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把什么东西交到了我手里,我一看,不太好意思地收了起来。这手串的意义,如今和定情信物差不多。夏天穿着短袖衣物,遮不住,我们俩要是戴着,未免太露骨了。
闷油瓶轻声道:“交换过了,这是我的那串。”
我不禁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么会玩浪漫。他很认真地解释说:“上面有我的味道。”
“你居然有这种癖好……”我越说越小声,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闷油瓶紧挨着我,道:“小满哥一直跟在你身边,万一你发生了什么事,它闻一下气味后就能找到我。”
我恍然大悟。比如像在秦岭里莫名失去了意识的维系,或者失去行动力不能逃离,又或是被困在什么地方,小满哥就能出去找外援。不得不佩服闷油瓶考虑得如此周详,我要向他学的,其实还有很多。
我想了想道:“不用费事,真出了意外,打你手机不就行了?不过你那号码经常关机,以后养成经常开机的习惯,毕竟活在现代。”
“用不惯。”他道:“什么事情都要以防万一。”
我心说终于知道教他什么了,“朋友圈点赞总会的吧?”我拍了下前面驾驶座的椅背,“你们族长的手机是谁买的?”
张海藻道:“我。我有时也负责通讯设备的维修和更新……最会玩手机的就是我了。”
“有套餐吗?”我问。张海藻老实道:“没多少流量,族长又不上网。”
我对闷油瓶伸出手,“手机拿来。”
闷油瓶这下被我克得死死的,把东西交了出来。我打开信息界面,尚未想起包流量的官方号码是什么,一眼就看到他和二叔的信息对话。
界面停留在之前的最后一条,之后便没有任何联络。我点进联系人一看,闷油瓶竟然把二叔拉黑了。
“你还懂黑名单?”我抬头看向闷油瓶。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你家里人可能已经知道,你又跟着我做那些事了。”
二叔没有联系我,是允许了吗?我突然想到,车总之前问过我的家人,二叔不知道我的行踪。
如果二叔想通了,放任不管,这倒是我最乐意看到的局面,但恐怕没那么简单。我问闷油瓶:“你怎么又不理他了?你们不是一心把我押回杭州吗?”
我这话有一点赌气的成分,闷油瓶看着我,凑到耳边淡淡道:“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在你身边,这样最安心。”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没法招架。经历了一番无比麻烦的折腾后,我们终究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低下头拿着手机给他办流量,说道:“我也是。”
张海藻作为司机一直被我们当成空气,忽然开口:“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有条长长的信息,“你刚才是不是说,有种蛇能钻进人的身体里?”
一听就出事了,我问:“你们的队伍遇到了什么?”
张海藻道:“不是遇到了什么,是把别人的妹妹给弄死了。”
就连闷油瓶都不会随便开杀戒,我心里一惊,这群姓张的未免胆大包天过了头。而且不用死者的姓名去称呼,而是说某人的妹妹,估计这个“妹妹”的家人非同小可。
“然后别人要算账?”我说。
“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张海藻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这个妹妹不是人……死的时候,她身子里有条蛇……”
“前面高速入口摄像头,别违规,你把手机放下来。”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家又在捣鼓什么玩意儿?”
第17章 卷二:穿云裂石(7)
“除了蛇矿还会是什么?”张海藻在摄像头闪光的前一刻迅速扔开手机,“跟你们说过了的,银川。”
我把闷油瓶的手机还给他,已经办了每月三个G随他玩,顺便问道:“那地方你去过吗?”
张海藻还以为我在问他,抢道:“没有。”
闷油瓶则摇了摇头,我道:“那又是为什么关注那个地方?”
张海藻说道:“藏有蛇矿的区域总会存在些怪现象……”
闷油瓶淡淡道:“人们只以为她得了种怪病,事情便流传出来。”
“原来你们离开广西后在忙这个,”我说,“发现了一个改造失败的黑飞子吗?”
张海藻总算意识到这仅仅是我和闷油瓶的讨论,根本插不上嘴,只好跟个车童似的道:“东西我已经拿齐了。吴邪,你那箱子里怎么好像装着活物?”
