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割鹿大会上,金阶白玉阁的阁主盗走了割鹿刀还全身而退的事还未被武林中人淡忘,当时便有很多人猜测这萧十一郎只怕也同金阶白玉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刻,萧十一郎主动现身以割鹿刀做赌,仿佛正是证明了这一猜测的准确性,如此,不少人便也忍不住想,若是借此机会杀了萧十一郎,自己是否便也可在割鹿刀上分一杯羹呢?
唐衣一早便拥着一条火狐裘坐在山庄的庭院中,作为主人家,他原本应当去庄门口迎客的,但客人多体谅他腿脚不便,并不认为他坐在院中乃是托大。
唐衣面上带笑,与每位来客拱手行礼,又恰到好处地在眼角眉梢修饰出一些失去爱妻的尴尬和难过,如此一来,众人心中倒是对他抱有同情的多了。
“萧贼猖狂,连兄你原本不愿同他计较,谁知他竟敢厚颜挑战,连兄放心,今日即便决战不利,我等也绝不会让萧贼就此逃脱!”说话的是博陵慕容家的家主,慕容氏原本并算不得武林中一流的世家,只是这些年世家凋零,他们便也显得拔尖起来,兼且这位新继任的年轻家主为人颇为圆滑,长袖善舞,武林中人倒多愿与他结个善缘。
他此话一出,果然有不少在座的宾客轰然应是。
唐衣浅笑着应了,心中却是冷冷一哼,他知道,在众人心中,他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废物,无论如何也不是萧十一郎的对手,到时候只有众人一起出手留下萧十一郎,自己又如何能厚着脸皮染指割鹿刀呢?更何况,像自己这样的废物,即便握有割鹿刀,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像一个三岁的娃娃手捧黄金行于闹市,绝无得免的可能。这位慕容俨对众人的心思了若指掌,在此刻率先说出来,还能说得如此入情入理,果然讨得了诸人的欢心,江湖传言他向来极会做人,倒是所言不虚。
在座的各位均有各自的小心思,暗自怀着鬼胎,不免要多探探口风,兼之又有萧十一郎这个共同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时之间,骂萧贼的、攀关系的,聊的倒是热闹非凡。
便在这一片祥和中,忽有人道:“时间已近正午,却还不见萧贼踪影,他莫不是怕了?不肯来了?”
众人皆是一呆,事以至此,若是正主不来,那该如何?自己岂非是空欢喜一场?
正在此刻,忽听的一声清啸自山庄门口远远传来,宛若一道长龙行至天际,震彻山庄内外,众人皆尽相顾失色。
早闻萧十一郎刀法强横,不料听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啸,他的内力竟也精妙如斯,武功高绝远在众人预料之上。
那阵啸声愈近愈响,终于,伴随着啸声终结,一个人翩翩落在山庄庭12" [萧连]阮郎归0 ">首页 14 页, 院的影壁之上,俯视着众人,朗声笑道:“萧十一郎,前来拜庄!”
人群中有好些年轻人,此前对萧十一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心中多少对他都有些轻视之意,此刻看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现身便展露出如此实力,不免都生了忌惮,纷纷低声讨论起来,甚至于有些江湖女侠,就此一缕情丝悄悄地粘在了萧十一郎身上,原本还对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多有轻视,此刻反倒有些羡慕起来。
唐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萧十一郎,其实算起来,他这也只是第二次见萧十一郎,男人逆着阳光,居高临下,宛若天神,却实实在在挡了他的光,对于这样的存在,就该毫不犹豫地将他捻灭!唐衣微微冷笑,一字一顿地道:“萧十一郎,好威风!好煞气啊!”
萧十一郎扬眉一笑,“不敢,比不得你!”
众人都被萧十一郎的出场惊得呆了,虽然早知萧十一郎胆大包天,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孤身闯这有来无回的鸿门宴。但输人不可输阵,待得身为主人的唐衣说话,众人的震惊之情也稍去,纷纷叫骂起来。
萧十一郎对众人的骂声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唐衣瞧。
眼前的男人长着城璧从前的脸,萧十一郎也曾被他的这张面孔欺骗过,可此刻,他却觉得唐衣这张脸和城璧一点也不像,城璧的眼睛里,有过痛苦、也有过孤独,即便是在最后决战之前,也还是那样满怀着不灭的斗志,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何曾出现过唐衣这么样阴毒、扭曲的神情呢?
