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来为他们固一固魂吧。”
神龙很感动了:
“不会,现在战阶到第几层了?”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顾莫问明明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顾矜霄的眼眸很静很深,轻声说:“不急,很快琴娘小姐姐就会超过顾莫问了。”
里世界,枉死城的镜像世界里,天空总是阴云密布的。
秋水在天清如月,居高临下望去,仿佛一座层层绽放的白骨昙花上,按照阴卦倒叙布置的迷宫。
所有冒着黑烟的地方,都埋着一个被聚炼的魂魄。
所有袅袅升起的黑烟,都和现世一个活死人,无形相连。
燃烧灵魂的力量,作为现世活死人驱使的力量来源。反过来,以现世活死人的恶业,来冶炼魂魄更为强大。
顾矜霄的琴高高地浮到半空,琴声上的阴文符咒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它的主人却没有弹奏它。
琴身上的光,比月光柔,比月光淡,却也比月光更亮,像晨曦天光朦朦胧胧。
那光温和却势不可挡的直射天穹,所有的不祥的阴云在白光之下,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开。
苍穹之上,星图光耀熠熠,穿过再无遮掩的天空,直射大地。
那光也柔也亮,耀得整个里世界一片黑暗,另一种无形的东西便被显露出来了。
秋水在天清如月的地势,像一条黑色盘旋的河流,河流之上有无数白色的河灯,那些被炼制的魂魄就是这盏微弱的河灯。
河灯顺着黑色的河流,一圈一圈,仿佛最终要流向天上,和明月相汇。实际,却只组成一朵层层颓然绽放的白骨之花。
花蕊的位置,是黑色河流突然断裂的地方。让所有的河灯都在这朵白骨之花里,无限流淌循环。永远也无法走出这条黑色河,走到那明月的幻影之中去。
现在,花蕊的位置上空,被一张琴占据了。
穿着上古方士服的男人,博冠广袖,身姿颀长。
阴阳之风烈烈,吹拂衣袂,碎骨裂魂。他的背却始终挺得很直,走得很稳,无坚不摧,没有什么能阻拦。
就像这黑暗与白光间,亘古就存在的,一道半明半暗的镇印。无论此间何处何物,都俯首依从,任他纵横来去。
行走在这条无始无终的黑暗河流之上,那人脸上的神情从容沉寂,一步一步,像踩着什么神秘有序的阵法,每一步落定,下方河流上的灯盏就微微亮起一分。
线条淡漠的薄唇无声翕动,目下无尘无物。
当他走第一步的时候,那天上的琴忽然被弹奏,不知是那人口中的符咒引动了琴身上的符咒,还是他脚下的每一步,都拨动天地灵气来震响这琴弦。
开始很慢,琴音便也深沉缓缓。
然后,脚步越来越快,那河流像是动起来了,逆流而回,无数的河灯也仿佛被催动逆转的星盘,不断向后旋转。
唯有行走其上的人背道而驰,仿佛奔走在一轮被逆向拨转的时间之轮上,倏忽不见。
琴音神秘激越,声声清冷,弦振分明,无论何时都冷静从容,不错分毫。
直到最后一声尾音决然振去,余音发出一波一波淡青色的音域河流,以花蕊为中心,潮水一般不断的向四面八方而去。碰到途径的每一瓣花上的河灯,被微弱的回音荡回。
那原本漆黑的河流断绝之地,白骨花蕊之心,被这所有圈圈环绕的河灯回应,出现一轮弯弯的玄月。
波影微动涟漪,玄月碎去又聚合,推出的波纹不断传给河灯……
就这样,原本死寂的循环活了,颓然欲败的白骨之花,散发着淡淡的森冷邪意之美,静静盛开。
……
第二天,顾矜霄和林幽篁一起用完早膳。
发现林幽篁从一早上,心情就变得格外愉快,不过他向来看上去心情都很好。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顾矜霄问。
林幽篁唇角愉快地扬起:“也许是杀得人多了,这些活死人好像突然开窍,变得更聪明了。稍微复杂一点的指示,他们也能听懂做到。”
“是吗?所以呢?”
林幽篁桃花眼漾着一点明晃晃的邪恶冷意:“所以就是,我可以加快计划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除了灭门,清洗所有和落花谷做过血祭交易的人,林幽篁的计划还能有什么?