“放心,咬不死人。”我没空应付他,对闷油瓶道:“改造失败还会留给你们发现,应该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轻轻摇头,“本就不是有意改造,最初可能只是意外。所以才推断附近存在蛇矿。”
事实究竟如何,我心说还得亲自看看。再加上诸多杂事扰人心绪,我又喜欢瞎想,一路都处于开小差的状态。直到闷油瓶牵过我的手,传来某种宁神的情绪,我才进入安眠。前后加起来颠簸了十个小时,现下已是清晨。再一看,车里张海藻的橘子都所剩无几了。
我睡饱后,发现两件事。一是闷油瓶的肩膀枕起来有点硬,二是我脖子扭了。
我按着脖子,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身体里整条筋酸麻无比,稍微转下头就得要了命。闷油瓶伸手想给我捏脖子,可是他的手指一碰到皮肤,我立刻下意识躲开,甚至顾不上脖子疼。
显然闷油瓶也没明白,怔了一瞬。这时我睡梦里的那股迷糊劲过去了,看到身边还睡着只狗,才放松下来:“你捏吧。”
小满哥倒在我腿上,睡得不省狗事,姿势像只猪。我摸摸它的背,听到闷油瓶轻叹口气,然后那只手施加力道按摩起来。我低下头配合他的按摩手法,道:“叹什么气?当年你把我弄晕之前,我还真以为你那个动作是来按摩的。”
我被伺候得很舒服,心里想道他说不定也被我的脑袋压麻了,便抬手捏捏闷油瓶的肩膀,捏在手里有种硬邦邦的异样感。他的裸体我也看过,有线条但肌肉不夸张,力量是隐藏起来的。虽然他比寻常人厉害许多,肩膀不至于这么硬。莫非很紧张?我拍拍他的肩,“放松一点。”我给他按个摩而已,又不是做其他什么,他这么紧张干什么?两个人肢体接触,就算硬也不该硬这里吧。闷油瓶倒是很听我的话,肩膀松了下来。我觉得不对,扒开他的领口一看,淤青的颜色非常深,一片肿胀,而这闷瓶子刚才竟一声不吭。
“这是我睡出来的?”我一想,自己的头没有那么重,不可能。“在秦岭的时候吗?怎么伤到肩膀了?”
其实这是句脱口而出的废话,和黑飞子打斗,能抢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我之前都忘了问,在小满哥出现之前闷油瓶一个人扛了多久。这块淤青都不能叫淤青,应该说淤红或者淤紫更恰当,我三脚猫的按摩技巧派不上用场,实在下不去手。
闷油瓶一脸云淡风轻地给我按捏脖子,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可以算是无足挂齿的轻伤。但是一想到刚才靠在这样的肩膀上睡觉,他还一动不动地给我压了好几个钟头,我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涩。
我们俩的行李早已被一股脑扔进后备箱,我便问张海藻车里有没有药,他打开前排的储物架,递来一瓶红花油。闷油瓶看我的眼神有些无奈,大概在他看来我就是小题大做。
我把油倒在手里,慢慢抹上去,“等会儿疼了就说一声。算了,你不会说。”
小满哥闻到那种刺激性气味,马上爬起来,汪地叫了一声,以此表达它的不满。我一肘子挥过去,象征性地威胁,它便敢怒不敢言,老大不高兴的,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我们。
红花油特别辣眼睛,我低头在自己胳膊上擦了一下,结果适得其反。我两手全是油,又不能揉眼眶,这种东西擦都擦不掉,我只好用力眨眼睛。闷油瓶一眼就看到我诡异的表情,我心道这可不是在对你抛媚眼。
他那只手本来在捏脖子,而后摸上了我的眼睛。为了避免自己被奇长二指戳瞎,我老实闭上眼,就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揉了进来。这种精细的活,其实只有自己才清楚到底怎么揉,可是闷油瓶却一清二楚,配合得如同那是我自己的手一样。
我以为他只是揉个两三下过把瘾,但闷油瓶又把我的衣服掀了起来,用衣角去擦。
腰间一凉,我赶忙拽下自己的衣服,心说用不着服务得这么周到。这趋势不对劲,我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车上走光不要紧,走火就麻烦了。我非常严肃地看了闷油瓶一眼,他这会儿又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蜻蜓点水一样吻我的眼睛。
我心一横,想着做人不能这么被动。我也是有理由耍流氓的,就唰地掀开他的衣服,在后背找到淤青,继续抹药。刚抹了没两把,我突发奇想,进行假设:“你说,如果在青铜树旁我的想法很强烈,幻想出一个光着身子的你,难不成……”
这时张海藻故意咳了一声,“二位下车。”
车在路边停稳,我抬头一看,前面站着一堆人,齐刷刷看进车里。我把他们族长的衣服放下来,盖好红花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闷油瓶肯定知道这里有人,张家人的心都这么大?他居然不提醒我。就像上回小满哥那事一样,以闷油瓶敏锐的感官,早就探知到旁边坐着条狗,他却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果然是在人间活了那么多年,修炼成精,脸皮比我还厚。
这一带荒郊野岭的,房区之外就是无尽的山头。本来我以为,那个“妹妹”大概出身在一户倒霉人家,运气不佳才出了事。下了车后,听说这群张家人一直蹲守在楼下,才觉得这事变得有意思起来,问:“你们在等什么?”
