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苏沐秋要动用医疗剂,沐雨橙风再三确认,得到了主人一句句肯定。
‘可是哥哥……’
“……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欠谁都不要欠他。”苏沐秋抿直了唇,“我还有很多答案没问出口。”
驾驶舱门弹起,苏沐秋一把抱起叶修将人朝里扔,半昏迷的叶修却一下睁开眼,神智不清,直下狠手挣扎,愣是在苏沐秋身上又抓开了几道口子。他挣扎了好半晌,才被逮到空隙的苏沐秋直掐着脖子重重推了进去,干脆封死了舱门。
苏沐秋听着叶修狠命撞击舱门的闷响,迳直砸下了按键释出麻醉喷雾,确认机甲内弹出应急针剂直朝叶修手臂内侧一针扎下后,苏沐秋重重出了口气,跟着趴倒在舱门上,眼一闭昏睡过去。
邱非望着两人,察觉了苏沐秋的衣物被大雪打湿,他不敢乱动疲惫至极的苏沐秋,当即转身朝灶里添柴,直烧的他后背发汗,屋内热气蒸腾,才算停止。他守了一整夜的火。
驾驶舱在清晨时分,传出一声能源耗尽的细致铃响,苏沐秋惊醒,环视四周,邱非在暖炕的小灶旁不住点头,沐雨橙风的外壳黯淡,彷佛扑了层灰,以及……驾驶舱内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苏沐秋深夜里就趴在驾驶舱的窗口边睡着了,这时一睁眼,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特制材料,也不知叶修何时醒来,又盯着他看了多久。苏沐秋掩饰着心里掠过的一丝别扭,心想我可是联邦军无死角帅哥榜top1还怕你看不成,打着呵欠开了舱门,强装自然道:“早。”
“……”
沉默许久,叶修微微沙哑的嗓音响起,“早。”
苏沐秋心头高悬的石块终于落地,他滑了下来,躺倒在地:“出门的时候靠的是你,但顺利回家是多亏了我,扯平了啊。”
叶修目光微动,不置一词,注视着疲倦闭眼的青年,心里不知思量些什么。
*
然而,应急医疗针不是万能,只能稳住生命线,却不可能办到让叶修一夕间病痛全好,更遑论没挨针的苏沐秋。
当天晚上,在风雪呼啸着大到人难以站立的深夜,叶修和苏沐秋一前一后发起了高烧,咳嗽不止,手脚发酸,彷佛身体被掏空。
若说两人落水算是意外,但仗着体质好,浑不吝地实力作死,顶着大雪打雪仗,那么这场病明显就是后果。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痛苦,几年来连感冒都没有过的两人兵败如山倒,教训刻骨铭心,烧的满眼星光乱飘。
冯族长本就对两人是又看重又感激,一得知这个消息,立刻赶来确认情况。苏沐秋咳嗽到半途,就见一块积了层雪的黝 黑的虫壳顶进他们帐棚里,那壳子底下是满腔关怀的冯族长。
冯族长安慰道:“这个时节,部落里发热的族人也不少,别太紧张。”
两人:“呵呵……哈哈……”
冯族长又道:“不过他们很多熬不过雪季就……咳,我说的都是老族人啊,别紧张别紧张!两位一看就是身体好的,肯定没事!”
两人:“……”您可真是心直口快。
部落里的女性们来过几趟,想帮忙照顾两人,可是两人出于不同原因,在这些热心族人靠近时,不约而同地脸色难看无比。尽管他们没有恶言相向,可这黑着脸的难看神色着实吓人,几回后女性们就不大敢再靠近这座部落外围的大帐棚,转为将一些嘱托转告了邱非。
苏沐秋数落:“叶修你摆那张脸吓唬谁啊。”
“彼此彼此。”叶修答。
“我是因为五感失调,太多气味在周遭脑仁疼……你又为什么吓她们?”
苏沐秋困惑不已。
“这个部落……”叶修压抑着咳嗽,“这个部落……有很多红点。”
“什么鬼?”苏沐秋摸不着头绪,却想起叶修最开始不愿与当地住民接触的态度,“不想接近人群?那我躺在这岂不是也很碍眼。”
“不,你是特别的。”叶修闭着眼,但语气清醒,“苏沐秋,你是不同的……嗯,独一无二。”
“……”
“独一无二的傻逼,脑壳里的东西估计死透了。”叶修说,“希望你好好表现,努力维持,千万别让它活过来啊。”
“……当我不会揍你?”
