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璧,我们回家!”
连城璧发觉自己正走在一条窄巷中,周围弥漫着黑而深的雾气,因此,他根本瞧不清远处的光景,但他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继续向前走去。
连城璧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找什么,可他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找什么,是某个人?还是某样东西?他通通都不清楚,因此,他之能继续这样盲目地走下去。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城璧,我们回家!”
连城璧下意识地伸了伸手,便感觉到有一双虽然粗糙,但极温暖的手牵住了他的手,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安心。
回家,回家去,他也有家。
连城璧慢慢睁开眼睛,周遭是一片黑暗,同梦中一样令人窒息的黑暗,连城璧忽然感到了一阵没由来的心慌,下意识地动了动梦中被牢牢牵住的手。
可喜的是,那只手此刻依然被人紧紧握着,而那熟悉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来了。
“城璧?”
是萧十一郎,他的声音满怀着惊喜,甚至还带着些不明显的哽咽。
连城璧的双目已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意识到自己正睡在“诸记”后园的卧房之中,此刻,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身边坐起来,发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连城璧动了动嘴唇,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
萧十一郎见状便松开了他的手,想要下床去给他拿水,连城璧却忽然伸手,紧紧攥住了萧十一郎的手。
这一动,他终于感受到了手腕上钻心的痛,他想起来了,他的两只手腕都被唐衣钉穿了。萧十一郎显然也很顾惜他手腕上的伤,不敢再乱动,只是重新坐回他身边,一遍遍用目光描摹他黑暗中的眉眼。
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萧十一郎才出声道:“你已睡了九天了,你流了好多血,吓坏阿霁了……”他的声音发涩,带着心有余悸的尾音。
连城璧目光闪动,他知道萧十一郎想说的恐怕是自己被吓坏了,却偏偏不肯言明,只说是阿霁被吓坏了。他想要再说对不起,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他确实吓唬过萧十一郎太多次了。
萧十一郎重新在他身边侧身躺下,一只手珍而重之地捧起连城璧的手,仔细检查过他手腕的伤口并未裂开,才近乎虔诚地一下下将吻落在他的一个个指尖上。
连城璧的指尖触到萧十一郎柔软的嘴唇,心脏忽然变得很软很软,这个人是真的爱他,他想要侧过身去瞧瞧萧十一郎,刚一活动肩膀,就被萧十一郎起身按住了。
“别动,伤口会裂开,”说着将空着的那只手及其自然地从连城璧胸口的衣襟伸进去摸了摸,确保连城璧胸口的绷带还在原位。
连城璧僵了一下,又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已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被换过了,此刻穿在他身上的是一件极宽松的里衣,这一切13" [萧连]阮郎归0 ">首页 15 页, 想必都是萧十一郎在他昏迷时做的。
对萧十一郎而言,连城璧在昏迷期间,所有的擦洗、更衣都是由他代劳,习惯成自然,原本也并未多想,此刻却因为连城璧一瞬的僵直,也意识到了不妥。但他手已经伸进去了,摸也摸过了,此刻抽出来,反而显得刻意,不由得一时也僵住了。
如此一来,手下的触感反倒更加清晰起来,略显粗糙的绷带和连城璧胸口滑腻的肌肤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再回想他这几日为连城璧擦洗更衣时对方白皙的肤色,萧十一郎触电般地想要将手抽回来。
连城璧却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萧十一郎不知他何意,却觉得一股热流在自己丹田内乱窜,呼吸也粗重起来。
“城璧,我……”萧十一郎并非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此刻却也觉得心旌摇动、把持不定。
连城璧的目力远不如萧十一郎,瞧不清他在暗中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愈渐粗重的呼吸和放在自己胸口滚烫的手掌。
“你是不是想要我?”连城璧轻声问道。
萧十一郎觉得脑中一炸,情潮顿时上涌,但他仍旧强自定住心神,反手握住连城璧压在胸口的手,轻轻挪到对方脸侧扣住,俯下身在连城璧唇上印了一下,哑声道:“是,可是不是现在。”
连城璧微微仰起脸来主动吻了萧十一郎,“现在不行?”
“别动!”萧十一郎低沉的声音已被情*欲浸染了,却仍旧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克制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连城璧接道:“而且?”