这次,活死人越来越好操纵,他就把所有的活死人都派出去了。
两具活死人和一个活人为一组,去追杀落花谷血祭名单上的人,夺回所有血祭兵器。还有,带回那些血祭武器的主人,无论死活。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圣书庄时候,对付的邱成秀一样,直接用燕家男人的血蛊,把持有血祭兵器的人直接变成活死人,控制他来屠戮满门。
大多时候,林幽篁的做法都很直接凶残,那就是直接让活死人去杀人,用武力推平。
从这一次的行动开始,林幽篁给整个武林的开胃菜似乎上完了,他耐心全无,开始直接全面压制。
灭门目标再不是拘泥于蜀地,而是由远及近,遍及整个中原武林!无一放过,也不会再先礼后兵,事先贴黄表纸警示。
贴纸之时,就是灭门之刻。
林幽篁翻着落花谷的账册,目光流转,对顾矜霄笑道:“那些不入流的势力,让活死人去做。稍有本事的,就让微风邱成秀之类,我新制造的大贤来试试。我用落花谷的暗器之术,给他们身体都改装了机关。比起他们活着的时候,武功能看。”
他把他亲手制作的,那些曾经是血祭兵器主人的活死人,叫做大贤。
“你跟我,”林幽篁桃花眼脉脉,期待地眨眨眼,“我们就单独去拜访拜访这几位,泰山北斗吧!”
他指着的名单上的人,无一例外,不是曾上过武林高手排行榜前百名,就是在兵器分类榜单上,走过前二十名,现在还名震天下的老前辈。
“好啊。”顾矜霄轻声应下。
第42章 42只反派
跟林幽篁在一起的日常, 向来都很刺激。
不是到处开红去杀人, 就是这种越级挑战成名已久的高手。
然后,伴随着江湖上琴魔凶名赫赫的传说,和紧随其后的骂声震天,顾莫问的战阶一路朝着极道魔尊越级进阶。
死人谷倾巢而出, 并没有什么守卫。
林幽篁皱了皱眉:“茯神和那个方士知道路线,我可不想被人端了老巢。”
顾矜霄表示无妨。
他亲手在整个山谷之外布置了一道阵法结界, 一般人就算知道路也走不进来。若是方士闯进去了,顾矜霄就会察觉到, 千里回援。
而且,顾矜霄说:“鹤酒卿不会多管你的闲事。”
林幽篁弯着眼睛,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那顾兄管不管我的闲事?”
一个阵营的队友, 自然是要管的。
他们先去挑的,是蜀地一个不出名的佛寺。
顾矜霄问:“怎么, 和尚也用血祭的武器?是禅杖吗?”
“不是。”林幽篁懒洋洋道, “我们要拜访的这位,是佛寺门口驿站的车夫。”
车夫有一个很不像车夫的名字, 叫妙观山。
江湖上很多人未必知道这佛寺烧的哪柱香,却一定不会不清楚, 佛寺门口迎来送往善男信女的车夫, 妙观山。
“妙观山成名在七年前, 有一日, 不知怎的两伙绿林在这佛寺门口狭路相逢了, 谁知道他们本来是要干什么的, 总之打起来了。死伤遍地,两方都杀红了眼,有些不知情的平民路人也被波及误杀。”
林幽篁和顾矜霄依旧乘坐着那个,仿佛加长放大,四面开窗的棺材似得黑色轿辇。
这次没有活死人抬轿,顾矜霄在轿辇四壁画个了音符,无声念了几句,随后琴弦轻轻一拨,这轿辇就自己离地飞走了。
林幽篁见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放松惬意地侧卧在这轿辇内,愉快慵懒地笑着半阖了眼,懒洋洋地给顾矜霄讲妙观山的江湖传闻。
“这时候,一个赶着辆粗陋普通马车的车夫,从山脚下上来了。那两伙绿林头领汇聚,各自领着上百好手,正剑拔弩张谈判。见这车夫不长眼,随手就要杀了。结果是,两方绿林势力在那个下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山下的总舵也被一个平平无奇的车夫挑了。”
顾矜霄坐着,在平稳前进的轿辇内,独自摆弄着一副棋局。
听了林幽篁的话,他轻声说:“听上去是个有侠义心的人。”
林幽篁躺着,纵使顾矜霄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声音也听出一股邪气愉悦:“啊,这顾兄就错了。恶人还需恶人磨,能这么快解决这两方黑道毒瘤,当然是因为魔高一丈,这车夫不是车夫前,乃是来头比他们还大的绿林道上一把手。只不过,听说被一个出家人给感化了,这才金盆洗手。谁知道会在一个小小的无名山寺门口当车夫?”
妙观山一人挑了两寨,从前绿林的人自然会找来,可他一概不认,只自称是妙观山。
非是没有仇敌,不过源源不断来寻仇挑战的人,都败北了。下山后,更是都众口一词,说那车夫就是妙观山,根本不是什么绿林客。
顾矜霄忽然笑了笑:“他和落花谷做了什么交易,血祭了谁?”
