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廷威被映照着半明半暗的脸上有隐隐的泪痕,心里一抽,不自觉地急急起身,手伸在半道,却只滑到项少龙的衣袍后扑倒在马车内,望向项少龙踏入秦宫的背影,乌廷威呼吸一窒,随后坚定摇头,不会的,师傅一定不会有事的,盘儿答应过,不会伤害师傅,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连晋而已。
嬴政所在的寝殿前有还有一个熟人在等着他,项少龙朝李斯点头,“好久不见。”
李斯沉默看向这个男人,立定行了大礼后推开门引项少龙进屋。
嬴政俯在案前,听见动静抬眼看向门口的李斯与项少龙。嬴政雀跃起身,将项少龙拉倒自己桌前,李斯识趣退了出去,除去案前那几盏烛火,项少龙一眼便看到立在旁侧尺寸见方的铜镜。
中原的地图铺满了整个桌面,上面已经有很多勾勾画画的痕迹了。嬴政抬起笔用力在赵国邯郸地界儿死死的戳下,笑意充盈,却未达眼底:“师傅,你说赵穆归我、赵王归你,如今我就快要让赵王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儿了,想让师傅也和我一块。”
项少龙见嬴政又恢复成以前的称呼,脸色一变,蓦然,侧室传来小儿的啼哭声,项少龙心一紧,那是子期的声音。松开嬴政的手,项少龙退后两步,看着廷尉府一直伺候子期的小飞将兀自苦着的子期抱着立在侧室门口。
子期揉着眼睛看着项叔叔,哭声愈大,这里是哪里?项叔叔,项叔叔,爹。
项少龙屏息看向小飞,他终是欠缺管理下人的经验,因为他从没有把任何人看作是可呼来喝去的下人,所以只希望能尽量让他们自由,可竟然不知道这太后亲母派来的下人竟然也能是嬴政的奸细。
看着小飞将子期抱走,屋内空无一人,项少龙脑子里有一刹那的恶念,可极力被压抑住,定神后心中已有了计较,回首望向嬴政:“明年就是你的冠礼了,我可能无法到场为你庆祝,不管你想要什么礼物,师傅都为你准备。”
嬴政收了笑意,落座在铜镜前,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师傅在雍城这几年,破案除恶,幸福和乐,活的潇洒惬意无比,自有连晋的一份功劳,但也有我的一份苦心。”
铜镜将他与嬴政的声音在烛火的跳跃下隐隐绰绰,项少龙看着嬴却并不算好的脸色,沉默听着,嬴政抬眼缓缓上下打量项少龙一通:“礼物得事情不要紧,师傅莫非忘记了,我是赵盘,不是嬴政,那根本不是我的生辰?”
他这半生的经历,若说最为难捱的岁月,大概就是母亲死在邯郸,他躲在乌家堡内的那段日子。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了师傅,后来师傅带自己到了咸阳,成为高贵的秦国王子,可无人知道他夜晚心里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他是嬴政,不是赵盘。
的确,这世间有情意,可若开始时掺杂着利用,那权势追求便可这些微末可怜的情义吞噬地一点不剩!
那些岁月的惊恐慌张与不开心,他没有忘记,他如地上的烂泥,被项少龙一手抚上了云端,一个男人,他被赋予了雄心,又被迫站在了尖端,见识过这样美好又迤逦的风景,他怎么会舍得下去,可夜里与白日绵长又提心吊胆的时间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怨恨这个将他带上云端却急速退去的男人。
如今他只是想要知道,他被送上这个高位的目的最初到底是什么!
“你是我唯一的师傅,从邯郸到咸阳,从滴血验亲成娇身败名裂,亦或是骊山温泉韩夫人失宠,再到举荐李斯,收拢蒙骜,为了我的地位稳固和性命安危当真可谓是殚精竭虑。我以前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呢,是因为师傅对我的母亲有愧,还是因为师傅真心疼爱我这个徒儿。”嬴政泰然自若地起身,以前这个压在他肩头如烈火烹油一般的隐晦,如今他面对起来死在是太容易了,嬴政从袖中将从信陵君府上拿到的东西递给项少龙,“师傅兄信陵君府上逃出来后,信陵君便郁郁消沉直至沉疴而亡。后来,我秦国的探子从信陵君府上拿到了这些。”
项少龙有些郑重接过嬴政手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基本都是他带来秦国的东西,还有信陵君那些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这些是项少龙在信陵君府上时来不及处理剩下的一些东西,原来在嬴政手中。项少龙抚摸着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随后收回手,沉声道:“你想问什么?”
嬴政瞳仁一缩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眼紧紧盯着项少龙:“你来自二千年,是也不是!”
