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向燕听完之后说惊讶其实又不怎么惊讶,其实老爹很多时候的表现都能看出来,比如对画中仙消失时的淡定,比如给自己开的种种特权之类的。
“说起来,”慕容燕儿好笑道:“你问朱侯桢的事情不是还有一个知情人吗?与其问我不如去找她,论起对皇帝陛下的熟悉程度,她可比我高明多了。”
东向燕按照她的吩咐辗转来到太和殿下,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满眼的富丽堂皇,阳光下琉璃瓦仿佛下了层霜白,亮眼的刺目,而瓦片上正有一女子斜坐做赏月状,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是没穿衣服!
叶孤城迅速别开头,东向燕仗着自己年纪小,强迫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脖子往上的部位,不然稍微往下一点儿就没法过审了不是吗?
“那个,大姐姐啊!”
“叫我良奴。”
时隔这么多章,咱们总算知道这位大姐的名字了,东向燕从善如流的改口。
“慕容小姐姐跟我说问我爹的事找你就对了!”
“她倒是会躲懒,”良奴妖娆的趴在屋檐上,肩背的线条好看的纤毫毕现,完全是小孩子都把持不住的画面。
东向燕面无表情,四相皆空,默念达摩,俨然已经从心境上超然于物外。
死人一样的眼珠,空洞洞的落到良奴脸上,语气飘忽:“大姐,咱能穿好衣服吗?”
良奴干脆道:“不好。”
“我就知道。”东向燕一下子恢复正常的叹气。
“我死时就是这个样子,如今人都死了,注意那么多干嘛?”良奴随便的说道,却还真是东向燕不清楚的内容。
燕国良奴,乃是大臣崔峒的妻儿,却被丈夫卖主求荣,被迫侍奉燕国储君——慕容晓。
纵观十三大朝,燕国这个短命王朝的后宫也是众所瞩目的复杂,嫔妃之间的碾压也相当厉害,君主好色不辨是非,更是加重了这方面的恶行。
良奴当时就是惨死在一位得宠妃子之手,死时模样可比商朝惨祸在妲己创造的炮烙之刑下的大臣。
但是她真正经历的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凄惨。
“喏,就是那里,”良奴冲不远处的花园努努嘴,“我就是死在那里的,朝妃那个女人趴在燕王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看我被一头驴操的浑身出血,最后还尤嫌不足的弄来一头马,和燕王一同欢喜享乐。”
东向燕心有余悸的吞了口口水。
“那个……”
“之后就是我被朱侯桢召唤出来。”
东向燕一惊,下意识轻“咦”。
良奴不以为意的笑笑,不如说类似她这般女子早已看破红尘。
“你爹人还不错,可我生前惨死戾气重,他不得不把我封在这太和殿上,日日承受龙气炙烤腑脏之刑,还要忍受每日正午灼人刺目的太阳削去戾气,一日复一日,一直到净化完全,我才可以自由来去。”
东向燕张张嘴:“那你……”不想报复吗?
良奴笑着摇摇头,如同知道东向燕心中所想,然而开口却道出另一件事。
“习惯了,何况对现在的我而言,御书房里头的龙气也奈何不来我分毫,大中午的晒晒太阳也有益身心健康。”
东向燕一下子抽起眼角。
别的鬼这么干早就魂飞魄散了好吗?
“说起来你要问我什么?”良奴好奇道:“我和你爹没什么缘分,冷静下来后已经过去十年了,你爹早就看不见我,导致我每天在他身边晃悠,也只会被他凄惨的进入身体,然后孤零零的被丢到一边。唉,男人啊,用完就丢真是个渣。”
“……”
不是这回事吧!
东向燕死目,搞不懂为什么良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么惹人误解。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
“哦,”良奴了然,指指另一头:“去宫内最偏远的那个角落,只有一座宫殿,地下就是你家老祖宗们的祖坟,朱家代代的人都会将四指的指骨埋在那里。”
东向燕一愣,看向自己的无名指。
“为什么是第四根手指头?”
