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被挡住的脖子以下的地方,应当也红得仿佛要滴血。
“……等、等一下!”
他呆了大约有半分钟,方才再一次回神,接着便像是整个人都被烤熟了似的,以最快的速度试图远离还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发魔术师。
没错,梅林还覆在他的上方。
倒是没有直接压到他身上,但魔术师的双腿跨开,正好跨在他的腰边,两手撑在他的脸边,只要头微动就会碰到的位置。
这个姿势,也符合西里尔曾说过的“居高临下”的标准。可是,如今的魔术师——
把一汪阴影投映在他的全身,如同把完完全全,他罩在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但这个勾着唇,弯着眼眉的魔术师却并不会给被“俯视”的人带来任何冰冷或是傲慢的感觉。
因他纵使面容隐藏在浅浅一层阴影里,笑得也是那么好看。眼里全都是所凝望的那道人影,没有多余的存在,如此专注。
“嗯?亲爱的,你说等什么?”
这只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看着就撩人起来的梦魇出声,嗓音加了糖一般的甜,仿若真是尝到了很值得回味珍藏的好事儿。
被他带了一点点沙哑的声音一撩,若是别人听到,免不得会心头发颤,心神也跟着丢掉。
然而,西里尔的神智就是这么坚定——不,倒不如说,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心情关注魔术师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
事到如今才反应过来刻印虫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已经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到窒息,浑身都冒出了蒸腾的白汽,恨不得下一秒就让自己蒸发掉不要存在了!
“您——为什么不动呢!麻烦,请您,让一让!”
“噫?!”
梅林只发出了一个震惊的音节,就被羞愤欲死的他的公爵阁下拧住肩掀翻,全然没有顽固挣扎的机会。
砰地一声,魔术师就到了硬邦邦的地上,背大概被砸得有些疼。
如果是平时,就算再不高兴,西里尔也会认真地跟他道歉,反省自己或许用得过度的力气。可现下,没有顾忌那么多的精力了。
“…………天呐。”
“怎么会,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也太……”
没有庞大遮挡物的妨碍,西里尔顺利地坐了起来。
挣扎了一下,没能一鼓作气站起,他也不继续逞强了,哀鸣般地长叹。
继而,他把手盖在了自己的眼上,脸迈进了蜷起来的膝盖后方,只有从侧面,才能看到没有被挡完的他的下半张脸。
许久都没有声音。
西里尔把脸埋住后,一时间都再无动静了。
梅林撑起来,一眼看见爱人这幅写满了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他以为西里尔是在害羞,顺带生他的气。可是,仔细一想,他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做吗,根本不用心虚——没错,的确不用心虚啊。
所以,梅林收敛了一番表情,再度凑上前来,试探着喊道:“西里尔?”
西里尔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自然没有回应他。
梅林的心又惊了,暗道不妙。
既然如此,他非常速度地换了说辞,丝毫不觉得勉强:“对不起,西里尔,我错了。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清楚,得到你的同意之后,再……咦?”
梅林忽然顿了顿,继而发现了什么,双目微张,竟是掩不住震惊之色:“怎么……哭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不怪魔术师的脑中凭空闪烁起自带震慑效果的这几个大字。
他怎么都没想到,西里尔清醒过来之后,只在一开始生了一点气,之后不理他,只是自己一个人捂住眼睛,默默地……流泪了。
其实是很难察觉的细节,因为西里尔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露出正脸,一切都表现得格外平静。实在是难为梅林,居然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暴露这一事实的漏洞,是从金发青年的手下隐隐渗漏下来的一点水渍。
水渍隐藏在背光的黑暗里,本来不易被察觉。可它无声地滑动,没入到紧闭起的唇缝间,立时成为了突兀的湿润。
西里尔抿起了唇,嘴唇表面显得干涸,布满了就像夏日干旱时节田地里的裂缝。
梅林从侧边不由得凝望爱人发干的嘴角,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再添上一句话,他便发现了打湿干枯嘴唇的那一点泪水留下的痕迹。
对梅林而言,看似渺小的泪,是极其大的震撼。
他不得不返回来反省,自己觉得做得一点也不出格,甚至还算不得亲热,但这个程度,对像百合花一样纯洁的公爵来说……难道,还是太过分了?
