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呀。”
乔托代替西里尔回答。
金发少年用和煦的笑容化解了小姑娘的紧张,这个笑,还真的跟西里尔很像。
“不过,是要用你认为很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艾莎觉得,你拥有的事物里,什么是有价值的呢?”
艾莎眨眨眼,似懂非懂:“妈妈。”
乔托冷不防被呛到:“咳、咳咳——”
西里尔:“噗。”
他的定力还是要比少年强得多,听到这无忌的童言,也只是稍稍失笑,随后神色又恢复如常:“嗯,也对,艾莎的母亲对艾莎来说,是非常珍贵的,所以才想要治好她。不过呢……不能拿来交换啦,再想一想?”
艾莎很努力地思考了起来。
半晌之后,可爱的小女孩儿抬起脑袋:“我,会编辫子,是妈妈教我的。我可以给大哥哥编辫子,这样的话,行吗?”
恰好这时候,他们来到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前,打开门,便有腐朽枯萎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面色发黄、形容枯槁的女人躺在杂草铺就的榻上,气息奄奄,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
用编辫子这么一个简单的、幼稚至极的行为,与挽回一条枯萎的生命做交换。
放在常人眼里,绝对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只有傻子和圣人才会做。
然而,西里尔不是傻子,更不是圣人。
“唔,情况有些糟糕呢。”
乔托也目睹了屋内的情景,常为善良之人遭受的苦痛感到悲哀的他,此时眼中却没有显出悲戚之色,反而染上了如同星光般的点点笑意。
因为,他对悲剧的不再发生,拥有十足的信心。
“报酬已经足够了,对吗,老师?”
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乔托这般问道。
“是的。”西里尔回答。
“艾莎需要付出的努力,我接受。这就是最好不过的诊金。”
当然了。
还有一个颇为微小、但实质很是重要的细节。
在走进屋内之前,西里尔侧目,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金发少年。
乔托也就恰到时分地补充:“啊,请让我冒昧地询问一下,您在很早以前说出的那个提议……现在还有效吗?我很想厚着脸皮答应,拖了这么久,您可千万不要介意。”
西里尔:“嗯,乔托。”
乔托:“在!”
“既然已经把‘老师’叫上了,那就要一直保持。只不过,回去以后,G大概会生闷气。”
“唔,有这个可能,得想想怎么让他消气呢……”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
西里尔到底是迈开了步伐,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他人并不想靠近的病气沉沉的房屋中。
从这日起正式成为他的学生的乔托坦然跟上,同样目光坚定,丝毫不显退缩。
“再冒昧地请问一下,老师,艾莎编辫子的对象,难道是……”
“当然是我的学生你了,乔托。”
“啊,可我的头发长度并没有达到能够编辫子的程度,G大概也比较勉强,老师,你的也……”
“唔,有道理。”
“所以?”
“所以,就只有那一位阁下了吧。”
“对的,就只有那一位先生了吧。”
就惨遭编辫子水平极大可能不是很好的艾莎“毒手”的人选问题,新鲜出炉的金发师徒俩愉快且迅速地达成了一致。
因此,离这里挺远的诊所内,完全不知情——哦不对,他显然是知道的——的魔术师冷不防又来了寒颤,不符合梦魇生理结构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哎呀呀……多么不妙的预感……可是,这大概也能算成,甜蜜的负担吧……”
和白发男人相望无言的G:“啊?”
红发少年还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幸运地逃过了被小女孩扯着头发扎尾巴辫儿的惨淡命运,只对莫名其妙忽然抓住自己的白发念念叨叨,时而唉声叹气的男人投去了诡异的目光。
太奇怪了,这人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冒了?生病发烧还烧糊涂了?噫,好诡异——这大概就是G此刻的心声。
还好,他没有继续被发生在眼前的诡异画面折磨,很快就有动静从门口传来。
“叮铃铃。”
门铃晃荡了起来,发出的声响一如往常的清脆动听。
G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抛下还在叹气的男人,自顾自起身,同时放大了声音:“欢迎!西里尔医生暂时不在,稍等一会儿吧,请进——”
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几秒后,门扉重新合上,落到怀着不同心情来到这里的人们身后。
冥冥之中,或许有人在无声地感慨——有一抹火光,终于在黑暗中萌生。
这个变化面前还很微弱,但在未来,不知多久之后。
会出现怎样值得后人探究的“改变”呢?