“傻瓜,契约连的就是那里啊。”良奴笑笑抬起自己的左手,目光怅然,自己的无名指指根也曾帮上一根红线来着。
契约者,可亲可友可同生共死,情到深处,当为契人,结发白头。
啊啊,何等甜蜜的话,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福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可能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良奴在瓦片上翻了个身,一瞬间阳光穿过琉璃的屋顶遍布圣光。
东向燕连忙闭眼急道:“没事了。”
“那好,别打扰我晒太阳了,走吧走吧。”一边说一边嫌弃的摇手,东向燕离开太和殿,一路上都确认了没人,他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呢喃自语道:“搞不懂我家老爹是个怎样的人。”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经历一定也很复杂就是了。
叶孤城纯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衣出现在一座假山前面,他淡淡对东向燕说:“还要继续吗?”
“不了,”东向燕笑笑,“今天只是这样就够了。”
叶孤城颔首:“那么之后呢?”
东向燕搓搓下巴,“果然还是要快快长大吧?”这么一个小身子,真是无论办什么事都无法叫人放心,“何况,我现在连用剑都需要你和我附身才能使出恰到好处的招数,想想也太失败了。”
叶孤城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将前世朱珵珺对自己说的话讲给东向燕听。
“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言下之意,你以后用不着亲自上战场,也没人敢让你上。
对此,东向燕瞧他的眼神分外可怜。
“傻孩子,漂亮话不能当饭吃,自己一点儿武力值没有,等刺客刺背了,我能干什么,大叫救命吗?”
叶孤城哑然。
东向燕嬉笑着拍拍下摆,嘴巴里念叨道:“比起叫救命的那个我更想当救人的那个,唉,这样说来,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我这种注定不算个好皇帝啊。”
叶孤城默然,心思不知怎么乱成一遭,仅仅道:“休要胡言。”
东向燕无奈:“我有观察四周动静,没有人偷听,要不我怎么可能会说实话。说起来,应该是所有人都看错我了,我根本不适合当太子,更不适合当皇帝嘛。”
真爱是大锤子,正妻是大火炉,小妾是满世界矿藏,情人化身各地奇珍异宝……说他能当好皇帝他自己都不信!
“比起我,明明是你更合适啊。”东向燕笑嘻嘻的说道,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究竟透出何等含义。
叶孤城张张嘴,表情第一次出现明显的变化,他垂下眼帘,嘴角弧度有些苦涩和无奈。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你合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王者。”
因为我败给了你,哪怕只是如此你也定然会是一位令人心折的九五之尊。
东向燕不懂叶孤城的神奇来历,所以有听没有懂是当然的。
但是在他心中,没法自由的挥动大锤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叶孤城断然否决了自己的偷懒计划,想想简直心碎。
东向燕两手捏腰,向天发出不甘的气音。
“啊!啊!这下要少不少乐子啦!”
叶孤城轻轻笑了起来,附近斑驳错落的光影穿透他的身体落到地上,空气在这一刻笼罩上昏黄的光线,将他衬托的好似仙人一般超凡脱俗,
“不要想着偷懒,好好成长吧。”
他的手掌落到东向燕头上,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恍惚的好似看到若干年后,两人并肩而立的景象,那是何等契合完整的一对,让画师都无处着手以至于兴叹落寞的放下笔去。
第14章 隔壁王叔
七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大越国太子殿下正好到了慕少艾的年纪。
平时板板整整一身的明黄衣料,踏着阳光从廊下漫步而来,芝兰玉树的一道身影,叫不知多少年轻的宫女看花了眼,悄然红了脸颊。
尤其是这位小小少年前朝的名声极好,数位大儒太傅对他是赞不绝口,曾对已入不惑之年的陛下赞曰。
腹有诗书气自华,太子殿下已有华盖于顶的气象。
以此可见,经过这几位文界官场泰山北斗的宣传,东向燕小小年纪已经火到什么地步!
