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超市买了生鸡肉,回到家剔骨切成块,往缸里一扔。结果那祖宗瞧都不瞧一眼。直到鸡肉变质,熏得家里一股臭味,我才拿出来扔掉。
普通蛇类一个月吃一两顿就够了,胃口不会大,这一条应该也有着相似的习性。可是我必须时刻喂饱它,因为很难说这种鸡冠蛇饿过头后会不会把我当成猎物。对黑瞎子来说肯定没问题,他家估计从来不缺耗子。
想来想去,我最终动身去了趟西湖边的铺子,把整间屋子前前后后仔细看了遍。王盟问我在干嘛,我蹲在堂后的一道墙缝前,朝里面努力地看,问:“这里闹不闹耗子?”
“怎么可能呢?”他一口否定:“咱们家开的又不是饭馆,要是有耗子的话,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还不得摔个七八烂。”
“我是对你有信心,相信你不会搞好卫生的。”
“那你还是不要信我吧。”王盟分析道:“要想闹耗子,店里就得有剩下来的食物;要想有食物,就得靠我买饭;要想让我买很多饭,就得给我发很多工资。所以说……”
他满是期待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哦,那你知道其他盘口闹耗子吗?”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悲愤,安抚道:“钱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跟你说正经的。”
他不解地问:“老板,你要吃耗子肉吗?我知道有一家烧烤摊,你跟他们讲来串羊肉,就能吃到了。”
“不是我要吃。”我解释:“是我养了一条蛇,蛇要吃。”
他道:“怎么突然对爬行动物感兴趣了?”
我跟他说不清楚,就道:“你别问了,反正对我有很重要的用处。”
他看着我,神情突然变得十分暧昧:“你口味真重,我只听新闻说过有人用鸡或者用鱼的,你竟然……”
我一脚踹过去,怒道:“整天都想些什么!你的老板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他终于老实了,“那你去花鸟市场买点小老鼠呗,挺可爱的。屋子里那种打洞的老鼠没准还有瘟疫呢。”
“可爱你个头,我要的是饲料,不是宠物。”我道。理想情况是,若是店里闹耗子,我就可以吩咐他放几个捕鼠器,定期活捉交上来。这样既能喂蛇,又不至于把自己逼成动物园园长。
王盟想了想道:“好像临安的那个铺子有,我上次听他们讲什么捉耗子,你去看看?”
他说的那一家,从地理位置上说确实大有可能,远离高楼大厦,位于杭州和临安中间的一片郊区。很多货都是先运到他们那里,然后我再小心处理。我记得那边还有个伙计,家住得远,于是吃住都在店里。
我又一想,顿觉不妙,如果耗子满地跑,那里的货怎么办?王盟守着的店里都是些骗骗外国佬的玩意,倒无需在意,但那些真家伙怎能被糟蹋坏了?王盟似乎才意识到这点,结结巴巴地说他也不清楚。我心道这事可开不得玩笑,便心急火燎地开车过去。
进门第一眼我就注意到,货架是铁制的,上面也没有瓷器,非常像在防老鼠,看来八九不离十。于是我把管事儿的喊了出来,开门见山:“听说你们这里不太安宁,有耗子?”
他直接把我领到了后屋,赫然出现一间小厨房,电磁炉和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不仅如此,旁边还支起了小方桌和行军床。视角再往下移,桶里倒着剩饭,墙角摆有几只捕鼠笼。
他说这里已经闹了一阵耗子,连老鼠药都不能清干净,晚上起来放水的时候总有动静。我看了看这间平屋,大约是二三十年前的老风格,道:“墙里面都是砖吧,角落里肯定有老鼠洞,你得找出来堵上,别嫌烦。饭菜也不要倒在垃圾桶里,你这不是明摆着邀请耗子做客吗?”
伙计一个劲地说好好好,递了烟过来,我恨恨道:“我好多货都在这边仓库里,你们给我多走点心。”
我以前嫌这个地方偏僻,很少来往走动,都是远距离遥控的。况且家里有二叔坐镇,我在某些方面可以偷偷懒,所以这些情况我一直都不清楚。
我吸了口烟,“以后要是还有耗子,每个月给我留两只,送到……算了,我让王盟来你这拿。还有你这玉溪,味道不纯啊,别是拿假货蒙我吧?”
