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终于放过我,坐下来开始和闷油瓶交流。百分之百不掺水分的藏语,这喇嘛说话又夹带口音,我就如同一个中学生突然去参加英语专八考试,听在耳里觉得一头雾水,根本参与不了他们的对话。我不由思考喇嘛刚才说出的第一个词,闷油瓶解释说是窥探者,并非不能理解。
毕竟对人的意识拥有不一般的感知能力,“窥探”也说得过去。语种不同就会出现不同的侧重表达,也许张家当初来西藏活动的时候,便以藏族的语言造出这个词,来指代这种特殊的体质。可是喇嘛说那句话的时候,分明带上了一个词根,我记得那个词根只会出现在宗教有关的内容中。
藏传佛教里的一些概念非常晦涩神秘,至于我唯一听懂的那个词根,一般是指融入虚空的无我状态。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去极乐世界,但又不只这么简单,信徒们对不生不死的定义是相当深奥的。
莫非我的身份在喇嘛看来是神灵的伟大象征?这么一想,我就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暂且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反正闷油瓶之后也会给我开小灶,我就转转眼珠,百无聊赖地打量主殿的摆设。大殿中央供奉着神龛和很多活佛的画像,墙上那些壁画一直保留到今日,褪色得看不清画中人的眼睛鼻子。
他们的谈话似乎告一段落,我跟着闷油瓶站起身。喇嘛拿起一卷长条形的东西,还没看清楚,闷油瓶?7" [瓶邪]最佳搭档26" > 上一页 29 页, 颓崤奈业谋巢浚梦彝湎律砣ァN液锖康卣兆觯幼磐凡坑戳瞬磺岵恢氐囊幌虑没鳎碧抢锟谥心钅钣写省?br /> 我第一反应是因为自己乱开小差而接受某种惩罚,不过闷油瓶接着对喇嘛道了声感谢,我才明白不是那么一回事。离开主殿后,闷油瓶解释道:“用经文敲打头部,表示对你的祝福。”
“怎么不祝福你?”我说,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以前也被敲过?”
外面的喇嘛仍在扫雪,远处无边无际的雪地反射着阳光,刺得眼睛疼。霎时我的脑中不自觉回放某些片段,雪峰的景色,并且伴有砰的一声敲击,这些事情我似乎早在之前就经历过?
我猛地发觉,自己那回读取的信息素中,第三段短短的幻境就是如出一辙。不过时隔多日,已记不清幻境中的细节。我再次敲了下闷油瓶脑袋,问:“这个是西藏所有寺庙的传统吗?”
他捉住我那只捣蛋的手,反手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无奈道:“很多喇嘛庙都有,形式大同小异。”
“我在信息素里见过……不,听过。”我道:“早知道是寺庙的话,这次的目标范围一开始就能缩小了。”
那次读取的时间过短,以至于我都没悟出关键的信息。但是今天回过头想想,他们汪家本应计算准确,把这个诱饵似的线索早早告诉我才是。在北京时我曾停滞行动,莫非因此影响了那种误差?
我一下子不知该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对家,幸而如今“吴邪”已经成功死去。命运这东西,真是不知所谓。
即使中午阳光直射地面,周身的寒气还是顽固不散。高原上的冷空气不容小觑,我裹紧衣服,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道:“那喇嘛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们接下来去内蒙古吗?”
闷油瓶点点头,“最初为了迷惑他们的视线,西藏就是根据其他地方仿造的。”
我有些不明白,“不是模仿长白山吗?”
