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邱非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小脸跟肩背都板的肃正,冯老族长急得抓耳搔腮,总觉得有千言万语来阻止这小孩,憋了半天却又倒腾不出字:“……这不是给部落添麻烦的问题,我担心的是你!…………唉!”
然而事实是,乌铁部落的中坚力量大为空虚,不是伤残便是死亡,雪季里人人都只剩下照料自己家人的心力了。要冒着风雪与危险去找两位外人,怕是罕有人愿意。
冯族长倒是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忙,就是被叶修那般喊了几次之后,兴冲冲地宣布自己以后就叫红圈的族人,他或许可以帮着找人。不幸的是,大雪开始后他发了热,如今恹恹地躺在族长部落里,接受族中其他老人照料。
他掰着手指走远了,在心里翻来倒去地思量谁能帮忙,而邱非转回了自己的小帐篷屋,翻出一大块削薄的皮料来,整理要带上路的物品。
他的矛靠放在门边,而苏沐秋给的枪邱非一直带在身上。他犹豫着必须带些什么,才能帮上两位前辈的忙,便听见不知何处,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道细语:“毛毯。”
“毛、毛……毯?”
邱非一愣,惊讶地扭头环视四周。
他的屋子很小,即使以小孩儿的腿长,仍是十几步路就能绕完一圈,根本藏不住东西。此时帐篷屋内除了他带来的几只破旧陶罐、一小叠皮料、少许存粮与零碎收藏外,就剩苏沐秋正大光明地‘藏’在他这里的那只大白茧。
光滑无缝的大白茧表层,规律流转着一线蓝橙交错的纹路,但是从大白茧第一天入住他屋里以来,那条会发光的线便一直绕着打转,这么久以来邱非老早习惯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邱非特意绕到大白茧旁边,小心翼翼翻开周围叶片状的东西,确认后头角落没有任何生物,才迷惑地继续整理。
他想了一会,猜测到毛毯这个词指的是什么,刚刚将几块厚实皮料叠好,那窸窣细语声再度响起:“食物。”
邱非在第一个字响起时立即回头,仍是空无一物。
那听起来像是年幼 女孩的嗓音,邱非困惑地敲敲脑袋,甚至想到是不是小葛躲在附近捉弄他,一面带上几条苏沐秋分给他的熏肉。
“啊,记得带水。”
“……”
最后邱非在满脑子的迷惑中,仔细收好了一个应急包袱。他记得苏沐秋有一个被称为紧急医疗包的东西,里面有不少邱非从未见过的精致器具,连他这样严重的手伤都能固定好,他很想帮忙带上,但又觉得不该私自进入他们的地方翻找。
“医疗包。”正纠结中,那道年幼 女声彷佛能读心,再次轻声响起,并且这次的语句长得多:“带上吧。顺便寻找他们方向的线索。”
“线索?”又是一个邱非没听过的词。
不过,那个声音说的没错:他需要知道苏沐秋跟叶修可能去了哪里。
邱非低低喊了声对不起,小心掀起门,进了苏沐秋他们俩的屋子。
他们的帐篷很大,然而内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材料,将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矿石与金属堆就占去大半位置,更别提随意扔在地上的精细工具,和写满字的树皮及板子。邱非不想未经允许而打量别人屋子,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底充满好奇。
他一眼就找到了落在一边的医疗包,谨慎地将掉出来的东西收回小包里,接着地上有些突兀的色彩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大把散开的草茎,已经干燥泛黄了,邱非拾起来观察片刻,察觉草茎上是被人暴力扯裂的痕迹。
随着草茎散落的方向,有几片黯淡干皱的蓝色花瓣,一路落到了门边。
“去找蓝芯草了吗?”邱非弯下腰,捏着花瓣思索。
这时,只听身后匡当一声,邱非吓得险些跳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回头,就见一堆金属物品顶上,一块圆形的黑色薄板滚了下来。那黑色圆板周围有金色刻痕,中央亮着绿点,而靠边缘处有零星的绿点红点交杂,但在邱非的指尖碰到圆板前一刻,宛如灰白色的雪花狂躁扫过,上面的图样一下子变了。
邱非紧张不已,就怕把东西碰坏了,他屏着呼吸蹲在圆板旁边,不敢再碰,而圆板忽然发黑,一大串细密如蚂蚁的字符飞速扫过,紧接着图样一白,正中间亮起了橙色的V样符号。
那符号如雪花融化般流去,上头转而浮现一道道弯折的线条,最边上有个亮点,旁边写有文字。认真读过教材的邱非仔细确认了很久,认出亮点上写的是‘苏’。
邱非忽有所感,抬头望向屋里的墙面,上头挂着绘有简略线条的图,那上头的线条与圆板上呈现的线条极为相似。
叶修曾经告诉他,那就是‘地图’,是协助人类找到路线的好东西。
“这是……苏前辈他们的位置吗?”