想到这“而且”,萧十一郎的心火渐渐熄了,“我想要你的心……”他的声音中居然透出了一丝委屈。
连城璧怔了怔,似是想要笑,可想到萧十一郎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不由得觉得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痛惜。
“给你,”连城璧轻声道,像是梦呓一般,他的心曾经给出去过一次,可人家不要,他便收回来,从此紧紧捂着,他虽自幼冷情惯了,却还是会心痛的。
可现在,萧十一郎却在他面前,这样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想要你的心!
连城璧察觉到有一滴眼泪正不受控制地从自己眼角滑出来,落到了鬓发当中,“我的心,给你!”
萧十一郎听到了,也看到了,他轻轻舔了舔连城璧脸上那珠泪留下的湿漉漉的痕迹,“好,我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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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完结倒计时——2
第四十八章 结局
连城璧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自幼受到极严格的教导,每日寅时三刻便要起床练剑,即使是在蜀地养伤时,也未曾坏过规矩,如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实在可算是借着受伤在躲懒了。
连城璧刚想动一动,却忽然感到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鼻息,便不由得侧脸去看,萧十一郎贴的离他极近,呼吸沉沉,显然还睡的正香。
连城璧的耳尖微红,却也不急着起身了,反而用目光细细描摹起萧十一郎睡梦中的脸颊来。其实,萧十一郎此刻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眼睑下有深深的青黑,颌下支棱着凌乱的胡茬,整张脸上都透着浓浓的憔悴和疲倦,只有嘴角一点舒展的笑意还算能入眼。
可连城璧却觉得自己很难把目光从男人脸上移开,他昏迷了九天,醒过来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清爽妥贴,对比萧十一郎的模样,他不难想象这个男人在这九天是何等的难熬。
“萧十一郎,”连城璧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念了男人的名字,这个曾经被他痛恨的名字,现在竟能被自己用这样缱绻的情绪去呼唤,连城璧觉得世事实在是变幻莫测。
可萧十一郎竟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了一刻,萧十一郎露出了笑容,凑过来和连城璧额头相抵,低声道:“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我感觉像是在做梦。”
连城璧也笑了,柔声道:“那你以后每天都会做一样的梦。”
萧十一郎觉得胸中盈满了难以言表的喜悦,连城璧从前甚少这样讲话,可从昨夜起,他就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不过萧十一郎觉得自己实在很喜欢这样的变化。
“城璧,你这次说话可要算话。”
连城璧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说话算话!”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想起谈正事,萧十一郎终于有机会倾吐多日来的疑问。
连城璧简要说了说自己是如何陷在无垢山庄的,又是如何同唐衣针锋相对的,对于自己如何受伤的事情却只是一带而过。
萧十一郎觉得不满意,报复性地咬了连城璧的指尖,连城璧轻轻一笑道:“你哪里是大盗,我看你根本就是个狼崽子。”
萧十一郎不理会他的取笑,又咬了一下,执着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连城璧拗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勉强详细地讲了唐衣如何专为他设计了一座铁椅子,萧十一郎立刻就红了眼眶,半是因为心疼半是因为愤怒,“那我斩他一只手还算轻了!”
“孩子气,”连城璧心中温暖,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唐衣最后怎样了?”
