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霄,这一次却不想只是看着,等着万中无一的奇迹来救他。
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我都不要了。
双手结印,无数的天地灵气草木精魄汇聚于身。
少年手中的草茎断裂,脚下一滑跌落下去,隐忍的银色瞳眸微微放空睁大,凌空的那一瞬,一只修长的手指稳稳抓住了他。
鹤酒卿抬头望去,看见三千白发如雪,那人目若寒潭,眉宇尊贵倨傲,神情却沉静温柔,对他缓缓展颜而笑。
顾矜霄将怔愣的少年拉上来,抱琴弹奏一段,让淡青色的音波治愈那个人所有的伤痛。
他收起琴,拿出一柄油纸伞,替那个人挡住所有的风雨,用除尘清洁的术法抹去白衣上所有的狼藉。
一柄伞仿佛隔去所有风雨喧嚣,伞下唯有一片静谧安宁。
他用衣袖一点点擦干鹤酒卿脸上的薄汗雨水,静静地看着那双清澈倒影着他的银色眼眸,轻轻地问:“还疼吗?”
“不疼。”
“冷不冷?”
“不冷。”
“饿不饿?”
鹤酒卿从怔愣中醒来:“是你吗?我能看到,能摸到你了……”
顾矜霄抚摸他眉眼的手指被那人握住,对方温热的手指,让他微微一烫。
却想起,三百年后的鹤仙人,掌心的温度比他还低。
顾矜霄颌首,眸光一瞬不瞬看着他,声音微微低哑:“我叫,顾矜霄。你可以叫我阿天。”
那是三百年后,其中一个你为我取的名字。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很喜欢。
“也可以叫顾矜。”
这是钟磬喜欢的名字。
鹤酒卿一眨不眨看着他:“我叫鹤酒卿,这个名字好听吗?”
顾矜霄点头,眨去眼底的水汽:“好听。我好喜欢。”
鹤酒卿笑了,笑容很浅,眸光潋滟又温柔:“酒卿醉意太甚,长梦不醒固然好,可是总要留一点清醒,我字为钟磬,好不好?”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顾矜霄说。
“我可以摸摸你的眼睛吗?”
“当然可以。”
鹤酒卿怜惜小心的抚过那霜白的发,指尖抚过苍白脆弱的脸,摸到那双好看却让他心里微微一疼的眼眸。
眉睫投下的阴翳,淡淡的郁色和寂寥。
“你真好看,”鹤酒卿的声音透着薄暖,“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有……”
不等他否认,那个人却小心温柔将他拥入怀里:“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冷,也不会让你孤独,会一直陪着你抱着你。”
顾矜霄一动不动:“……”
竟然忘了,现在的他可以回抱那个人了。
他声音微微不稳,低低地回:“好啊。你要一直记得,因为我会记得,永远都不要让我一个人。”
“永远记得,身体忘记,灵魂也会记得。”那只鹤那样暖,缓缓笑着说,“我十八岁了,可以喜欢你了吗?”
“可以。”
“可以亲亲你吗?”
“你可以,不对我问可不可以。”
鹤酒卿眼眸微弯:“可是,我好喜欢好喜欢阿天。不想让阿天有一点不开心,也不想你有一点不喜欢我。”
“不会,只要是你,我就喜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都喜欢。”
现在是,过去是,未来也是。
第183章 183只反派
鹤酒卿小心翼翼吻在他的眉心, 额头轻轻抵着额头,呢喃:“应该我走去天上的,可我只是稍微努力一点, 明月自己就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是不是那个毒致幻, 让他看到了未来?还是他已经死了, 才能永远看到那个人?
无论什么都无所谓吧, 只要可以看到阿天抱着阿天,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
少年的鹤酒卿十指紧扣白发的顾矜霄,带着那只不再年轻的鹤, 走入这千丈红尘。
访名山,入古刹, 极尽可能的吸收这世间所有可以为他所用的学识。
虽然鹤酒卿什么都没有问, 但他知道顾矜霄化形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否则怎么会十几年里都无形无影?