邱非没有迟疑,带上了圆板和医疗包,提着物品大步踏入了茫茫大雪中。
*
叶修和苏沐秋都是机甲驾驶员,打宇宙战的,不过之前机甲坠落,叶修早见识到苏沐秋在地面上的野外求生能耐。
然而,苏沐秋在恶劣环境的求生能力竟如此之强,仍又一次出乎叶修意料。
在大雪不止,缺吃缺喝,伤患成双的情况下,苏沐秋居然刨树根掘兔窝,耗费无数巧思与小智慧,愣是让他们活过了几天。
“之前让你加紧研究这星球的植被,现在发挥效果了吧。”苏沐秋得意洋洋。
“是是是,您英明神武。”叶修表示顶礼膜拜。
两人七手八脚地挖雪,将今晚借宿的山窟窿堵住口,只在上端用石板搭出通气口。苏沐秋朝冻的通红的指尖哈了口气,插进衣服里小小哆嗦着,原地跺脚试图取暖,一扭头,看清叶修的动作便嫌弃了:“你在雪洞里生火?不是闷死,就是雪墙融化,外头大雪反扑埋了我们。”
叶修面前堆了几根尚算干燥的树枝,以能量耗尽的徽章充当打火石,正试着与苏沐秋外衣拆下来的金属饰品擦出火星。
他不紧不慢道:“朋友,再不升火,你就要冻死了。把火堆靠洞里边放放就是,那上头岩壁不有道缝通风吗。你挖到的松果还有没有?交出来当燃料。”
“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松果,可能是新品种……”
苏沐秋作为业余科研爱好者的部分很挣扎,然而松果类富含油脂,有助燃烧,他纠结了几秒,判断出先后,果断将果实放到叶修手里。
叶修擦出火苗,添东西维持住小火堆,随即一推苏沐秋,将他往山洞里塞:“去里边睡。这几天什么动物也没碰到,估计真的全冬眠了,今晚别轮流守夜,争取好好休息一晚。”
“可……”
“有危险,咱俩总会有人醒来吧?你对自己要有点信心啊!”叶修伸着腰。
苏沐秋点头,没什么精神说话,望着叶修在靠洞口那处拉拢衣物躺下,苏沐秋跟着缩在火堆边阖上眼。他想像火焰燃烧与风雪吹过的声响是白噪音,努力沉入了意识,绞尽脑汁补他那片满是窟窿的精神屏障。
两人各自休息,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苏沐秋那头渐渐传来熟睡的呼噜声,听起来是累极了。躺在另一头的叶修睁开一双清醒的黑眸,小幅度松了松僵硬的肩膀,接着悄无声息地起身,从特意留出的通气口向外望去。
外头一片白茫,冷风如刮骨刀扑面,叶修却准确捕捉到一抹晃动的白影。他探手出去招了招,随后退了几步留出空间,便见到一头雪白的大猫探脑袋眨眼,灵巧地钻入了雪洞,借叶修抬起的手臂一掂,轻盈落地。
雪洞的空间就这么大,为了避免他眼中的小动物乱跑吵醒苏沐秋,叶修弯腰抚去雪豹头上的一点雪沫,便将大豹子像只巨型绒毛抱枕一样圈在身旁半卧下来。
雪豹极通人性,睁着圆滚滚的蓝眼睛,安静地任叶修摆弄,仅在叶修扯过从苏沐秋那顺来的军装大衣盖在自己与大猫身上时,小幅度摆了摆脑袋钻出衣服。
豹子歪头嗅了嗅大衣,当场打了个小喷嚏,灵动的眼睛写满了嫌弃,喉咙滚着低哮声。
“嘘嘘嘘,别闹别闹。”叶修连忙用气音喊道,腾手挠着豹子的下颔,安抚着,“行了,早知道你不乐意。”
叶修撸猫已经掌握到诀窍,不多时,看上去格外不满的雪豹喉间开始发出低沉的诡异猫叫,肉爪子轻轻推着叶修的手臂,像是央求他多抓几下。叶修再次惊异于这头豹子如何搞出这种奇怪又不自然的撒娇声音,捏了捏大猫柔软的耳朵。
“今晚也要替我好好看着啊。”他打了个呵欠,倦极地闭上眼,抚摸着雪豹温热的毛皮,“要是后头那家伙有奇怪的动静,你就一口咬死他……不然咬醒我也行。”
雪豹抬起脑袋蹭了蹭叶修的下巴尖,尾巴则卷上叶修的小腿,点头似的轻点几下。
