气。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会是岳小姐的本意。
“……”岳小姐看着那让自己的手违背了她意志的人。
“岳小姐的记性也不怎么样啊,才一年就忘了我说过的话。”沙曼对着岳小姐笑道。
“……妖女”岳小姐用手轻贴自己的脸颊,那番话她怎么会忘记。
“岳小姐还记得我是妖女。就更该记得我不但会打人,更会让人生不如死。而且我很喜欢情人吃巴掌。”沙曼笑道。“岳小姐你吃自己这一巴掌若还觉得不够,我不介意多请你吃一掌。”
闻言虽不愿表现出退缩,可岳小姐还是不自觉的向后移了半步。禄少爷则一步上前护在她身前,老实和尚却有些进退两难。沙曼的化骨绵掌他们早有见识也有领教,若是没有防备顷刻之间便会化作一滩肉泥。
“麟二哥。”岳小姐看着拦在他身前的人,有些期待着他帮自己教训一下这两个羞辱她的人。不过禄少爷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这时辰也不早了江帮主还要赏花灯,家中近来也在为家兄的事情忙,我们便失陪了。”禄少爷说罢便转身护着身后的人快速离开。
“……”沙曼当然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在扰了自己的兴致后,随便一句话就能轻易离开。
“算了,小曼。”司空摘星轻拍沙曼的肩膀。“她若满嘴谎话你撕烂她的嘴我也不拦你,可人家说的是真话。你若还不让说岂不是太没有道理。”
“她除了说我是妖女没错外,还有那句是真话了。”沙曼有些不满的看着司空。
“陆小鸡确实是我害死的。”司空摘星一边说一边抬手将脸颊被撕开的伤口贴回去。“他本来打算留下来,可我却逼他从山崖下跳下去的,而他摔死了我却没被火烧死。”
“阿弥陀佛,佛曰诸事无常,这世间因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老实和尚道。
“你这和尚老实归老实就是废话太多。”司空摘星冲着老实和尚笑道,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他修补好。“我早就跟你们说过的,那个陆小鸡本就该死。”
“……”闻言老实和尚无奈的叹气,确实司空摘星说过,说过很多次,从始至终都在说,‘陆小凤该死’。而他这么样说究竟是想说服其他人不要责怪他,亦或他仅仅是想说服自己而已。
此时再看司空摘星,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老实和尚算是知道为何在看到一身黑衣的司空从天上飘落的那一瞬间,他竟会联想到哪一样东西。或许这样东西,那两个词用来形容此时的他再贴切不过了。
灰烬。
若说从前司空摘星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繁星都藏在其中,那么他现在的眼中有的便只是一团灰烬。那种即将被烧尽的灰烬,千万星火闪烁在其中。最暖的颜色,最冰冷的温度。不同于天上永恒的繁星,灰烬之中的星火短暂脆弱,一阵微风便能将其熄灭也能将其重现。然而每一次星火的重现若未能复燃,那么只会更加快灰烬的消亡。当最后一个星火彻底消失的时候,终将成为一团死灰。
心若死灰。
另一边离去的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红儿,你的记性确实变差了。”禄少爷并没有安慰身边受了委屈的人,反倒是指责道。
“麟二哥?”闻言岳小姐定下脚步。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管你想怎么说,说什么都无所谓。可你若管不住自己的手,就休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禄少爷也停下来,有些无奈道。
“麟二哥,连你也被他的妖术给迷了吗?”反应过来本该站在自己这边的人,现在竟在威胁自己。
“他有妖术,莫忘了我也会法术。”禄少爷却笑道。
“……”岳姑娘要要唇,没有接话。
“所以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再忘记了。”禄少爷叮嘱道。
“……我记住了。”岳小姐道
“那就好,你自己先回去。跟爹娘说我不回去吃晚膳了,至于其他的随你说。”说罢便转身离去。
“……”看着禄少爷离开,岳小姐将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岳小姐的容貌虽比不上沙曼倾国绝世,却算得上倾城佳人。再想起那张只用面具来掩盖的脸孔。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那里,为什么会输,她甚至都不愿承认自己输了。
对,她从来都没有输,她的凤大哥也从没有变,他只是被妖怪施了法术。没错,她是打算帮凤大哥摆脱的,她只是失败了,凤大哥是被这妖怪害死的。
她没错。
老实和尚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去念经烦陆小凤。
这酒打了,还去念经。难道他不怕陆小凤真被他念烦了来找他讨酒喝?