“这户人家的态度很蹊跷。”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回答。我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接着问:“有什么蹊跷?”
他边寻思边说道:“我们把那个妹妹杀死,这事其实纯属意外。可是男主人不仅不追究我们的责任,还一再避让不见。我们没法替自己辩解,更加问不到问题。”
“不是亲生的吧。”我问:“那姑娘怎么死的?”
他用矿泉水洗了洗脸,“我们被一个东西突然袭击,那东西的动作快得看不清。那个时候天色昏暗,本以为是夜间活动的野兽,二十个人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杀死。弄完了一看尸体,怎么也没料到是个女人。”
他不知经历了什么,身上邋遢得像半个流浪汉,直到收拾干净后我才认出来是张海客,怪不得声音这么耳熟。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对我的出现表示奇怪,整支队伍见到我后也都没什么反应。莫非真的如张海藻所说,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吗?
闷油瓶下车后不知去了哪里,我回头就想找他,张海客马上指了一个方向,“他在那边。”
我心道奇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干嘛?张海客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道:“族长的那把刀……我们已经相当明白了。张家人由于许多限制,一生很难找到自己的伴侣,所以你大可不必再用那种方式刺激我们。”
“你误会了,”我听出了弦外之音,道:“他确实需要抹药。我并非故意做给你们看,我们本来就这样。”
张海客白了我一眼,点点头,“你还是别解释了。”
话不投机,于是我沿那个方向去找闷油瓶。他在树林中孤身站着,我走到他身旁,发现他闭着双眼。我顿时把自己的呼吸也放轻,生怕干扰了他耳听八方的效果。我自己只能听到鸟啼和树叶声,不知道闷油瓶听到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以前他还会被杂音干扰,有了我的协助后变得更无敌。我看着闷油瓶的侧脸,心想这家伙本来就那么牛逼,以后岂不是牛逼大发了。他忽然睁开眼,我以为他有所发现,问:“听到了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你的呼吸声太重。”
闷油瓶就是个怪物,我心说只有死人才能不被他发现。如果附近存在蛇矿,那么族群集体活动的痕迹一定会被他捕捉到。他说暂时没发现什么,我估测了一下这里山林的面积,不是一两次考察就能做到胸有成竹的,大概蛇矿在更加遥远的位置。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闷油瓶的能力,以及问题的复杂性。
那户人家姓林,男主人叫林其中,平时家里住着他和他的老母亲。街坊间流传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林家妹妹六岁的时候,跟着哥哥去山里捡煤,林其中没看住妹妹,人便走丢了。三天后他妹妹自己回到家,就坐在门口,但是整个人处于疯癫的状态。
疯癫倒是其次,重点是自那以后他妹妹的身体逐渐发育,长到三十岁左右就不再继续生长,或者说,她的身体不会衰老。听到了这个传闻后,闷油瓶和张海客带着队伍,打算前往银川,后来因为我在四川遇到那样的局面,他又一个人去见我,再后来就有了张海藻“跑外勤”的故事。
而在我们抵达银川的几天前,队伍在山里杀死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个“东西”正是传闻中的妹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像一只野兽刚出笼。讲完了这一通前因后果,张海客指指边上近郊的楼房,“这家人从那天开始就没下过楼,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吞毒自杀了。”
我目前关心的是黑飞子,问道:“听你们那个张海藻……张海朝说,妹妹死的时候,身体里逃出来一条蛇?”
“有手腕这么粗,”张海客比划了一下,“一直留在人的身体里。”
他通篇叙述下来,提都没提黑飞子的名字,就好像只有闷油瓶最了解过这种东西。我在秦岭看到的那个黑飞子,岁数不大,也就三十左右。可能因为蛇在体内分泌物质,这个群体不仅神经被麻痹,还能够让细胞维持着新陈代谢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