“是。”
“是嬴政必须成为秦国国君,你才可以返回你的家乡,未来!是也不是?”
“是。”
嬴政腾地站起,这一刻的神色如修罗厉鬼,嘴唇不住地哆嗦,“和朱姬一起被关在地牢的嬴政,还有牛家村的嬴政死亡是否都与你有关?”
“不是。”
“你只是为了保命?”嬴政想起镜子里他与项少龙的虚影,颦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
答得干脆干答的利落,嬴政竟然一时间梗了脖子,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从没问过我想不想做这秦王。”
项少龙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看见眼前那个十三四岁,耍赖瘫在地下不肯起身的赵盘,“对不起。”
他从小便被人欺负,第一次有人站在他背后支撑他的便是眼前这人,不管是在邯郸的师徒生活,还是乌家堡的久别重逢,那都是他最怀念的生活。嬴政仰头避开眼底的泪,最后一个问题不用再问了。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头,怀念终归是怀念,如今他也是不愿意舍弃掉秦王的高位与权势的。
嬴政蜡烛推到在地图上,火光夹杂烧着地图连带着项少龙的东西燃烧渐渐变成灰烬。
“初冬日凉,师傅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如今我最想要的礼物就是师傅安心和我一齐。”嬴政顿了顿,随后看了子期离开的方向一眼:“我会将子期送到王太后宫中,孩子还是跟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才好,吕不韦那里我也会替嫪廷尉瞒着,师傅放心。”
从殿中出来,项少龙并不意外地看到等在那里的李斯,黎明前下的小雪并未堆起,反是沾了一地的湿润。李斯挥手摒退跟在项少龙身后的随从,上前与他并排而行,”项兄,大王也是无可奈何。“嫪毐与大王之间的关系他看在眼里,臣不臣,君不君,当年随太后居于雍城,还可以说是为了项少龙,可无端端又冒出一个太后与嫪毐的亲子子期。这嫪毐越来越有主意,搭上华阳夫人这股秦国最渊源的势力后,更是不好掌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没了夏太后,成娇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手中的势力此处出征赵国前已在土崩瓦解的边缘,如今大王愿意在战胜之后为嫪毐封侯,还能给项兄与嫪毐一个机会,在李斯看来,已经仁义之至了。
项少龙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随即扯了扯嘴角道:“是你留在咸阳吗?”见李斯点头,他眼睫间似有星光一闪而过,却转瞬而逝。既然强不过命,那就只能顺天而行。
“如今大王希望廷尉能在大王冠礼之前能通过咸阳城变将华阳夫人与吕不韦的势力扒下一层皮以稳固势力,早日亲征。可子期并非连晋亲子,而我?你觉得嫪毐会愿意为我放弃咸阳空城的狙击机会?放弃登基为王的机会?你们的筹码下错了!”项少龙停下了脚步,深色衣服随着风飘飘扬扬,与李斯对望了一眼,便目光淡然地越过了他,看向李斯身后的嬴政所在的宫殿。
项少龙一席话说的李斯冷汗都要出来了,李斯先是愕然,可见他一脸确切似发自肺腑,随即沉声问道:“项兄想如何?”
“你告诉大王,我想见吕不韦。”让李斯告诉嬴政,他才能真正见到吕不韦。
嬴政听完李斯回禀,面上容色表情在摇曳烛火下朦胧地一片深沉,铜镜里的影子凝视如初,沉吟良久才闭目说道:“好。”他们师徒之间总得有一番了断,项少龙透过李斯的嘴朝他立了状纸,虽如今格局已变,可凭借这这面铜镜他也立于不败之地,行,也好。他倒要看看项少龙能如何破局。
第42章
公元前238年3月某日,雍城外黑水滚煮不停,偶尔炸起得楼高的水花无一不为近日便会在此居心国君成人加冕的仪式蒙上一层阴影。
从咸阳到雍城,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传起了这样的谣言,说储君非先王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而是项少龙秘密弄回来的,王太后在赵国一直被囚禁在牢中,竟连她也被蒙在鼓里。
现在秦国上下,人人偷偷议论着,也不怕惹了谁的怒火,没看连吕不韦和王太后都冷眼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吕不韦到牢中探监,而被关押着正是项少龙,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坏,看到在牢中已关着的数十日有些颓然的项少龙,他脸上反而是挂上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如今嬴政满秦国找项少龙,可谁知道这人竟然在自己手上呢。
“你帮我做了两件事,这第三件事,你再帮我做了,我便放了你和嫪毐。”项少龙偏头看向面露欣喜的吕不韦,雍城外河流水雾翻腾,不过是一点化学手段,而留言四起,也不过是给吕不韦正王室血统的借口。
项少龙身姿挺拔,恭送这野心日益膨胀的吕丞相,直至身影全无,才缓缓摇了摇头。
是夜,雨瓢泼而下,这已经是连晋在咸阳待着的半个月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只要他一日没点头应允,那项少龙和子期便会无恙,可嬴政的耐心没那么好。
李斯刚走进长信侯府,就见连晋与赵奋早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连晋端坐在主席上,右手边赵奋神色冰冷看着来人,随后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赵奋心里知道此事必缘自项少龙的,可这事更牵连子期,他不好说什么,这府中除了长信侯唯他知道真相,天潢贵胄,耍起手段来还是一般低贱下流!
