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什么?少侠心脏疯狂地跳起来,朱文圭亦是冷笑了一声,斜睨着问他。
方思明顿了一下才回答,声音很低,少侠拼了命也没有听清,朱文圭却是暴怒起来,双手在镣铐中揪住他的头发,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了过去。方思明没有躲,被甩在监狱的刑器之上,地上立时渗出一滩血迹。他抬手擦了擦嘴角,似乎冲着朱文圭笑了一下,“若是义父觉得舒心,那么打便是了。”
“混账!”朱文圭又是一脚踹,牵得铁链哗哗作响,“你等着我去死是不是?你现在来和我讨价还价,你觉得你有资本了对不对?你做梦!”
这一回方思明立住了,背影孤决峭刻、纹丝不动,“义父说得不错。2" [楚留香手游]香骨离魂1" > 上一页 4 页, ”他颔首,仍是在他面前跪好,任凭斑驳血迹黏在发梢和嘴角,“孩儿有私心、想活下去,也害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义父不允,思明无话可说,这条命义父拿去便是 。”
“哐当”一声,他把锃亮的匕首丢在朱文圭面前,“孩儿把命还给义父。义父的事情便托给旁人去做吧。”
朱文圭想到了什么,艰难地变了脸色,脸色干枯如果秋天的蚂蟥,“你威胁我?”
“孩儿不敢。”
“好,好,那义父便把义父的砝码告诉你,”他狰狞地笑起来,把匕首踹回方思明脚边,“去杀了他,去杀了他,你就自由了!去杀了他!”
谁?少年张张嘴,升起不祥的预感。
义父是疯了。方思明在心里想着,却仍旧是点了点头,“义父是无论如何都要我去死吗?”
“你就这点本事吗?你办不到?”朱文圭冷笑。
“义父自然知道思明办不办得到,或者说天下人有没有人能办到。”方思明语气平静,弯腰把匕首捡了起来,用袖口细细擦拭着。
“你不该为我去死吗?”朱文圭笑,“收起你那副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我给了你活路的,只要你杀了他,从今往后你就自由了,很划算……”
自由。方思明眯了眼,觉得有几分可笑。
“紫銮殿,就在这后面的紫銮殿。你去给我杀了他!!”朱文圭癫狂地嘶吼起来,绝望的声音回响在这佛家禅房之中,分外恐怖。
“好。”
九死无生,可便是如此,总还是要试一试的。
自古情义无法两全。
☆、第 10 章
少侠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他”是指谁,大骇之下从藏身之处一跃而出,随身玉佩刷地打在方思明手腕上。方思明意料未及,手中的匕首和玉玦一道被嵌入了墙中。
“不可!”少侠清呵一声,踉跄着从阴影处滚落出来。
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身上均是划拉的口子,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方思明不敢回头,张张嘴,轻轻唤了一声“幺郎”。
“你跟我回去……”少年几步上前想拽住他的手腕,被侧身轻轻滑过了。
“不可能的,”方思明低头,“你不该来这里。”
一年以前少侠便在他的梦境中说过“我带你走”,一年之后“走”变成了“回去”,结果却无分毫差别。
仍旧是毫无分别!
少侠心下立时酸楚难忍:果然,自己永远在他的计划之外——可是这样很好不是么?他不能总是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怎么,你没想到我会来?”无法抑制住胸中愤懑,少侠冲方思明冷笑了一声,“你觉得那些毒、那些鬼就可以拦住我,是不是?”
方思明不愿和他说话,万千念头在脑海中飞速而过,最后只余下绝望: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若是晚一点,自己说不定已经死在紫銮殿里,若是早一点就能把他摘出去,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偏偏像是等着片刻之后向全天下坐实他私通贼寇、包庇逆贼的罪名。
少侠却是依依不饶,一瘸一拐地走近了,把匕首从墙上拔下来,狠狠钉在朱文圭的脚边,“也未免太小看人了——还是说真的太想替他去死?”
刻薄话语如刀子一般剜着他自己的心口,他终于如愿看到对方脸色一白。
“不错,”方思明就那么惨白着脸笑了,素来薄情的眼睛极锋利、极轻蔑地看着少年,“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为我去死?”