林幽篁摇头:“不知道。落花谷的账册上,只写了妙观山的名字,武器一栏是空的。所以,我才要亲自来。”
黑色的轿辇,四面垂拢的黑纱遮掩,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封闭的巨型棺材,凭空从百丈悬崖河流之上飞来,端端正正落在那小小驿站不远的山岩上。
依山盘绕的山径上,尽头只这一座无名小庙。
说是驿站,也不过是个可以拴马遮雨的破旧木棚。
这几日香火不旺,那车夫的车停在路边,他只身斜倚着车辕,目光望向的却是佛寺内。
神情木然,像是看透一切,聆听着那寺院若有若无的经声木鱼,神游天外。
顾矜霄和林幽篁相继走出轿辇,妙观山也没有看上一眼。
林幽篁走上前,非常优雅有涵养地拱手做了一礼,不过有几分真意就难说了:“晚辈林幽篁。”
他微笑轻慢地说,仿佛不是见礼自我介绍,而是这个名字一出,对方就该知道一切了。
“死人谷。”妙观山淡淡地念了一句,并无任何意外,“我也在想,差不多该来了。”
妙观山的五官生得硬朗大气,沉默得如同风雨侵蚀过的北方山岩。林幽篁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刚走出绮罗软帐的轻纵贵公子。
林幽篁毫不在意,眉目微扬,总是几分愉悦地样子:“前辈既已知晓吾等来意,那我们就速战速决了。您是自己交出那血祭兵器,还是你我做过一场先?”
妙观山毫无愠色,也没有多少认真,平平地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林幽篁越发笑得愉快:“这个啊,总要打过才知道。我跟前辈不一样,前辈不杀人,我就相反,只杀不赢。更何况,”他眼尾微转,示意顾矜霄,“我还有一个同伴。”
顾矜霄就听到,林幽篁懒洋洋地笑说:“就请顾兄替我压阵,若是我武功不济……咱们未尽的事业,顾兄可要替我达成啊。”
什么事业?灭人满门的事业吗?
“我会的。”顾矜霄淡淡道,应了他的满口胡言。
妙观山的目光移向林幽篁身后的顾矜霄,眼神微微一变,许久都没有移开。
林幽篁想到昨天那两兄妹,打着打着莫名其妙都冲着顾莫问去,不由心里微微一凛。他眼神锐利,挪了挪脚步,挡住妙观山的视线。
“你的对手是我,还是专心一点的好。”林幽篁的语气已经有些冷了。
妙观山忽然笑了:“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从前也有人,像你方才对友人那样,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就成了妙观山?”顾矜霄轻声说,“你身上没有兵刃,和落花谷做交易的,真的是你吗?”
林幽篁听了,顿时微微眯了眯眼。
妙观山沉默几息:“……不是什么兵器。死人谷占了落花谷,应该知道燕家除了锻冶兵器,还有一个能力,就是把将死之人,留存一口气,让他们永远像生前一样活着。”
那小小的连名字也没有的山寺之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青年和尚。
他眉目疏淡,肤色和唇色都很淡,像是久不见阳光,略微有些缺水。
那和尚拎着一个食盒,似是看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情景,不紧不慢走到妙观山面前。
他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动作略微有些僵硬缓慢,却又莫名的熟练,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到破旧木棚里,那张仿佛随便拼凑出的矮桌上。
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一小碗黑乎乎的酱,还有一碗粟米饭。
妙观山呆愣愣地看着那和尚,喉咙微微哽了一下。
他每日都见这个人,有十二年了,日日都是这样,打开寺门,给他送一份食盒,然后坐到对面,看他吃完,再默默收拾了回去。
不会再看他一眼,也不会说一句话。
不,会说的,他若是叫哥哥,那个人就会沙哑地说一句:“小山,你要乖。”
他们两个年纪,也差了十几年,他本来都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自那个活尸一样的青年和尚出来,妙观山的眼里就再没有任何人了,亦步亦趋跟着,把自己塞到那狭小的木棚草垛里,酱拌了饭,一口青菜一口豆腐的吃着。
他吃的时候,那活尸青年和尚就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目光穿过对面望着虚空。
他看着一点也不像死人,反而像不在红尘的得道之人,只遗留了皮囊在这人世修行。
妙观山只吃了两口,忽然就吃不下了。
他转头望着神情沉静的顾矜霄,神情木然:“小时候家里穷,若是能吃上这样一顿饭,就像过年吃肉一样。后来我们走散了,我入了山寨,顿顿有肉有酒。早就不稀罕这一口了。哪成想,山贼的兄弟当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