苏沐秋摸索一阵扔了一板药片给叶修,直砸他的脑门,后者正陷于虚弱debuff,居然没能接到,脑袋上被敲出一块红印后,任由那一板药片落在腿上。
“赶紧吃药,你都开始说蠢话了。”苏沐秋揉了把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摊在床里长叹,“你全身上下就属脑袋最有价值,不会是烧坏了吧……”
“哦,这么巧,对我来说,你全身上下也是脑袋最有价值。”
叶修笑了笑,安分配合地吞了药,甚至还捧了句苏沐秋。苏沐秋早掌握叶修一句话由褒转贬的惯性,牙疼地等着后文,没想到叶修说完就吞药躺进皮料堆里,乖顺的模样吓的苏沐秋连忙要他再吞一片,深怕药效不够。
叶修反手将药片扔回苏沐秋脑门:“行了,一惊一乍的,我看你毛病不轻啊,剩下的全吃了吧。”
惊觉被损这一句竟然多了几分安心,苏沐秋由衷为自己感到了苦逼,明明才语言互通了这么几天呢……
两人一来一往地拌嘴,不多时,叶修那头率先止住了声,苏沐秋分心看了眼,另一人揉按着额际,神色略沉。
“怎么了,药不行吗?”苏沐秋立即问道,有些迟疑,“其他针剂用都用了,没见你出事,感冒药应该吃不死吧……”
“……”这语气,拿人当小白鼠啊?叶修夸张叹气,“没有,是你吵得我脑袋里嗡嗡响,这恐怕是你吃药才能改善。”
苏沐秋白眼一翻,抄了几张图纸起来写字,宁可涂鸦画兔子也不想搭话了。
周围安静着,仅有苏沐秋画着图纸的沙沙声响。
叶修闭上眼,就感觉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彩与声音,持续在脑中掠过。
外星人的药,他吃了真的没问题吗?这个念头刚刚滑过心底,叶修便感觉脑海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亮,直到变成了各种杂乱的声音,在脑内交错响起。
“真想给沐橙也尝尝看。……是我妹妹。”
‘……具人类思维与智慧,擅于模仿,但无正常情感……’
“你很关心小邱?”
“当然了。”
‘……虫族对A、O的异常感应力……’
“叶修……你有没有在推!”
“有。”
“真的吗!!……我要检查!”
‘寄生者无法感受正常情感并回应。会主动减少与普通人类的交流……’
“……但顺利回家是多亏了我,扯平了啊!”
‘……虫族会自主转移,寻找适宜宿主……’
“沐橙,哥哥……一定会回去的…………”
‘第三军的叶修……是帝国的叛徒。’
为什么苏沐秋没有呈现任何寄生者的特性?
如果有方法,能够让受虫族寄生感染者,彻底压制体内虫子的话……
“为了帝国。为了人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甸甸的,仿若阴云压境,黑沉的目光扫视下方所有可信任的,或不再是人的‘人’,“我有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不会道歉,更不会后悔──”
啪沙一声响起,叶修睁开眼,愣了一会才将一叶之秋驾驶台上被洞穿的求助信号键甩开。他偏头看向一旁,隔壁的苏沐秋满床杂乱铺散着图纸,而他本人却起身,踩在满地图纸上,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苏沐秋?”叶修问。
苏沐秋此刻感觉郁闷至极。
他图纸画得好好的,忽地眼前暗了一瞬。本来他不以为意,毕竟帐棚里的灯光是他从机甲拆下来的,指不定早在坠落时撞坏了哪一处也说不定,灯泡嘛,哪有不闪烁的呢?能亮就行。
接下来,他察觉图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一扭头,眼前跟强行带了副度数不合的墨镜一般,不仅黑,还特别模糊!
苏沐秋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物品的轮廓逐渐模糊,与此同时,分明好端端坐着没动的他,竟跟乘上了过山车一般,感觉整个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起来!