两军对垒,拼的不过是谁更狠。
真毒啊。
论这点他永远比不过方思明。
少年晃了一晃,只觉喘不过气,干脆把手中兵器扔到一边,两手空空地在方思明面前站定,“也不错。所以你大可以踩着我的尸体去送死,悉听尊便。”
他闭着眼,两手还发着抖,恍惚觉得这浩大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副心肠,去献祭。
“你疯了。”方思明默然,他不愿再耽误时间,顺手捡起地上长剑便直刺少年的要穴,少年不躲,凛冽剑气擦着脖颈呼啸而过,飞下一缕鬓边长发。
“这不关你的事,快点给我走!”
逞什么强,还不是杀不了他。
少年冷笑一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骗我。”
“我骗你的事情多了,你指的是哪一桩?”方思明咬牙,长剑又是几次翻飞,再次抵在他的肩头,“滚!”
“你有本事便杀了我,总叫我走算什么本事?”少年眼眶一红,伸手把方思明的剑夹住了,“反正我打不过你。”
“——可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你告诉我,你到底求他什么?”少侠夹着剑尖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咽喉,说一个字便前进一步,“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疼?”
锋利的冷光立时挑破了皮肉,脖颈上绽开鲜艳的红色。
“别在这里发疯!”方思明不意少年偏激至此,匆忙之间生生收力,脚下一个踉跄。
成啊,既然你杀不了我,就别怨我杀了他。
就在这么迟滞的片刻间,少年猛然飞身而起,夺过他手中长剑,猛地指向了朱文圭,“你就是为了他是不是?”他脸上沾满血污,表情狠厉如修罗,高声重复着,“你放不下他对不对?”
方思明别过眼睛、无法作答,一直未曾出声的朱文圭却尖利地笑了起来,“思明,我儿啊……我道你是为了什么东西背叛我,不过如此……”
“闭嘴!”生平第一次方思明对朱文圭吼,“别说话!我求你,别说话!”
朱文圭怎么会闭嘴呢。他继续笑,甚至露出了几分慈祥神色,“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实心眼。现在看来,真是贱。”
“你闭嘴!”少侠听不下去,回身一剑砍在了朱文圭身后的墙上,粗钢的墙面立时裂开了缝隙,石灰簌簌下落,朱文圭艰难地颤动着,见方思明不再出声回护他,立时冷笑着闭了口。
少侠又转过身,死死盯着方思明,“我要听你说,你亲口告诉我。”
即使你骗我。
真是痴儿。
爱和宁静永远需要代价,
死地则战,向死而生。
“执迷不悟。”方思明笑起来,他抹掉唇角的鲜血,分外鲜妍地冲着少侠勾了勾嘴角,“因为我是恶鬼啊。幺郎,你识人不清。”
“那我便执迷不悟到底!”好在少年已练就一副冷硬心肠,恋人的话语穿耳而过,手中恐怖剑锋一寸寸逼近朱文圭,“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我如果杀了他,你会不会恨我一辈子?”他眼中清明渐消,浮起癫狂的恨意,“那便恨吧。”
“不要!”
“孽障,住手!”
正是说话之间,禅门轰然大开,一轮劲力当空打在少年的背上,少年手中光晕猛然转向,在墙壁之下轰然而裂。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道盟。姗姗来迟的武林正道们宝相庄严的站在这恶臭牢狱之外,他们手下的八百弟子静默地把禅房层层围住,空气一时静默。
方思明叹了一口气,只觉人算不如天算。
“混账!你师尊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插手这种污糟之事的吗?”少侠的师叔先越过众人大步走了过来,“啪”地打在他的脸上,接着狠踹他的膝盖,少年便啪地跪下了,“家门管教不严,见笑了。快给你诸位长辈赔罪!”
“真人这话说得也忒护短了,”白衣的女侠轻蔑地一勾嘴角,“何止是‘插手’而已这孩子勾结邪教魔头证据确凿,谁也不是瞎的呀。”
“仙姑何来此言?小儿在此地固然不当,不过是铲除万圣阁心切,可又何来勾结一说……”
“师叔是觉得这江湖上的传言皆是空穴来风?”声音尖利,似乎是个小姑娘,“上一个犯下这种弟子,在镇妖塔下自焚。”
“难道江湖之言可以当做定罪的证据吗?”
“那真人觉得优容邪魔歪道应该判什么罪?”