而且随着他身量渐长,举手投足间带出几分前世的洒脱,更是在待人接物上令人有如沐朗风之感。
不是那文弱的秀才,而是快意豪情的真性情,这一种发自肺腑的变化,也让不少武官对他怀抱不低的好感度。
总之,大越王朝建立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能年纪轻轻就让朝野内外交口称赞了,由此可见——东向燕精分程度之深厚←
出外将自己的笑容控制在三分左右,衣饰打扮交给年纪大起来的宫女伺候,自己只需要负责倾听,送礼,微笑,然后适时说几句合适的话,接着走了个过场,然后这就算完了。
几次代父皇出宫去朝中重臣家里贺寿送礼,东向燕就是这么干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贤明,仁君的称呼就这么传了出来。
多亏大越在父皇的治理下只要小心一点儿,还不至于犯了口舌之罪,但是首次听到宫里有人这么说的自己还是大发雷霆了一次,故意惩罚了好几个人叫他们收敛。
他以为自己做的不错,算是有点儿政治敏感度了,没想到回头自己就被父皇叫去,问自己干嘛要阻止,让他们说啊。
东向燕:“……”
好吧,反正我傻,听不出你这是真心还是……好好,您就是真心的。
这么一对傻人有傻福的傻父子就这么和平相处了七年,七年之间,就跟开了先例后头也顺利一样,宫里多出不少孩子。
皇子方面以东向燕为首,往下排了六个,分别以廷,玎,席,羲,易,翼为名。
女儿方面以华妃所生大公主朱珥霖最为尊贵,剩下的无不是贵人,美人生的,地位不高,连名字也是随便取的,想也知道在她们能平安长到可以邀宠的年纪,还要泯然人众一段时间。
不过话说了这么多,东向燕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是无疑的,但这也让他不像是小时候那么自由,无论做什么身旁都跟上一堆眼睛。
讲道理,东向燕憋屈的快疯了,就想快点儿到能出宫的年纪,眼巴巴等着他爹把他踢去军营呢!
东向燕高举双手做祈祷状。
“老天保佑我家父皇快点儿嫌弃我把我踢出宫去!”
“……”这七年间一直跟在他身旁,看着东向燕长大的叶孤城无疑是最为了解他本质的那一个,早知道这人不会老老实实当个盛世太子,但是听到他现在叫嚷的话……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叶孤城蹙起眉头:“你这样乱来,终有一天会给自己惹祸。”
东向燕光棍的摇着腿,一脸赖皮的说道:“我有保命的办法啊,大不了换层皮混迹江湖,当个逍遥快活的大侠多好。”
叶孤城摇着头,想不懂旁人追求的生活落到东向燕身上怎么就这么不愿意。
“距离去演武场还有半个时辰,你还不更换衣物……”话没说完,东向燕已经把芍药她们叫进来,又是沐浴又是更衣,接着上身一套骑马穿的胡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去了。
讲真的,这么多年,也就重新能骑马的日子让东向燕可以松快松开,太子这个职位,各种意义上的不好当。
“太子殿下。”
东向燕一到演武场东边的马场,立马有一群人问好,他挥挥手不介意的叫他们起来,然后对安静站在一旁顶多叫自己一身的太平王道:“王叔,等下又要麻烦你了。”
“太子殿下多礼,这是老臣的义务。”太平王一生戎马,三十多岁才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今日也到了,不过东向燕没看见。
四处张望一下,东向燕笑道:“表弟没来吗?”
提起自家儿子,太平王神色柔和些许:“犬子闲不住,已经率先挑了匹小马撒欢去了……”说话之间,远处一匹小红马已经在马上人熟练的动作下向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东向燕眯起眼睛,绝佳的眼力轻易捕捉到马上少年的模样,同为总角之年,自己不用扎两个揪揪真是太好了!
一面在心里庆幸,东向燕还是装出一副太子的样子,板起还留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
“表弟颇有王叔的风范,小小年纪就能将马匹驾驭的如此娴熟,以后也定会是我大越一员猛将。”
太平王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但是看眼神那也应该是非常满意东向燕的夸赞的。
真好懂!
东向燕早习惯了朱家男人不容易生崽,一生崽就疼得不行的崽子控风格,所以别管太平王多么态度冷硬,只要多夸他家崽,你瞧,这不是立刻如沐春风了吗?
“小九,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儿子的身影距离这边儿还远远的,太平王就招手叫他过来见礼。
皇家的演武场一向皇室子弟共用,不只是东向燕未来那些弟弟,像是皇帝的兄弟之子,本朝王爷的世子也有机会在这里学习弓马,顺便培养宗室子弟之间的感情。
有太平王这么一声招呼,小名小九的太平王世子当然牵着马过来,比东向燕略矮的身子,表情却比他匮乏的多了。
说实话,在看到这位表弟之前,东向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笑脸面瘫,但等见过他之后,原来还有人能和叶孤城一样神情冷峻。
东向燕情不自禁去看看表情匮乏的太平王,再看看小小年纪板起脸蛋,做苦大仇深状的表弟。
好嘛,一家子面瘫,这算家学渊源?
东向燕内心打了个突,摆摆手叫伺候的人退下,有了表弟不好接触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