“他看到你扔过去的人头,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一败涂地了,受不了刺激,疯了,”萧十一郎不想提唐衣,答的极是敷衍,不过他向来不爱记仇,想到唐衣半生凄惨,不由得也没那么生气了。
连城璧却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萧十一郎见他眉头微蹙,便落了一吻在他眉间,“别瞎操心,唐七先生亲自诊断的,他今后只会同几岁小儿一样了,而且……”萧十一郎忽然看了连城璧一眼,“他服了唐七先生的化颜丹,容貌都毁了,你的脸……再也回不来了……”
连城璧马上察觉出了萧十一郎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微笑道:“我现在这样岂非也很好?说来我还算是占了便宜。”
萧十一郎见他极为坦然,也松了一口气,继而想起了刚才被岔开的话题,“你被唐衣钉住了手脚,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连城璧见他缠着自己受伤的问题不放,只得继续道:“是沁朱救的我。”
“沁朱?”萧十一郎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只在彼岸居见过沁朱一次,依稀记得是个穿着红衣的美貌女子,后来成了唐衣的细作,泄露了老板娘和阿霁的藏身之处,间接害得连城璧被唐衣折磨。
连城璧“嗯”了一声,“她确实是唐衣的人,后来听命于唐衣混到了老板娘的身边,可随着在彼岸居时间长了,她的心志便不那么坚定了……”
萧十一郎“哼”了一声。
连城璧动了动自己握在萧十一郎手中的手指,以示安抚,“她还有个妹妹,叫琥光,唐衣察觉到她生了异心,便用琥光的性命威胁她,沁朱屈服了,泄露了老板娘和阿霁的位置。”
“然后她又后悔了?”萧十一郎问道。
“是,”连城璧道,“她本就不想害人性命,所以,她向唐衣隐藏了阿霁和老板娘的关系,还在老板娘被放入箱中活埋后,暗中及时将她挖了出来。”
萧十一郎明白了,“正因为唐衣不知道阿霁实际是老板娘的亲子,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养子,才会那么笃定的认为你一定会选对你更有用的老板娘而不是阿霁的性命。”
“不错,”连城璧目光闪了闪,“她动用从前的消息渠道给‘源记’送了消息,还趁着唐衣前去见你的时候,用老板娘给的人皮面具扮作孔光的样子混进了地牢,把我换了出来……”
“那真正的孔光呢?”
连城璧道:“他守在地下的火药旁,只等唐衣一声令下,就引爆火药,和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所以你杀了他?”萧十一郎伸手理了理连城璧的鬓发,想起当日连城璧拎着人头浴血而来,对他说“没事了”,当时匆忙间,萧十一郎没来得及细思,现在才明白,原来连城璧当时斩杀了奉唐衣之命点燃火药的孔光,他是在安慰众人,无垢山庄不会再爆炸了,大家都可以活下来。
“我杀了他,”连城璧的眼中少见地闪过片刻黯然,“可我没来得及救沁朱,她是为我而死的,宋刚也是。”当日在无垢山庄,他因为被拦击之人的至阳之血冲撞,陷入昏迷,宋刚为了保护他,力战而亡,这也是沁朱告诉他的。
萧十一郎心中柔情涌动,“这不怪你!”
连城璧也觉得自己奇怪,过去的他面对必要的牺牲,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这般心软了?“我觉得有些累,”他对这江湖厌倦了。
萧十一郎轻轻将他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摸着他漆黑的长发,“累了,就休息吧!”
阮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推门闯进来的。
“十一郎,我爹爹……”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小的的孩童瞪大眼睛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才想起来行礼,规规矩矩地道:“爹爹,孩儿前来请安,”言毕,就眼巴巴地瞧着连城璧,满目都是孺慕之情。
连城璧被他瞧的心软,不由得柔声唤道:“阿霁,过来!”
萧十一郎早在男童闯进来的时候就放开连城璧坐了起来,此刻闻言也微笑着鼓励他。
阮霁原本还有些紧张,在看到萧十一郎的眼神后,忽然欢呼一声朝连城璧扑过去,“爹爹!”
萧十一郎不得不赶紧伸手拦了他一下,防止他压到连城璧的伤口。
好在阮霁素来很知轻重,爬上床以后立刻轻手轻脚地避开了连城璧受伤的地方,像只小兽一样伏在连城璧怀里,“爹爹,你终于醒了,那天孩儿见你满身都是血,十一郎又……又好凶,孩儿好害怕,爹爹,你别抛下孩儿!”说着说着,竟抽噎起来。
连城璧只得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艰难地拍了拍他小小的后背,如此一来,男童仿佛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不但没有止泪,反倒放声大哭起来。
连城璧虽然将阿霁从小养大,但他性子疏离,孩子在他面前从来是恭敬有余,亲昵不足,在他的印象中,阿霁似乎从会说话起就没有这么样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过了。
谁知这才过了几个月,这孩子忽然就像是转了性儿,弄得素来沉稳的连城璧也有些慌乱起来,他求助似的看了萧十一郎一眼,却见男人眼中满是笑意,似乎对眼下的情形十分满意。
连城璧只得打叠起精神,一边轻轻拍着幼儿,一边柔声哄道:“阿霁乖,这次是……是爹爹不对,爹、爹爹以后不会了……阿霁你乖啊……”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笨拙地哄孩子,觉得他实在是可爱,心里不由得对自己教给阿霁的这套办法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