‘若真的找来了,就让他去找司空摘星讨去。’
司空摘星和沙曼两个却改变计划,时近黄昏沙曼突然说她不想看花灯,想去沙滩看日落。
第55章 五十一、掩耳
五十一、掩耳
这些年在岛上,沙曼早就养成了在海边散步看日落的习惯。这黑虎帮所在的塞北,黄沙日落虽也别有一番风情,可少了那抹靛蓝难免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沙曼挽着司空的手臂,两个人沿着退潮的沙滩。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是有意将这段路无限的延长。这是沙曼所习惯的速度,也是司空摘星所习惯的。
沙曼的这个习惯是司空摘星所埋下的,而司空摘星的这个习惯却不是因为任何人。那时候的沙曼真的很享受陪在司空身旁,她甚至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走下去。可是后来先停下来的人却也是她自己。
“四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走遍任何地方,却偏偏不愿再和你一起走在沙滩上散步?”沙曼突然停下脚步,缓缓道。
“……”司空摘星摇摇头。
“因为我注意到一件事,现在想想其实挺可笑的。”沙曼轻笑着,回过头看着他们刚刚走来的路。
“……”司空摘星也顺着沙曼的目光也望过去。在退潮后的松软沙滩上,留着一串小巧的脚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四哥你在身边的时候我非要去介意,自寻烦恼。而当你真的离开了我却反倒用这种事来自欺。”沙曼继续道,那串小巧的脚印最后延伸到她的裙下消失。可是身旁的人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小曼……抱歉。”司空摘星这才意识到沙曼所言之意。两个人走过的路又怎么会只留下一串脚印,这串脚印自然是属于沙曼的,司空摘星的那串又去了那里,何时消失的?沙曼走在司空和海线之间,她的都还留着自然不会是被浪所扫平,那么走在内侧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消失?
其实很简单若不是消失了,那么就只可能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也是司空摘星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踏雪无痕,站花而不损其艳的轻功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练就的。东海的小岛自然不会常年有雪让他来验证自己的成效,刚刚退潮的沙滩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缓缓走过风过亦留痕的沙滩却不留半点痕迹。司空摘星那比风还要更轻的身法便是这样练就的。
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并没有什么,但若两个人的时候这样的画面却未免有些太过诡异。也难免让人产生不安感,怀疑刚刚那缓慢的时光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那么这身边的人会不会也只是一个幻象。对于那时候的沙曼而言这个念头可怕至极,她很怕,害怕再同司空那样走下去,有一天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会突然惊醒,发现她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在司空离开之后,她又开始在沙滩上慢慢走过,去幻象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还陪着一个人。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甚至还以为四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陪在我身边。后来遇到小凤,才知道原来四哥你只是习惯了。”沙曼轻笑道。
“那个陆小鸡?”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小凤的时候他就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总让我想起四哥你。你们两个真的很像,所以我让他陪我散步。那时候我们也像这样在沙滩上走过,可我却发现他就这点也和四哥你一样,一样没有留下脚印。所以我就问他是为什么,他说以前练轻功习惯了。”沙曼说着有些无奈的苦笑。“那时候我就想,我遇到的男人怎么都有这种坏习惯。”
“那个陆小鸡本来就是一身坏习惯臭毛病……我也不少。”司空摘星也笑道。
“但是后来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你们一个是九天之外的凤,一个是苍穹之巅的星。本就不该在这凡尘之中留下什么痕迹。”沙曼也继续道。
“什么九天凤苍穹星,那混小子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的陆小鸡,我更是个只会害人的灾星。”
“是啊,你们两个简直是我遇到最蠢最笨最混蛋的男人。”听到司空摘星这样的自嘲沙曼也勾起笑容。“就这样输给了你们怎么能让人服气,而输掉了你们更是让人不甘心。四哥你知道我的,就算我能忍受一切,但我更绝不会认输。”
“……”司空摘星当然知道,若沙曼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当年输给了江玉飞被他夺走黑虎帮的帮主之位被他买入青楼,输掉了一切。若是她认输。那么她便早该了此一生。正因为她不肯认输,她忍耐,她活了下来,如今的她夺回了一切,将来她还会一直活下去,活的比谁都好。
“可偏偏就是为了你们这两个让人爱又爱不得,恨又恨不成的大混蛋。让我这辈子第一次认输,输的心服。”沙曼继续道。“就是在这里,四哥你还记得吗?我认输了。”
“……”司空摘星点点头怎么会忘。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便是命也不愿认输的女子,却向他们认输。“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能有什么好对我说的呢?就算说了也全是一堆心口不一的谎话。”沙曼低下头看着两人脚下,忍不住去回忆往事。
那时候也像今天这样,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时间一样的事情。唯一的不同只是在身旁的人,陪着她走完这段路的人是陆小凤。那时候的陆小凤什么都没说,可有时候很多话并非需要言语,他所有需要让沙曼知道的都从脚下写在了这沙滩上。一纸白书对上一行淡书,还有什么好再去辩解的。既然都已经输的心服,又何必再去逞口舌。
“倒是我跟他说了不少话,也拆穿了他这个大骗子一次。根本就不是习惯了一件事,而是不是习惯的人才对吧。”沙曼道,难免还是有些埋怨。
“……”司空摘星也看了眼自己的脚下。即便是站在这里许久,他脚下的沙还是没有陷下去分毫。一个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原来那个笨蛋那时候是在看这个啊。’
“……”沙曼看着司空脚下缓缓陷下去的沙地,明明是不同人的却偏偏时隔一年余做了同样的事情。抬起头对上司空摘星的眼睛,沙曼却有些惊慌的开口道。“四哥不要消失好吗。”
“我不就在这里吗?”司空摘星笑道,故作不解。
“我记得,你最初会带上面具是因为你忘记了他,可是你又害怕他没有忘记你,你不想他认出来。而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再能认出你,而你却又有戴上面具。”沙曼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司空摘星左侧的脸颊,先前被撕开的地方,那被堵住的诡异的血口。
‘或许我只是想忘记他呢。’司空摘星想到,也准备这样回答沙曼。因为遗忘带上面具,那带上面具是不是也可以遗忘。可是沙曼却像是已经看穿他的想法一样,已经在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