说不清楚。是的,现在还看不出来。
但,可以拭目以待。
*****
五年后。
地点没有变化,还是色泽晦暗、少见鲜亮的贫民窟。
雨刚刚下过,巷道之间堆积着浑浊的泥泞,原本可以安然地静躺着,但被人猛然踏过,便激起了污浊的水花,打湿了来人的裤脚。
不过,这打破沉寂的两人,显然无暇顾及。
“呼……呼……乔托,我说……还要跑多远!”
“那些人还跟在后面吧,真是……坚持住,G,至少再往前……”
从零碎的对话,以及匆忙慌张的冒雨奔跑中,可以得出一个遗憾的结论:
他们被人追赶,或许正在逃跑。
这可太不幸了,负责追赶的那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各个身着黑衣,手中捏紧的不是棍棒,而是别的更危险的武器。
而被追赶的这两人,只是年龄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人,手中没有武器,看着就不像是能与后面的人抗衡的强者。
还有一个关键。
少年两人向前快跑,所选择的最后一条巷道——其实是一条死巷。
他们在堵死的尽头停下脚步,四周黑得不漏光,凑再近也看不见彼此的脸,更别说别的东西。
“这里总可以了吧。”
一个少年说。
“嗯,很安全,挺合适的。”
另一个少年说……什么?不应该是“危险”吗,怎么是——“安全”?
因为四周昏暗,所以他人看不见他俩神色平静,不仅没害怕,实际上是在摩拳擦掌地等待。
“老师说了,遇到这种麻烦事更要低调处理,不能留下满地残骸,影响我们诊所温和待人的名声。”
“那也得分情况吧,像这些故意找事的家伙,还温和什么——切,怎么都无所谓,快点解决吧。”
他们耐心等待。
等待敌人自投罗网,等待,等待……
“轰砰!!!”
——等来了突兀出现的巨响?!
哦,不止。
还有一道在巨响沉淀之后,才夹着不耐烦传来的声音:
“那边的小鬼,母亲说的就是你们吧。”
——啪。
人连带着墙一起被轰飞,最终的一块碎块凭空落下,砸到了大大咧咧分开腿,站在巷口处,单手把剑搭在肩头的赤服少女脚前。
“啧……”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女眉宇间的纹路没有舒展,反而啧了一声,才再度开口:
“我舅舅在哪儿,你们知道么?”
第八十八章
——这个女孩子……好暴力哦不,好有气势!
毫不夸张的说, 这就是乔托和G在当时的第一反应。
因为事发着实突然, 摩拳擦掌等着走人的他们俩竟完全没有看清仿若瞬移而来的金发少女做了什么,也只能在事后的呆滞中, 凭借墙和人一起被炸飞了的残垣遗迹来判断发生了什么惊人之事。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 而是真实发生的话……
难道,这个金发少女就是用她抗在肩上的那把剑——
“……啊呀。”
等一下,好像还无法直接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之中。
好像有一个简短的字节从乔托口中漏了出来, 其后就没声儿了。
G张开嘴, 没过多久, 就像是脑袋被敲了闷棍似的呆了呆, 然后——极其迅速地转开了视线。
“我说这位小姐,你的衣服,衣服没穿好!”
同样侧开目光的乔托已经默默地开始脱外套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披上我的外套……”
以极其狂暴的方式闪亮登场的金发少女:“???”
“你们, 在搞啥?”
G撇过脸,从语气听来, 头一次撞见如此“热情奔放”的女性的他非常崩溃:“衣服——衣服!虽然我们这里没外面讲解, 你也至少,好好穿衣服啊!
不必说,小鬼们的这个反应完全没在金发少女的考虑之中,实在是意想不到, 而且, 还有出现在话语中的那个绝对不该出现的——
“小姐?”
“哦, 你们。”
原先只是表情莫名其妙的金发少女微微眯眼,很快,神色顿时一变。
平和下来时就像碧绿猫眼似的双目圆瞪,似有怒涛在眼中涌动,而她的神情也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是说——我像女人吗?!!”