骤然减弱的方向感差点晕吐了苏沐秋,他当即翻出随身带着的小药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花浆。
蓝芯草花浆入喉,口中溢满了清爽的微酸甜气味,苏沐秋庆幸地感觉感官纾解了几分,然而待花浆流入胃里,这没几分钟的舒缓效果立马消退起来。苏沐秋连忙再喝几口,花浆立即见效的同时也立即消退,转眼间就去了小半瓶,他痛苦地瞪着瓶子,阻止不了视野里的景像又是暗了几分。
苏沐秋沉思几秒,冷不丁站起,踩着活像酗酒过度的扭曲步伐,不顾一路带翻了多少物品与零件,直直摔向密切关注他举动的叶修。
叶修没有避开倒向他的苏沐秋,然而没有避让的后果就是苏沐秋一沾到他身上,马上以勘比八爪章鱼的姿势,动员全身上下死死抱紧了叶修。
苏沐秋:“……”
叶修:“……”
苏沐秋:“……借我抱一下,唉。”
苏沐秋垂头丧气地说,摆着遭人逼良为娼痛苦不堪的脸色,把脑袋埋到叶修颈窝里。
叶修余光瞥见苏沐秋后颈上已经淡化不少的咬痕,仍能嗅到不明显的雪茄烟味,最后也没能把苏沐秋扔开,并深沉地为Alpha盲目护己的本能由衷头疼。
35、31-上:与众不同
这一病真可说是彻底击垮了两人,恢复极度缓慢,低热迟迟不退,成天躺在屋子里无事可干,连画图纸打发时间都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苏沐秋属于一有想法就直奔工作间上手捣鼓零件的人,如今他烧的手脚酸软,无论拿什么都晃啊晃的,东西不至于晃到脱手,然而相当伤精准度。连个卡榫都要重复几回才能接上,苏沐秋意兴阑珊,唉声叹气,画图纸画的很没乐趣。
为了保证稳定痊愈,他制定了一张作息表,每日早中晚按时吃药,并强迫不乐意的叶修也吃,此外每两个小时凑过去熊抱一下叶修,精准到秒。
苏沐秋面无表情地抱完了人,与面无表情的叶修互视几秒,率先一低头,摸出药片:“吃药了。”
叶修:“不吃。”
“给我你不吃药的理由。”
叶修肃着脸,看来煞有其事:“这药吃了……有幻听!还看到了我老家。”
吃了药片就看到老家?还幻听?这吃的是感冒药还是毒药?苏沐秋木着脸:
“别逼我掐着你吃药。”
“你试试?”
苏沐秋头疼郁闷:“喂喂喂,之前是谁讽刺我三岁打雪仗?现在各种扯理由不肯吃药的又是谁?”
叶修懒洋洋地回答:“是我。不吃。”
“几岁人了怕吃药片?难道是怕苦?算了,不吃就不吃。”苏沐秋瞥了他一眼,背过身翻出一条巧克力,偷偷将药片压碎了混进半融化的巧克力糖里,接着诈了叶修一句,趁对方开口一勺塞进叶修嘴里。
叶修按着咽喉开始剧烈咳嗽,当场遭残酷无情的镇压,苏沐秋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监督叶修痛苦地咽了下去。
叶修歇菜了。
苏沐秋坐在奄奄一息的叶修旁边随便画了半天图纸,好几张草稿被他叠成一叠,苏沐秋捏着图纸边角翻着玩,一面无聊地问:“要不来聊聊天?”
叶修无奈:“又要聊天?”
苏沐秋:“增进了解,培养感情,追求信任互助啊。”
“我?你?咱们培养什么感情?”叶修诧异无比。
苏沐秋眼角一抽,很有拿图纸砸叶修脑门的冲动,正暗自磨牙,忽地灵光乍现,露出在叶修看来贱兮兮的灿烂笑容:“哎,我倒是想到个好东西适用于这种时候。”
“哪种时候,”叶修问,“你想打我打不到的时候吗?”
苏沐秋哼哼两声,扔下图纸就溜出了屋子,悄悄摸摸做贼似的。
见他这模样,叶修对他出去取什么东西实在没有想法,这部落也就这样了,连把螺丝起子都借不到,做贼很没意思。苏沐秋这病号,摇摇晃晃地冒着雪出去,不知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蹦出脑海。
叶修顺手翻开方才苏沐秋捏在手里的图纸,不经意发现边角上涂鸦着三只兔鼠。翻了几页后,他若有所觉,随着纸张快速翻动,那三只涂鸦的兔鼠蹦跳着玩起了毛球叠罗汉……看来苏沐秋真是无聊的要原地爆炸了。
除了兔团子外,苏沐秋还画了一只大猫和火柴人,叶修没看仔细,便听见苏沐秋踏雪的窸窣声在不远处停下,过了一会,他捧着某样物体溜了回来,一双浅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兴奋至极地向叶修展示手里两副护目镜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