萧十一郎笑了,连城璧就是连城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连城璧。
唐衣看着萧十一郎愈加爽朗的脸,表情越来越阴沉,猛地一拧轮椅扶手,便有几道乌光直冲萧十一郎而去。
萧十一郎早有防备,一闪身便躲过了暗器,面上仍是带着笑,“你倒是性急,可惜,要做庄主,像你这般沉不住气可不行!”
萧十一郎的语气中,仿佛唐衣只是个不争气的后辈,众人对他语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唐衣却已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难看起来,冷冷道:“少说废话,你的赌注呢?何不给大家看看。”
萧十一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像是觉得唐衣的表现越发不如意了,口中却道:“说到赌注,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你。”
唐衣没有说话,像是在审度萧十一郎的目的,半晌才咬牙道:“请讲!”
“这才像样,”萧十一郎说着蹲了下来,“敢问这位连庄主,你同金阶白玉阁,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有的立刻高声叫骂萧十一郎颠倒是非、其心可诛,却也有一些人转眼去看唐衣,观望他到底要如何解释。
唐衣沉着脸道:“当日割鹿大会,岂非正是尊驾伙同金阶白玉阁的贼首,于众目睽睽之下盗走了割鹿刀,诸位英雄都是见证,怎么尊驾此刻却敢做不敢认了么?”
“是么?”萧十一郎笑着摸了摸鼻子,“可我认识的一位正派少侠,却似乎并不是这样说的?”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应声从人群中站起身来,“我可以作证!”说着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露出自己的真容,却正是近年来武林中的后起之秀,“追魂剑”邵飞英!
众人再次被惊住了,席上顿时出现了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邵飞英?”
“他不是前不久失踪了?”
唐衣神色不动,邵飞英当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便知道是出了变故,可单凭这一个人,就想扳倒他,笑话!想到此处,他的面上露出一片又遗憾又痛心的神色,道:“邵少侠,你是武林后起的俊杰,却不知为何要与萧贼勾连?他是与了你什么好处?”
这话出口,众人皆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萧十一郎是否以割鹿刀为饵,诱使这位少年英杰堕落了。立刻就有人喊道:“邵少侠,你是用剑的,拿了割鹿刀有什么用?能从头练刀法吗?”
众人哄然大笑,邵飞英一张白脸涨的通红,大声道:“‘金阶白玉阁’的阁主名为赵鹰,就是听命于他!”说着用手一指唐衣,“阁中杀手分为金、银、铜、铁、木五个等级,皆有面具和腰牌为证,阁主的面具和腰牌都是黄金镶玉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制的面具和腰牌,展给大家看。
人群中齐齐传出一阵吸气之声,关于金阶白玉阁买凶杀人的恶名,江湖中人早有耳闻,此刻当真见到有人拿出了信物,心中皆是一凜,看向邵飞英的眼神也变了。
此前大家不过觉得他受萧十一郎蛊惑,为贼人说话,此刻见他就是金阶白玉阁中之人,反倒更加认定他们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了。
唐衣微微冷笑,萧十一郎却已心道不妙,他的名声实在太坏,邵飞英又太缺乏江湖经验,继续下去,只会坏了连城璧此前策划好的多管齐下的局面,还有可能连累了邵飞英的性命。
眼见群情激愤,场面顷刻便要失控时,忽听一道女声自影壁后响起,“我也能做证!”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只见影壁后闪出一个人影,却是沈璧君。
“是沈璧君!”
“不守妇道的女人!”
唐衣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连城璧当日救走了沈璧君后,定会将她好好藏起来,即便萧十一郎用她做赌,唐衣也觉得那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从未想过沈璧君也会出现在这里。
萧十一郎也很吃惊,当日他们商量救连城璧的计策,却不知怎么就被沈璧君探听到了,她当时便主动提出要以自己做赌,萧十一郎原本并不同意,但沈璧君却很坚持,并道“名声乃是身外之物,不过是以她的名目做赌,沈家女儿也绝非无担当之鼠辈,若能因此救得连城璧,也算是报答了他相救之恩,又有何不可?”
萧十一郎见她坚决,兼且自己也确实救连城璧心切,便答应了,却万没想到她会尾随而来。
萧十一郎从影壁上飘然落在沈璧君身边,低声问道:“璧君,你怎么来了?”
沈璧君微一抬脸,“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话落便上前一步,扬声道:“我能证明,这位连庄主确实就是金阶白玉阁的幕后黑手,”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束折好的纸页一扬,“我有自他书房中寻得的杀手名单为证!”