我尝出这是民间山寨玉溪,就夹着烟摆摆手,“给自家人抽可以,别给其他人看笑话就行。带我去仓库看看,别有东西被啃了。不过我记得你们这儿的东西,好像没怎么出过问题啊。”
伙计自信地保证道,耗子对货没影响。他干脆领我去那间独立出来的库房,“这是套老房子,只有这一间,几年前单独用水泥过了一遍。而且老鼠聪明,没有吃的,它从来不在这打洞。”
我在库房沿着墙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潜在问题,总算放心,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我看到角落里有一团黑色的布,走过去扯了扯,“你这个是什么?我们家什么时候收古代丧服了?”
不扯不知道,一扯吓一跳。那不是衣服,是裹东西用的布。我把它拖出来半截,一个长条的器件,形状很眼熟,挺沉的。我顿时眼神就冷了下来,回头看了眼伙计。他丫已经不知道如何说话了,只是不安地往后退。
“你就给我站在这里。”我随后扯开黑布,看到里面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
黑金古刀,太熟悉了,闷油瓶的东西,我怎么会忘?
早在和他一起下斗的时候我就偷瞄过好几眼,这玩意儿做工相当精妙,对材料和技术的要求都十分严苛,哪怕是在现代都很难复制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我摩挲着刀身,心中一阵感慨,问:“哪里来的?”
回答是两个字:“收的。”
看来触及敏感问题,他就急着把我打发走。我一言不发,抱着刀走进前屋,坐在那张小床上,然后才语气轻松地重复一遍:“说说,哪里来的?”
不说清楚,今晚你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他终究是个忠心的伙计,思想斗争了一会,和盘而出:“你以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这刀是别人送的!”
我刚想骂声别糊弄老子,转念一想,当时闷油瓶说的什么来着?他说他知道刀在黑瞎子手里,还说黑瞎子要拿刀办件事。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我。那么黑瞎子提早离开广西,是为了来杭州送刀?但是,既然东西都出现在吴家库房里了,闷油瓶当初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关键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让伙计从头慢慢说起,他先是问我:“您知道道上那个黑瞎子是做什么的吗?”
我说不就一挖洞的吗,他道:“其实他不是倒斗的,是帮倒斗的做事的。”
我入行入得晚,陈年八卦知道得不多。听伙计的说法,黑瞎子本职是个掮客,通过介绍买卖双方达成交易,自己收取佣金。但是又不止于此,同时也相当于一个代理人。这个行业里,很多人碍于自己特殊的身份,有时不能亲自出面,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作为代表,替自己出来进行一些活动,像是调查或者送信。
怪不得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我心说原来是职业习惯。伙计又道:“之前他是陈皮老四的代理人,后来陈皮突然失踪,黑瞎子也就没了踪影。大家都说陈皮死在斗里了,想必黑瞎子就得找其他主儿。”
不夸张地说,四阿公的死亡就是我本人阅历的一部分,这种陈芝麻烂谷放在我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我不耐烦了,催他讲重点。他让我别急,“但是呢,陈皮手下的人还有一部分活得好好的,其中也不乏好手。那个哑巴张您认识的吧,听人说你们以前一起下过斗?”
我点头,略一思索道:“然后黑瞎子就帮他做事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前几天黑瞎子放消息,说要替哑巴张卖刀,您也知道他们两个人这几年来连面都没露过一次,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当然所有人都好奇,消息一下走得很快。他来了场地下拍卖,这把黑金做的刀,正是哑巴张失踪前用过的配刀,大家都再明白不过。而且这刀,价值连城,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把龙脊背。”
又在班门弄斧,我心想,老子早八百年前就知道它有多值钱了。我让伙计继续讲,同时也好奇黑瞎子搞出了一台什么戏。
“前天拍卖的时候,场上是什么天价都喊出来了,谁知道那黑瞎子当场出尔反尔,就说不想卖了,还是送人吧。”
我没忍住,问:“他没被打死吗?”
“他接着说,送给杭州的小三爷吧。”伙计看着我,聪明地点到即止。
我心中暗骇,确认一遍:“他当时真这么说的?”