这么一想,就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虽然公爵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性,成年人应有的欲求公爵肯定也有,但是,梅林想起他前世就格外洁身自好,不管和同性还是异性,最近的接触也就是拥抱或者握手。
而且。
受体质虚弱的限制,公爵阁下,应当是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身体上的亲密关系的。
多么纯洁,多么美好,多么——让梅林既感到欣慰欢喜又莫名想要泪流满面啊。
这一点,被心慌起来的梅林尽数忽略了。
爱人就在自己眼前垂泪,梅林不只是心慌,那阵格外心疼的感觉又来了。对梦魇而言是陌生而古怪的,但他无法抗拒。
“西里尔……”
他还凑在爱人身边,踌躇了一阵,思索要说什么。
可此时的情形容不得深思熟虑,最后,梅林脱口的话,果真完全没有情场高手的游刃有余,而是形成了强烈反差的笨拙。
“你……别哭,都是我的错。”
一上来就是错误发言的典范。
“还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呃,嗯。”
“您的泪水全都滴落在我的心头,明明那么轻,却让我心痛如裂。”
梅林很努力,目光垂下,神色哀伤。
因此,一不下心就切换进了说情话的模式,连带着腔调都变了。
“我多么想替您分担。”
“要是能把您此刻感受到的痛苦,全部转移到我这里来,就好了……”
“西里尔,我……”
梅林本人可能都没发现。
他越说越离谱。
越说越肉麻。
就快把公爵阁下描述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孤独又无措,实在是惹人怜惜——
“……”
终于,赶在梅林发散到更为恐怖程度之前,用手捂住眼睛的公爵阁下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地直起了身子,扭头看过来:“梅林阁下!从刚才开始,您都在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啊。”
梅林:“……咦?西里尔,你不是很伤心很难过吗?”
西里尔:“我是很难过,还在为自己的迟钝和无知愧疚。”
他把脸埋下,是因为一时觉得无颜面对他人。
自以为明白了小樱的遭遇,对她的痛苦深有体悟,可结果,事实比他的肤浅想法还要残酷百倍千倍。
“我没想到是这样邪恶的侮辱,程度还远远不如实际情况的遭遇,放在我身上我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我之前居然还对她说,离开了间桐家,她就没事了。”
西里尔的拳捏紧,隔了很久才僵硬地松开,掌心里早已留下了颇深的白印。
“就算身体不会再受到伤害,但她心里的阴影可能永远都消散不了。我怎么,说出了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他对梅林述说的同时,情绪复又激动起来,眼眶边缘的红深了些许。
不说这个青年本身就是心底格外善良的人,间桐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外甥女。
西里尔对外甥女们的印象好像都是最活泼快乐的小时候最深,一想到本应也像加雷斯和莫德雷德那样活泼可爱的孩子,遭受了地狱中都可能没有的对待,他就不禁?6" [FGO]我和梅林分手了0 ">首页 28 页, 崴簦粢策煅柿似鹄础?br /> “……”
梅林沉默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不在于多想,而是从根本上,忽略了他的公爵阁下的性格。
西里尔很少落泪。
前世饱受病痛折磨,命途更显坎坷,他也从未为自己感到悲戚。少有的几次流泪,都是因为他人。
时间回到现在,方才的他也是如此。
如被吓了一跳的梅林幻想出的羞愤后的可怜兮兮,无依无助,可能只有最开始时占了一点点羞愤,后面的那两个形容词,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沉默了片刻,意识到错误的梅林只有轻声安慰道:
“不要那样想,这,不是你的错。与其把过度的自责压在自己背上,不如……”
“是的,我深刻反省了自己,已经想通了。光在这里悔恨自责,也不会对小樱有任何好处,我想要尽力帮助她,当然得先从这里出去才行。”
不需要魔术师怎么安慰,西里尔迅速地振作了起来。
他的眼圈还有些红,但精神明显有了昂扬的势头。干脆利落地站起,稍稍揉了一下脸,就打量起了四周环境,同时对魔术师问道:“您说的黑圣杯,还跟阿尔托莉雅姐姐想要的圣杯不同?具体是什么情况,能给我讲解……等等,这里是哪里,没有出口?”