乔托:“欸?”
G:“啊?”
不是女人,难道还是男人?
他们很不解。自己不瞎也没有仅是,金发少女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女性身材还是能看清楚——问题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这两个少女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多年经受不列颠绅士的言传身教,早已将尊敬女性的观念深刻心底。
所以,在看到金发少女的奇异打扮后,他们的第二反应,就是侧目,然后——
然后……
就被揍了。
没有任何为自己辩驳的余地,十分莫名其妙地,被狠狠地揍了。
而逮住他俩一痛暴揍的金发少女怒气冲冲,就像被触到了最大的雷区,不把他俩收拾一顿绝对不能解气。
“可是……您不就是……女……”
“混账!!!不要把我当成女人来看!揍你哦!”
虽然说的是“揍你哦”,但实际上,她已经揍了。
嗯,第二轮。
乔托和G何其无辜,他们肯定想不到,自己遇到的这个少女不是一般人。
她不喜欢自己被当做女人看,但要是干脆利落把她当做男人看,她又更不高兴。
要怎么取中间值,这个严肃且令人头疼的话题还是先撇开不论,总、总之。
勉强消了一点气之后,金发少女终于收手了。
“切!也太弱了吧,没揍几下就爬不起来了。”
她的表情还是不怎么好看,眉宇间显露出的还有几分挑剔——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嫌弃,和更小一丢丢的嫉妒?
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以至于把惊喜都盖过去了)的莫德雷德才不会承认,自己会嫉妒据说跟舅舅相亲相爱生活了好几年的傻小子们。
没错,嫉妒什么,她坦坦荡荡,才不遮遮掩掩。
就是看得到她莫德雷德都没有的待遇的臭小鬼不顺眼而已!怎么了!谁有意见吗!
“……”
没有。
唔,可能会有意见的“臭小鬼”x2已经被打趴下了,想有意见也不行。
莫德雷德的心这才稍稍地舒服了点儿。
她哼哼,觉得臭小鬼们也不过如此,肯定威胁不了自己在舅舅心中的地位。
拍拍手起身,再低头一看……
“……咦。”
莫德雷德终于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了。
她盯着被揍得头顶大包的金发小鬼和红发小鬼半晌,忽然明悟——舅舅在哪儿还没问出来。
而且,要是被舅舅知道她欺负了弱小的小孩儿……舅舅,会不会生气?
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不、不会吧,舅舅那么温柔,怎么可能……唔,咦咦!”
话到一半,大概自己都没法把自己说服了。
一经出场便显得英姿飒爽、出手便犹如烈火雷霆的金发少女表情凝滞,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变成了努力镇静、可还是有点发虚的心虚神色。
莫德雷德是已死之人,也是艰难从英灵殿来此的英灵。
要说的话,她在千年前就已死去,作为英灵存在的日子太过漫长,长到生前经历过的某些不重要的事情,某些极小极小的细节,都可能要忘记了。
其实早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有些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因为那时莫德雷德还很小,记忆本来就留存不住。六岁之前,除却那个直接影响了她的一生的变故,还留着的记忆片段,便是一片片只有颜色的薄薄画面。
红色,那是花园里她经常探寻的花丛的颜色。
金色,那是她最喜欢、最重要的人所拥有的颜色。
还有别的……白色,绿色,之类的。
虽然说起来十分不甘心,但是,她对那个最喜欢、最重要的人的记忆,也是有些模糊的。
太久远了,消逝得太快了,也怪五岁的女孩儿满心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理解。
或许又是因为被强行灌输进来的仇恨所限制,在那之后纵使多次回想,也记不清潜意识里并不想忘却的细节。
就只记得——
莫德雷德的舅舅,是一个十分温柔的男人。
印象里从没见过他大声地说过话,更是从来都没生过气。
他会在有阳光洒落的下午坐在花园边缘的树荫里,慢慢地松开手,让回归自由的她欢呼着奔入花丛中寻觅蝴蝶的踪迹。
能想起来的片段,都充盈着能让人身心宁和的静谧。当然了,还要把因为实在耿耿于怀所以也没能忘掉的“白花花”强行踢出去才行。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