武林的正义之士们终于又一次在这桩事情上展现了素来的优良作风,在尘埃落定之前乱成一锅粥,而罪魁祸首被抛在一旁,周身疼痛难忍,唯有暗香掌门轻轻道了一句\"可惜”。
他们在吵什么呢,我又未曾贪生怕死。
少年挣扎着站稳,又想回头看一看那个人,眼前却尽是恍惚,腑内翻腾、耳边轰鸣如雷。
完了,看不清了。
意识涣散的时候一股温热力道自远处汩汩而来,散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分明听到了方思明的声音,纵使此刻他仍在一丈开外。
“幺郎,别睡。”他听到方思明说。
于是旁的所有人再不作数,天地之间唯有一道声音、一道光。
这会儿他倒好好说话了。少年迷迷糊糊地想,还有什么用呢,我可要累死了。
“你后悔骗我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仍是要讨个道理。
“我方才去看了映日湖,夕阳真的是极美。”方思明不答,声音里却似乎带了笑意,“——你进步很大。”
少侠闻言很困倦地把头歪下去,突然觉得刚才闹得真的是很累很无趣:又不是不晓得方思明是如何死心眼的笨蛋,为什么偏偏要和他较真呢?
“我们走好不好?我不和你纠缠朱文圭的事情,也不闹了,你和我走好不好?”少年的神识渐渐散开,声音微弱下去,“我答应过我的,我每次都相信你,你也不能每次都骗我……你接着骗我好不好?”
方思明不言,掌心中的真气却突然劲力霸道起来,灼热的气体猛然冲破关卡突入少年的四肢百骸,少年心中警铃大震,惊恐地想制止他,却蓦地口不能言,全身气血奔涌乱走。
“他要干什么?”少年拼命想挣扎,然而半分脱离不了他的桎梏,险险跌倒在地面上。
方思明就在这时站起来,缓缓地走到了禅房中心,阴鸷威压的气息当头罩下,与方才判若两人。
很快了,再忍一下。他想。
兰花先生就在此刻又看了少侠一眼,问,“为虚无缥缈之事搭上身家性命,本不值得。你可欲自明?”
少年终于明白了方思明的所有计划——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拼命挣扎想着丢掉手中刀刃,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周身唯有被方思明操纵着的一股真气。长剑在他手中去势如虹,贯出劈天的光华,直直往方思明的心口而去。
不!快停手!你再这样我死了都要恨你的!
而方思明只是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言语温存,谆谆善诱:“幺郎,别怕。”
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少年眼泪滂沱而下,五内乱走,在此生最痛苦惊惧的关口体内经脉轰然而开,刀锋立时往右偏了寸许,却仍是没入了方思明的胸口中。
柔软的,温暖的,鲜艳的血色啊。
总算不至于步步皆错。方思明想。
他到死都没再给少侠一句话。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真是傻孩子。朱文圭拖着镣铐爬过去,看着方思明想。
按道理他似乎是应该为义子哭一哭的,却哭不出来,只好帮他理好了衣襟。
反正义父也很快会下来了,朱文圭想。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小小的奶娃娃,坐在门口等他回家。
真是可惜,明明养了一个娃娃,却不能为自己送终。
☆、第 11 章
那之后少年拜别师门,独自往塞外行走,有时随楚留香一道,大多时候独自一个人。世间人最是健忘,那猖狂邪教很快成为茶馆里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他偶尔会在故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醒木惊堂,弦索呕哑,落荒而逃。
外间无雨,也无风雪,烈日当空,草木莽莽。
日复一日的苦行之中他终于明白同生共死亦不过戏文里古老的谬言。乾坤朗朗,日月昭彰,而他是天地之中为他伤心的唯一一人。
——那位少年成名的英俊侠客总是不笑,看起来很严肃呢。
——小孩子懂什么,大英雄自然是有故事的。
哪儿来什么大英雄,不过是局中人未出迷局。
恨意难消。
恨意难消!
“小友最近可是心里不快?不如随楚某往江南冶游,正是东风春水的好时候……”
“听香帅的——不过香帅还是先操心自个儿吧,”少侠狡黠地眨眨眼,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女人们,“左右我是无牵无挂,比不上香帅风流潇洒……”
“浑说!”楚留香便拿了扇子拍在他头上,眼底稀薄的忧虑便被掩了下去。
只要在这世间活着,人就须得知晓活下去的诀窍:伤心的念头不动,活下去的由头要找。
他忘掉了真真假假的山盟海誓,忘掉了片刻的镜花水月耳鬓厮磨 ,甚至连忘掉了长剑刺在那人胸口的滋味,却偏偏躲不开那些断掉右臂的尸体——他们走在哪里,人便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