“现在看来,沙漠里的事情,才是最陌生的。”他道。
我顿时了然,史上曾让老九门挂心的,一是和闷油瓶做过约定的长白山,二,可能就是那片沙海。我们和小花发现的那个金匣中的地图,是爷爷那一代的九门人所探寻的结果。而可怕的是,我们这一代对那个叫古潼京的地方一无所知。
我边走边说:“现在情况很不方便,去内蒙要花相当长的时间……”两个人必须都不能暴露,我正盘算着对策,鼻子又被寒风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我揉揉鼻子,听见闷油瓶道:“先想办法下山。”然后他把外袍披回我身上,淡淡道:“山上温度低。”
回屋后,我坐在点燃的松枝结旁边,听着燃烧的噼啪声,靠在闷油瓶身上取了会儿暖。在“吴邪”死亡的24小时后,我们告别这座喇嘛庙,摸黑下了山。
想必哑姐已带着队伍撤离了,等他们回去后,我下落不明的消息应该会以爆炸般的速度传开,引发一场地震。在这一行,“失踪”和“死讯”的写法是一样的,一个死去的人不会做出任何行为,不会制造出任何痕迹。
我们日夜兼程,倒了无数次的黑车。身上披着喇嘛服,又故意用尘土抹花了脸,路上没有人找我俩攀谈。与外界切断信息通道,只是不分昼夜的赶路,我心想原来这就是闷油瓶以前的日子,没日没夜独自奔波,确实很难找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也是在这次漫长的路途中,闷油瓶一点一点告诉了我那些回想起来的记忆。
那是一个真正有关他的家人的故事,来自某个尘封的记忆碎片,准确地说是与家人离别的回忆。他不记得那一年的具体年纪,不过我们讨论后一致认为是在成年之前。那个故事发生在西藏,也颇具西藏的特点,超脱凡尘的宁静氛围中,带有某种抽象深刻的意味,好似一个巨大的隐喻,发生在所有的开始之前。
故事的最后,他自己雕出那尊石像。闷油瓶叙述得极其简洁,其他的感情和含义部分,则凭借我对这家伙的了解和感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十分平静了,但是有些藏在记忆里的东西是不会被磨灭的。
一路上我们接触不到外界,面对的只有彼此。更别提我是一个死者的身份,可以想见在这段时间内,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闷油瓶。我竟然也会遇见这种局面,不过,有一个闷油瓶也就够了。
我问他,张家的孩子都自小没有父母照料吗?闷油瓶面上显出不太确定的表情道:“我可能是一个特例。”
“什么意思,其他人都是阖家欢乐,就你雾都孤儿?”我替他抱不平。
他摇了摇头,“最初,我在张家的作用好像是替代一个人。”
我一惊,族长也是能替代的吗?心道张家内部真是诡谲万分。直到闷油瓶努力回忆着说道,正因为他无父无母,成为了那时最适合的替代婴儿。我才发现自己想歪了,应该是自打他出生起,闷油瓶在本家就被强行塞了另一层身份。
他也只记得,在非常小的时候,族里的高层让他记住,他是来自一个奇怪的石棺,似乎那代表着某种可以抵抗历史变化的力量,能自古代延续千年。因为张家对这件事情进行发掘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错误,所以决定利用闷油瓶来瞒天过海。
我听了一段,试图理清,“那么不就是狸猫换太子?等等,这意思是,你本有自己的身世来历,他们却逼你认一副石头棺材为父母?”
由于闷油瓶回忆起来的都是些碎片,这些片段之间存在大量的逻辑断层,所以往往他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事情是这样的?这种现象在之前我们一起倒斗的时候经常发生,现在他那老毛病也依然没治好。
作为核心的那副棺材,它的棺材板就是胖子从张家楼废墟里捡出来的破板子,所以闷油瓶第一眼便感觉到了特殊。“棺材里怎么可能会有活人,”我道:“让一个活着的婴儿去替代棺材里的什么东西吗?”
“……鲁王宫。”闷油瓶沉重地想了想,说出三个字。
那是相当遥远的经历了,我差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始作俑者是那个……周穆王,他?”
按照闷油瓶目前破碎的记忆,是鲁王宫的主人布置了那副石棺,又被张家人发现。我根本没想过这两件事会产生联系,一下子有些错乱。闷油瓶却十分确信,但当提及其中究竟有什么布局时,他就记不起来了,我甚至怀疑闷油瓶的记忆是否发生了错位。
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再也找不到他们的本家人,连张家是何时从西藏撤退的都不清楚。而那群姓汪的,似乎比我们任何一人所知道得都要多。
我有时觉得,闷油瓶失去记忆没准也是好事。因为现在看来他的苦逼命运从出生后便开始了,多一些遗忘,还能忘掉那些压抑的日子。