这下场面立刻对唐衣不利起来,确实,沈璧君作为他的枕边人,要从他的书房拿到名单实在不是难事,若是她也如此说,此事便有几分可信了。
萧十一郎也是一怔,她竟有如此证据?
沈璧君像是明了他心中所想,回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
假的!
沈璧君拿出名单的时候,唐衣心中也是一紧,但随后便觉得这绝不可能,沈璧君离开无垢山庄之时,灵犀蛊还未转移,如何能想到偷取名单?况且,名单本被他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他有自信,便是连城璧自己来找,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想到此处,他的心渐渐定了下来,脸上痛心受伤的神色更甚,“璧君……想不到你为了他,竟能如此栽赃于我?”
众人的目光又转回沈璧君,的确,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的纠缠曲折曾在武林引起过轩然大波,此刻看来,似乎两人仍旧余情未了,古人有云:“最毒妇人心”,也不能排除沈璧君为保情郎,就此去拆丈夫的台。
萧十一郎眉头紧皱,沈璧君受人如此恶言诋毁,他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刚想上前,却被沈璧君一挥手拦住了,只见她神情镇定,盯着唐衣冷笑一声道:“栽赃你?唐公子,你也配?你连我夫君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唐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众人也是一片轰然,这又是怎么回事?沈璧君竟说连城璧不是她的夫君?
“连夫人,这是怎么回事?”问话的又是慕容俨,他实在是问出了众人心头最迫切的疑惑,“烦请您解释清楚一些。”
沈璧君纤手一指唐衣,“这人,根本不是我夫君,我夫君乃是志诚君子,如何是他这般跳梁小丑可比?”
“你胡说!”唐衣再也忍不住,骤然爆喝道。
沈璧君毫不畏惧,“诸位武林同道见证,我夫君在武林成名数十载,在座各位可曾有谁见过他如此失态?”
众人闻言细想,果然如此,连城璧人如其剑,恰如春风暖月,确实不曾有人见过他如此声嘶力竭过,但即便如此,人的性情也有可能更改,如连城璧这般妻子公然袒护其他名誉极糟糕的男子,会失态也算不得稀奇。
慕容俨想了想道:“连夫人慎言,若您说连兄……这位兄台并非连兄,那敢问他又是谁?”
沈璧君目光闪动,朗声道:“他叫唐衣,乃是蜀中唐门之弃徒!”
这下,连萧十一郎也觉得大为惊讶,沈璧君如何会忽然知道这么多内情,难道是连城璧告诉她的?可这并不像连城璧的作风。
唐衣被沈璧君当场揭穿身份,脸色灰败已极,却仍旧强自镇定,“璧君,你此言可有什么凭据?”
沈璧君顿了顿,道:“我自然是没有凭据。”
众人刚要大声嘘她,唐衣也正打算松一口气,就听得影壁后再次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有凭据!”
tbc
第四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
萧十一郎猛地抬起头来,恰看到杨开泰汇入了人群,冲他做了一个口型,“幸不辱命!”
他终究是及时将唐门的人接来了。
在唐衣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僵直起来,他绝不会听错,来的人,正是唐七先生。
他自幼在唐家,受了颇多欺辱,但心中最怕的,却正是这位唐七先生,全因他这位七叔为人极正派,脾气又十分火爆,旁人不敢做的事情,七叔便敢做,旁人不敢教训的人,七叔也敢教训。
唐衣幼时其实多得这位七叔主持公道,但他总觉得,七叔那双严厉的眼睛瞧向他的时候,总是透着冷峭的观察,仿佛只要他有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七叔就会看透。
可他不是已经嘱咐母亲趁早杀了老头子吗?传回的消息也说是得手了,虽然母亲后来落在了连城璧手中,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没用的母亲,他早也想舍弃了。可惜,连城璧似乎从未动过用他母亲来要挟于他的念头,这倒是有些令人可惜。
唐七先生可不管唐衣心中如何盘算,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粉衫子的姑娘,扶着一个面目平庸的女人,萧十一郎从未见过她,不由得将探寻的目光看向宫粉。
宫粉却只是冲他吐了吐舌头,又向着唐七先生的后背努了努嘴。
慕容俨见唐衣僵在椅中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新进来的老头,心中立时若有所悟,这其中看来还当真有些故事,若是趁着此次机会扳倒了武林第一世家公子连城璧,他慕容家的地位只怕又能往上挪一挪了,想到此处,慕容俨上前几步,恭敬道:“敢问这位老前辈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