“猫咪同志,我当你同意了啊,这重要任务组织就交给你了,务必圆满达成。”
叶修满意地撸了把豹,随后低叹一声,悄声自语:“倒不是我不信任他。但是……”
但是,他更信任身边这头雪豹。
叶修滑入浅眠前,他已弄不清自己是否将语句说完,自然没察觉雪豹抖了抖耳朵,微微仰起头,直视着叶修平静的侧脸。
没了各种学猫的撒娇卖萌,雪豹洁白的毛皮与蓝眼,反映着冰冷的雪光,显得毫无温度。
豹子的目光在叶修身上停留片刻,便挪到了山坳里侧,背对着一人一豹睡得打呼噜的苏沐秋咂巴了下嘴,翻身又往火堆凑近半分,看上去随时会有引火上身的危机。
秋木苏哼了口气,垂首卧了下来,不再去看。
33、29:门当户对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贪睡,很自觉地在天色转亮前收拾好,清理了痕迹,动身继续前进。
此时不过清晨四五点左右。
两人通过观察得出一个规律,清晨时分是一日内风雪最小的时间,他们抓准机会在前进的同时挖土铲雪,搜集埋在雪下的可燃烧物与食物这类物资。
这些事两人早配合惯了,语言不通时就有了默契,不用等苏沐秋指示,目光都没交会一个就各自进行起来。
叶修是伤患,尽可能保证自己没有太多起立蹲下的动作影响伤势,挑些低矮的树梢折下未被雪压湿的树枝。他作业到一半,抽出手正拍开肩上的雪,一歪头就看到苏沐秋那张俊脸放的极大,贴在身旁,目光沉沉地直盯着他。
“我去,你在这里干什么?”叶修吓了一跳,差点没惯性抄树枝直戳苏沐秋的眼眶,“消极怠工划水偷懒没有饭吃,这不是你的规定吗?”
“谁像你一样,随时找机会偷闲?”
苏沐秋冷静地抬起手,手中拎着一只毛皮扑着土屑而脏兮兮的兔鼠。那只兔鼠显然是冬眠途中遭心狠手辣的人类抄了窝,突然到了光线下,生物激素的冬眠机制和唤醒机制正在打架,导致它在苏沐秋手里闭紧眼半死不活地抽搐。
“你看,这只母兔鼠,膘肥肉厚,体态健康。”苏沐秋幽幽出声,“把它逮回去给实验农田里那窝兔鼠配种怎么样。”
叶修:“…………啊?”
见他好似不予以苟同,又或者搞不明白词汇,苏沐秋解释道:“配种,就是给那只公兔鼠添个媳妇,让他一夫多妻,努力添兔口。它们多多生崽,我们吃肉扒皮,然后……”
“然后?”
“做个……做个抱枕送给你?”
叶修转过头,继续折树枝:“哦。”
苏沐秋:“等等,你那什么眼神?不乐意我拆散兔鼠一家啊?这种事又不讲求门当户对明媒正娶……”
“不是,我没意见。”叶修说,“我疑问的是你怎么突然征求我的想法。”
苏沐秋抖了抖眉毛,正气凛然:“不管怎么说,我跟你也是组了野队的状态吧,做决定前不跟队友公开讨论,我搞独裁吗?”
叶修诧异无比,眼里满满写着“你不就是吗”,一脸怀疑苏沐秋抽风。
怀疑苏沐秋不对劲的反应就是叶修反手一晃,直拿尖锐的树枝指向他,大有苏沐秋一有异况就当场把人戳成烤串的意图。
苏沐秋冲他呲牙咧嘴,转身就走。
最后这只兔鼠变成两人的外带晚餐,晚点扎营生火的时候将它烤了加餐,这项提议公平公开地采取了全队举手投票,并以两票的压倒性优势通过。
晚餐兔无处可放,苏沐秋干脆揣进怀里带着,为避免兔鼠醒来挣扎或闷死导致口鼻溢血这等意外,苏沐秋解开领口几枚钮扣,让兔脑袋探出衣外,剩下兔爪子兔脚全塞在衣物里。
“这小毛团子很暖和啊……跟小怀炉一样。你要不要试试?”苏沐秋走了一会感叹道。
“试什么,看它挣扎起来够不够力道直接蹬断我的肋骨?”
“……”
叶修瞧他胸口鼓囊囊的,露出半睡不醒的兔脑袋瓜,造型一言难尽:“朋友,你几岁了出门还带兔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