我们费尽千辛,来到阿拉善盟。空气特别干燥,植树绿化的公益广告在公路两侧比比皆是。在距离巴丹吉林沙漠最近的一家旅店里,果不其然找到了张家的香港佬们。但是此时我已不方便露面,想了想还是让闷油瓶去和他们悄悄会师,这时那把刀才算交到了真正的张起灵手中。
我又粗略算了下日期,此时汪家一定接收到“吴邪”的死讯,应该暂且处于将信将疑的阶段。一个犹豫不决的集团,内部尚未统一意见,正是行动力最为迟缓的时候。北京城那边,胖子也应该把我委托的事情都办好了。出发前我把电子口令卡交给他保管,心想不知道最后会被他贪掉多少油水?但,如果我们能平安回到北京的话,那些已统统无关紧要。
在等待闷油瓶的时间里,我在附近餐馆的墙上看到几幅摄影作品,大都是沙漠风光,一部分是绿洲。当地部门还建造了沙漠中的农业基地,专门培育果蔬。只有一张摄影图片的名字充满了深意,叫做“偶遇”。
图中的内容却和人物没有半分关联,摄影师的意思并不是和什么人偶遇,而是一片湖。荒漠中那片湖泊格外突兀,像是天降的宝石镶嵌在沙子里。之所以给我这种强烈的感受,是因为照片中湖泊的附近光秃死寂,没有绿洲,毫无生机。
我在幻境中看到的沙漠,也曾出现过这种水体。好像湖中水分不会停留很久,无法给周围提供绿色。摄影师将之命名为偶遇,难不成这片湖不是固定的,遇见它需要运气?我听说过某些植物会抽出根系进行迁徙,可没听过湖泊也会迁徙。
闷油瓶回来,第一个消息是,黎簇那小子前天在沙漠里逃掉了。现在旅店中的香港佬是第一批返回的人,还有一部分仍留在沙漠腹地。但是这两部分的人马,两天来都没能寻回那小鬼的踪影。
我叹口气道:“意料之中。”
本来就不打算把黎簇控制得很好,我对他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一匹脱缰野马。我们俩着手准备亲自潜入,于是向旅店里的张家人借来一个领路的导游,向对方说明我们要去古潼京。
那地方在当地人心中,是传说中的魔鬼城。这导游一脸苦大仇深,似乎很不满意又接到了这种活。他看了看闷油瓶手中的黑金长刀,我俩都是不好对付的样子,他只得同意,条件是仅把我们带到古潼京的边界。
进入沙漠前,我总算卸下身上的伪装,以一个既不是喇嘛也不是吴邪的身份,用完全空白的方式走进这片谜影重重的沙海。而身上只藏着一把短兵,那个杀手的匕首。
我们跟着领路人,骑在骆驼上越走越远。天黑以后,沙漠里温差很大,四周也极其安静。闷油瓶第一个觉察到了张家人的方位所在,给我递了个眼神。我点点头,便打发那个导游回去。
不过代价就是,充当代步工具的骆驼也被对方牵走。刚踏上沙地的时候,双脚还有些不适应,深一脚浅一脚。闷油瓶在空旷的沙漠中辨听声响,我便跟着他,走了小半工夫,才看见张家队伍的营帐。他们帐篷的排列方式有点奇特,竟围成一个圆形。
真正走近以后,我才懂得了这样的目的。这个圆圈包围着一个湖泊,好像用铁笼禁锢野兽一样。我心道是为了方便取水,还是另有含义?
有人从帐篷里出来,闷油瓶向他们点头示意。我趁机低头望了望四周,没看见某个身影,就问队伍里的人,“我儿子去哪儿了?”
“那小鬼消失的那一天,你的狗也失踪了。”张海客答道,他从一侧走来,招呼其他人给我们两人备上物资。
小满哥和黎簇同时溜掉了吗?我顿时哑然失笑。张海客一脸倦容,看了看我,也没心思再兜圈子,道:“这个湖,会不定期地移动,那小鬼最后就是跳进了这个湖里。”
我猜了猜,“然后他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对。期间我们一直和这个湖同步行动,紧跟在旁边。”张海客道:“原以为小鬼闹完脾气就会回来了,但是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我凝视着湖面,此刻平静无波,就像一潭死水,很难想象得出这样的东西能够活动。湖畔只有湿润凹陷的沙地,连根草或苔藓都没有,如果说是活水,未免太新鲜了点。这块地方倘若拥有如此活跃的水系,压根不可能沦为沙漠。
黎簇失踪后队伍就慌了神,注意力被分散,没人看到小满哥又去了哪里。张海客似乎觉得,我的狗可能走丢在了沙漠深处,难得底气不足道:“你不关心你儿子吗?”
“小满哥多半跟着那小子。”我捏着八成把握,“它是一条很有灵气的狗。”
对方表示怀疑,“我们都不知道那小鬼如何从我们眼皮底下失踪的,你的狗还会跟着他?”
我补充道,“它很聪明,是我亲生儿子,你要相信基因遗传。”
张海客被我一通胡诌堵得无言以对。不过我是真的确信,小满哥拥有不一般的胆识和智慧。只要找到黎簇那小子的下落,我儿子也肯定在那个地方。
巴丹吉林沙漠里的这种移动水体,有个接地气的名字叫海子。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那个诗人,而是面朝沙漠喜怒无常的湖泊。张家队伍记录下了这几天海子的移动时间,发现它毫无规律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