能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就是鹤酒卿再强一些,强大到就算他的阿天去到哪里, 也能找回来。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走过江南无数的桥,无论何时抬头都能找到楼上的人,相视而笑。
乘船穿过田田莲叶,摘下新鲜的莲子,喂给身旁专心致志研制新符的人。
在早晨的清雾里, 听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说很多很多漫无边际的耳语梦呓。
也曾在西北名不见经传的古寺佛刹里修行抄经。有人摘了半山上只有盛夏半月才有的野果, 用清甜甘冽的井水镇了,和很多人一起去布施,看那清俊无尘的年轻僧侣,阖眸诵经的瞬间,忽然浅浅一笑。
行于收割过的平原田野,金灿灿的麦穗晒在路边,麦茬有青草的微涩和阳光发酵的暖香,在傍晚的凉风里,调成甜甜美妙的余味,被鹤酒卿酿成一坛酒,写成华而无用的符咒。
四月满城槐花香,暖黄色的阳光从地平线奔赴而来,爬上人间的墙角和枝上的新绿,半明半暗。晨风微微的冷,拂动摘花人的白发和衣摆。
有人自身后把他抱入怀里温暖,俊美清雅的情人眉目缱绻眷恋,枕在他的肩上,撒娇黏人,脸贴着脸摩挲。
含着洁白鲜嫩槐花的唇,被温柔吻住。有人轻轻捧着他的脸,缓缓慢慢索取一个吻,直到满树纯白摇曳,拂了一身还满。
住过客家的土楼,驾鹤游过万千群山,清澈的溪水漫上草茎,遇一片无边无际彼岸花,恍惚已然携手走过三途河。
到过黄河入海口,看了许多漫天晚霞。
去过一座又一座海外小岛,站在岛上山顶最高的大树上,听海风穿过头顶枝叶,无数星辰辉光自树叶间洒下来。
枕在那人的肩上,听清冷温柔的声音,说许多许多,比行过的万水千山,比世间美景更叫人心动的话。
漫漫一圈回来,昔日故人都入了土,人间已过了百年。
一起考科举,一起入殿堂,骑马并肩看尽长安花。
翰林多藏书,同行同塌同窗而学。
经历过官场的贬斥高升,坐过王侯九卿,站在朝堂上,看双方身后站着的人对彼此弹劾,眉眼相视,藏一点灵犀笑意。
看众人朝如青丝暮成雪,也曾坐在明镜前,互相描了皱纹和白须,在滚滚红尘里老去。
也有谋逆,也有改朝换代王朝更替。
诸侯乱世里,换了姓名,弃笔从戎铁骑并肩马踏冰河,从无到有建一个王国。
陪着这个人,一起试着寻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方法。
有成功,也有失败,不断重新开始,不断寻找更完善的办法……
就这样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久得以为永远可以这样下去。
然而,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老病死,即便是传说中的天帝,也有万万年之劫轮回。
那只叫小白的鹤早已老死了,活下来的,是用术法转化的与鹤酒卿同寿同命的灵物。
可是它的主人也终于行于最后。
只有顾矜霄,仿佛是被时间遗忘了。
他们回到当初那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坐在那株更古老更高大的山巅之树上。
十指交握,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清冷温柔的鹤仙人笑着对他说:“真好,很快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他们一起做了很久很久的人,接下来可以一起做很久很久的鬼。
“我好喜欢这个世界,真美好,有一个你。幽冥是什么样的呢?只要你在的世界,就都很美好。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好期待。”
那个人说:“你别怕,只要一点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
顾矜霄抱着他,静静地听着他说得每一句话。
分明已经相伴了那么久,为何却还是觉得短暂?
为何人心这样贪得无厌?百年千年不够,要祈得长生之仙万万年。
为何很快就能再相见,此刻相依满心安宁平静,眼泪却一滴一滴无声漫溢?
这个人从未欺骗过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实现,为何他会这样?
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像个天真无忧的孩童一般,认真执著地说:“顾矜霄,我好喜欢好喜欢顾矜霄。”
“我知道。”他轻轻的说:“顾矜霄也,好喜欢好喜欢你。”
然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顾矜霄抱着他,坐在那里等啊等。
等无数的日升月落,春去冬来,直到怀里术法保留的身体忽而随风湮灭。
他缓缓抬起空落落的手,捂住眼睛,轻笑:“好过分。明明,已经改变了过去……”
为什么还是什么也留不下来?
我明明就在这里等着你,怎么你还是要去救那个人?