目光扫了一圈,能见到的居然只有魔术师生起的火照亮的狭窄光亮,更远的地方尽是高墙围拢组成的黑暗,并且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记忆断层之前,他们还在地下室,那时的地下室显然是有门的。而如今,却是转移到了完全密闭的狭窄房间内,这一过程中,显然发生了什么。
“唔……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是从头开始说明吧,把你前一个疑惑一起解答了。”
梅林稍微挪了一下,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似是暂时没有起来的意思。
不过,他倒是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
“首先,黑圣杯,你可以理解为被污染了的圣杯,虽然许愿机的机能不变,但里子全部坏掉,没法拿来许愿,看作具有圣杯力量的不□□更好。”
“另一方面,这里的圣杯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在圣杯战争死去的英灵分灵不是回到英灵殿,而是被截留,变成了让大圣杯降临的养料……”
“这个诞生的条件,英灵们知道吗?”西里尔皱眉,隐有不祥预感。
“当然不知道。”梅林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那么,这不就是欺骗吗?如果事先知晓有这个前提——”
“不,西里尔,就算事先就知道,真正执着于圣杯的灵魂,是怎么都不会在意的。他们会不惜一切,付出所有代价来争夺这仅有一丝的可能性。”
梅林的语气似是变得冷酷,西里尔正哑然时,就听到他话音一转:“你以为骗局只存在于前提条件里吗?不不不,太浅了,人类魔术师制作出的所谓圣杯战争的游戏,其本身就是一场最大的骗局,所有的英灵,大多数的魔术师,都被骗了。”
“就算打败了其他竞争者,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许下愿望的人和英灵,都实现不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愿望。因为圣杯已经被污染了,最后达到的只会是与希望完全相反的效果。”
梅林这般冷漠地说道:“更何况,归根到底,圣杯只是一个还算神奇的道具,放到古早的神代可以说遍地都是,力量到底有限,没有魔术师所想的那么无所不能。”
西里尔惊骇不已:“为什么——”
他突兀地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不禁也变了。
“您既然知道这么多,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即使争夺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那么,为什么不告诉阿尔托莉雅姐姐?”
“她不会放弃。”梅林平静地道:“就算告诉她真相,再怎般劝说,阿尔托莉雅也不会放弃。”
“西里尔,你知道的是阿尔托莉雅,而不是将王的责任背负到最后也不愿放弃的亚瑟王。在亲眼见证到真相,亦或是终于与救赎相遇之时,她会放弃的,在那之前,我能做的,就只有……”
“——等待。”
“——又是等待吗。”
重合上了。
可是,梅林却从西里尔似是疑问的话音里,听出了似曾相识的失望。
如果说,此前,金发青年的脸上还有包括不解在内的鲜明表情,那么现在,那些可以让梅林理解的情绪全都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凝滞,继而消失。
西里尔垂眼看向他,神色平淡,眼里有着梅林更无法明白的异色,仿若摇摇欲坠的火光。
“我本来以为,您至少……算了。”
他摇头,表情没有变化,却因为这份过度的平静,让梅林反而更加心绪不平。
“如果是我,我会告诉阿尔托莉雅姐姐真相。得知真相后,她要做的抉择是前进还是放弃,而我要做的,就只有支持她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抉择,我都不会在一开始,选择隐瞒,旁观。”
“西里尔——”
“我无意指责您,只是,顺带想到了这里。”
西里尔深吸一口气,脸色莫名地显得黯然。
其实,有许多更为锋利的心声尚可脱口而出,可他却硬生生压抑了下来,只是避开魔术师的视线,低声道:“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就只有这一句话。
之后,西里尔沉默了。
梅林也沉默了。
他本来不知道西里尔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可从不愿言语的爱人眼中浮现的淡淡黯然中,又像是明白了一点。
死寂持续了好一阵,才被看似无碍的嗓音重新打破:“然后呢?并非这个世界产物的黑圣杯,落到了间桐樱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