“大王亲政在即,冠礼当日,项少龙已经说服吕不韦借护驾之名重点攻取雍城,而大王已托付吕不韦命昌平君与昌文君,他们则会在咸阳候着您。”李斯沉吟片刻,又道:“此乃两厢之策一能减轻长信侯的压力,二则,大王已经命令王翦大军已埋伏在咸阳,也可将吕不韦力量一击攻破。”
连晋心中一惊,难道这件事项少龙从头到尾都有参与,他竟然连吕不韦都说动了!包括他平复兵乱难道史书上也早有记载不成,掩在袖笼中的手捏的死紧,连晋面上的霜色更甚,十多年的感情,他哪里不明白项少龙想做什么?他从不怀疑项少龙是愿意为他而死的,可项少龙如何两难抉择,他是想再想了,项少龙在所谓的历史和私情中的做出的选择是放弃他,他作为当事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的。
赵奋看着态度淡漠,一副成竹在胸的李斯,心中气愤,直拍案而起:“那少爷……与项太傅呢?”
李斯轻轻一咳嗽,只望向连晋:“情势波谲云诡,大王会尽全力保障项太傅与子期少爷的安全的。”
揉着手中的酒杯,这酒杯光洁透明,小小一樽还是项少龙在他生辰时送他的礼物。连晋按捺下心中波动,直视李斯面上露出微笑,“如今挟我府上亲人,逼迫于我,大王这样考验本侯的忠心,也算是天下少有的了。”
“真不知道大王到底是想杀吕不韦或是只想杀我。”连晋猜想嬴政或许是因为项少龙才如此憎恨于他,只是没想到这恨为何会这样深刻,更何况若他一反,与他相合的王太后加上因平他乱在秦国用兵的的昌平君与昌文君处境瞬间变的微妙,而那答应在雍城出兵的吕不韦,按照项少龙的原话,是只能点蜡祝福了。
嬴政好计谋,端的一石四鸟,“大王难道就不怕在下破釜沉舟,干脆利落将这艘船凿沉?”这话是含笑说的,话语却透着十足的寒意。李斯听着却突然想到了大王的话,那个年少的帝王对人心的把握,他的帝王权数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分。
大王凭什么牵制嫪毐,不凭什么,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是,一样,王要臣反,臣也不得不反,不管是凭感情牵绊佯装造反也好,亦或是就真的反了也罢。
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不是吗?
李斯定了定神,端端回道:“大王对侯爷与项太傅自有交代。”
连晋放下酒盏,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好。”
“侯爷。”赵奋死死盯着这惯常深沉的侯爷一眼,见他还是一脸淡漠,有些着急,这句话因为激动的过了,声音有些发抖。李斯自然是注意到了,眉头微皱起,他知道有赵奋这个人,可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居然真真与这长信侯嫪毐有几分相似。
此时,屋内全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连晋挥手让李斯回去。李斯走至门口,脚步踌躇起来,“如今秦国留言四起,实乃项太傅主意,他应该是被吕不韦关在某处。”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李斯说完也未等回复便拿起刚放在门旁的斗笠戴在头上,随着他的离开一面令牌显现在刚才放斗笠的地方,新王加冠,雍城内外管控及其严格,有这令牌,长信侯府救出项少龙会容易很多。
项少龙对自己有引荐之恩又有朋友之谊,可他身为臣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赵奋捡起令牌疾步走到连晋面前跪下,语重心长道:“项太傅与侯爷相濡以沫多年,可如今项太傅竟帮助大王联系昌平君与昌文君与对付侯爷。侯爷,如今咸阳空城,不若弄假成真,这天下本来便是能者居之……”
“那你要我怎么做?!”枯坐着的连晋终于抬头看他,打断了赵奋,直到他的眉睫之上附上冰霜,“造反还是废帝?你也听到了,王翦大军尽数护在雍城,而今我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名不正言不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