他小心地看着我,“千真万确,因为那个时候去的是吴二爷,就替您收下了。后来他又嘱咐我们,千万不能告诉您。”
我故意用意识监测着他的心理活动,其中是没有假话的。我从头理了一遍,也就是说,我回杭州的时候,整件事已经完美结束了。因为我在广西,黑瞎子完全可以挤出几天的时间瞒天过海,通过吴家的另一把交椅吴二白,把刀送到吴家的地盘里。
而由于这件事的特殊性质,其他知情人不会明说出来,所以就能把我一直蒙在鼓里。至于是什么特殊性质,那就不得不提这一行的规矩了。
多数人没有什么法律和道德意识,从古至今只认“仗义”两字。下级的小弟或者平级的兄弟被欺负了,必须两肋插刀。所以谁跟谁好的人际关系就显得无比重要。比如说古时候以五千精兵打三千敌军,打到一半胜利在望,突然敌方有一支援军杀过来了,而且比我方阵营更强大,那自己只能双膝跪地,大喊一声英雄饶命。
当然这种做法在老一辈中比较流行,近来很少听说有人大费周折去搞这些。黑瞎子的做法就是其中一种典型,先使个花招把人都引过来,再委婉地公布一下。想一想,这居然还挺符合闷油瓶那人老派传统的作风。
和“打狗看主人”差不多的道理,一定要牢记“打人看兄弟”。既然如此,结盟就成为了重要的仪式,好比政治上的联姻,尤其在家族与家族之间,代表一种正式的认同。其实主要是做给别人看,从此以后整个道上都知道了你被谁罩着,或者你罩着谁。
黑金古刀便是这个流程中不可缺少的信物,越是独特贵重的信物,缔结的关系就有多深厚。而配刀算是个非常私人的东西,意义又远超过了单纯的两肋插刀。
哑巴张的贴身配刀龙脊背,赠与杭州吴小佛爷。今后不论世事如何,必仗刀相护。
约莫就是这么个含义。
第8章 卷一:石破天惊(8)
然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提过要他来罩我,他这是几个意思?我们家没有落魄到这种程度吧?还是说,二叔背着我和闷油瓶有过什么约定吗?
这种事看起来排场很大,风风光光的,但说实话,并不是个好征兆。想当年美国和苏联各自拉帮结派,分别搞出北约华约,结果就拉开好大一场冷战。历史教育我们,之所以有人为你撑伞,不是他有情调,是因为要下冰雹了,还是个头很大的那种,砸人很疼。
刀被我带回了家,保险柜太小,放不下。我就把它和大白狗腿一起立在床头柜旁,看着还意外地相配。
手机联系人里,存着闷油瓶那所谓的电话号码,我打了三次,没有一次不是关机或不在服务区。我嘲笑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山顶洞人哪有这么容易进化成现代人?
打开电脑,我网购了一批酒精和一次性注射针筒。下好单后打开另一个网页,搜索前往青海的路线安排。
在三叔的那段费洛蒙信息里,背景是柴达木盆地的雨林,换言之,这条蛇是在那边抓到的。我对这蛇觊觎已久,好不容易看到了活体,单单一条当然满足不了我。
我打算带上伙计,走一遍三叔走过的路,能抓几条是几条。我倒要看看,这个特殊的生物种群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信息。记录的时间范围取决于蛇的个体年龄,所以就算这个媒介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记录到唐宋元明清吧,我想着顶多活个几十年。
我打着小算盘,第二天去各个盘口里挑人手,找几个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而且必须不能怕蛇。
大多数人是一脸担忧,都听说过我早年的英勇事迹,赶紧旁敲侧击地问我那地方是不是特别邪门。他们那惶恐的心理都被放大写在脸上了,我猛拍桌子,大喝道:“大老爷们别缩头缩尾行吗!我一定把你们都活着带出来,不就是去抓蛇吗!”
我一激动就忘了这个盘口归谁管,这话好巧不巧被二叔听见。
“雅楼禁止喧哗,扰我清净。”我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马上转过脸乖乖装孙子。
二叔站在楼梯上招手让我过去,我偷偷看他的表情,除了不悦外还感到一丝冷意。
他进了二楼的小书房,背对着我,随手翻翻账本。我心想我可没那闲工夫留在这里听人训话,就打个哈哈道:“刚才不懂事,没想到您耳朵还这么好使。”
“尽会说好听的。”他合上账本,转过身面对着我,“幸亏我耳朵没有聋,才能听到外面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一惊,这是要跟我算账啊。莫非是说闷油瓶那把刀吗?他想藏着不告诉我,可是现如今我知道了,又能出什么事?我观察他的神色,竟然十分沉重。他似是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倒和你爷爷当年像得很。”
他背着手走到窗前,“大家都说狗爷处事灵活,别人的心思他一猜一个准。”
他继续说着,也不看我,“你想窥探别人的心理,就下意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这个动作其实很明显。”
二叔想说些什么?告诉我不要看对方的眼睛,因为不礼貌?这是哪门子的素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