这一次没有兵解,没有封印,我要去哪里找你?
原来,这就是改变过去的代价。
消失的不是此刻的顾矜霄,只能是那个又一次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的鹤酒卿。
也许万万年的等下去,总有一天改变了面貌的那个人还是会再一次找到他。
可是,到底是多少个万万年?
是不是,要等到他彻底忘记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等到这缕残魂也烟消云散?
顾矜霄走了很多地方,走过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直到将那人留下的藏酒全部喝完,他还没有回来。
到过九幽荒原,渡过迷刹之河,看河水倒影的记忆片刻,直到船靠彼岸,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做过很多很多无用的尝试,也曾差一点想要颠倒天地倒转时空,却想起那个人那样好,又会因为他的乱来承担什么代价?
幽冥的枉死城,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是吗?
才发现,所有孤魂野鬼惧怕去的地方,竟藏着慈悲。
可以陷入永远的痴迷里不醒,一遍又一遍重复记忆,直到回忆和残魂执念一起湮灭。
然而每历一遍,就越清醒一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就错了。
少年的顾矜霄不该入九幽荒原,不该遇到那个鬼魅的时候,同意他走进来,更不该让他放走自己。
九幽之下时间空间紊乱,万万分之一的瞬间,于虚危山下深渊之地,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至极,却又绝无可能的人。
这是,被过去的顾矜霄放置于那里的,顾莫问!
……
秋水在天清如月里。
神龙忽然一滞,戏参北斗生硬的一点点转过来,艰难地说:
顾矜霄眸光静静地看着它,想着这个身份存疑的燕双飞,定然是认识那个幕后方士的,只是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随口道:“谁?”
顾矜霄:“……”
神龙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惊悚道: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个最好的背锅人选。”
顾矜霄轻轻笑了,即便是无欲无情的琴娘小姐姐的眼尾,都沉着一缕漫不见底的危险。
“很有趣的想法。但是,这是我的身体,沾了我的魂,就没有人能动得了它。”
不然,这是要出大乱子的啊。
……
白发的方士隐匿在黑纱斗笠之下,借了自己过去的半具身体,行于人间。
可是,他所行走的地方,时空自相折叠。
无人能看见他。
没关系,那是过去的顾矜霄的鹤酒卿,他的鹤酒卿已经消失了。
可是,他必须见顾矜霄一面,告诉他那些关于未来的警示。
顾矜霄必须回到过去,阻止九幽之下的相遇,这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让过去的顾矜霄注意到自己,他做了很多事。
……
秋水在天清如月的底下。
尾音轻极的声音,说:“……因此,我们才认定,在林幽篁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方士在帮他。现在却知道,是这五个死而复生之人的血,把?4"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0 ">首页 76 页, 吮涑傻幕钏廊恕!?br /> 神龙被这个发现,懵得傻眼了:
“不是我。”顾矜霄淡淡的。
神龙失魂落魄,抖抖索索。
“你当时说,是天地灵气说的,他们命不该绝。”
神龙丧得不行,很气了:
它恍然醒悟,继而大怒:
彼时的顾矜霄,想到里世界里,仍旧栩栩如生的活死人,在现世里却已经是干尸了。
如果林幽篁要把他们留给顾莫问,怎么也不会只留下五具无用的干尸。那么,这个又先来一步,故布疑阵的老朋友是谁呢?
“更何况,神龙大人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也太巧了吗?一直追查的神秘方士,到头来发现是自己……”
在过去的顾矜霄迴梦之时,白发的方士就站在他面前。
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当初他曾离真相一步之遥,可是,他太自信,也太低估时间。
顾矜霄并不在意,他现在最多的东西就是时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而且,按照过去来看,最后他们总会见面的。
故地重游,顾矜霄隔着时光看着过去的他们。
看着那个背负了他的恶业,与人间至恶融为一体,化成魔魅的人。看他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满不在乎,似笑非笑懒洋洋的样子,没心没肺得像个小恶魔。
想起,少年清冷俊美的面容,神情澄静,轻轻地说:“我狂妄自大还自傲自负,你会不会觉得,鹤酒卿幼稚又讨厌?”
想起,银色的瞳眸温柔潋滟,不安地问他:“如果你知道,我除了自负自傲还很冷漠,会觉得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