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要去抢回来,刚直起身,就听她对着手机道:“去做作业吧。”随后利落收起了手机。
我泄气般又坐回去,那些兴奋、喜悦、若获新生的复杂情感随着电话的挂断,也如被斩断了根茎的草叶一般,慢慢失去了生气,复又归为一片荒芜。
宁诗在剩余的茶汤里又加了点沸水,端起来喝了两大口:“你现在聊得这么起劲,有想过到时候怎么接他一起生活吗?”
我还真有想过。这件事难点在于怎么同宋柏劳解释优优的存在,要是他非常排斥和我有孩子这件事,甚至不想认回优优,那我就……
“我到时可以离婚吗?”我问宁诗。
她端着碗愣在那里,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以开花的青蛙或者会跳舞的石头,充满了不可思议与难以理解。
“你对宋柏劳……不,你对alpha还真是毫无眷恋。”
她汲汲营营一辈子,在上流圈里摸爬滚打,手段用尽,不过是想争个“alpha夫人”的名头。在她看来轻松得到这个头衔的我,不说偷着乐,怎么也该紧紧扒着宋柏劳才是。现在竟然提离婚,简直匪夷所思。
“每个人追求不同。我视若珍宝的,你弃若敝履,反过来也一样。”她手机也收了,我与她又没话好聊,起身准备要走。
“这样也好。”
院子里的惊鹿忽地发出“嗒”地一声。
我莫名看向她:“什么?”
她撑着下巴道:“为什么当年你后悔了?”
她的话看似没头没脑,我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那些疼痛的记忆,不甚美好的过去,都是我极力想要避免回忆的。以前是因为负罪感,现在是因为恐惧。
知道我怀孕后,宁诗秘密将我送进一家私人诊所,准备择期引产。
起初我并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他不是“爱”的产物,也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的降生,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但很快,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我开始想将孩子生下来,想将他养大,想要成为一个……和宁诗不一样的“母亲”。
然而宁诗却不容我拥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她对我的出尔反尔勃然大怒,怒斥我是个不要脸的**,丢光了她的脸。
她让护士按住我的手脚,命令医生将麻药推进我的体内。期间无论我怎么哭喊着求她,她始终冷眼旁观,不为所动。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我失去意识后就像过了几秒,可当我再醒来时,小腹上已经多了一道伤疤。
七年前,我们是同谋,也是共犯。
我一直以为我杀了他,我和宁诗一起杀了那个孩子。
当知道他还活着时,我内心无比喜悦,每一寸都被阳光普照。
“因为从病房的后窗看出去……那里有所幼儿园。”我冲宁诗笑了笑,离开了茶室。
回家的路上,我在一家面包店买了几杯提拉米苏,算作回去给宋墨的“伴手礼”。
由于正好撞上晚高峰,一路上车子有些堵,走走停停开到上山,我胃都难受起来。
进了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倒是正好赶上吃饭。宁诗那杯苦茶喝得我没有胃口,将蛋糕盒给九嫂,我坐下盛了碗汤,让佣人不要给我拿饭。
宋柏劳今天似乎格外繁忙,餐桌上都在用手机回邮件,看到有不对的地方,就直接打电话给写邮件的骂一通。
宋墨因为有了我的提拉米苏做饭后甜点,吃着饭脸上都不自觉露出微笑:“妈妈,今天老师陪我看了《奇奇乐园》!”
《奇奇乐园》就是最近上映的那部动画片,我一直想找时间陪他看,想不到最后还是叫他的家庭教师先了一步。
“好看吗?”
“嗯!”他用力点头,又用一种万分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我想去游乐园。”
失策,今天的汤有点油腻,喝下去那种恶心感没消减,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好啊,什么时候我带你……”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坐在对面的宋柏劳突兀地中断了谈话,拿开手机拧眉看着我。
“你干什么?”
除了吐,我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我懒得理他,想将反胃感压下去,但不太成功。
在一阵迅猛的胃部翻搅后,我终于憋不住了,捂着嘴迅速冲向厕所,椅子划过地板带出极大的动静。
而在两秒后,几乎同样的声音紧随其后。
第三十二章
【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做人也是。】
抱着马桶,我将胃里的液体全吐了出来。由于呕吐得太剧烈,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发力,眼泪横流。等没东西吐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喂,你还好吧?”
按下抽水键,我扯了点纸巾,抹去脸上的污物与泪水,回头去看门口的宋柏劳。
他扶着门框,脸上竟然显出一些极似“担忧”的神色。但眨眼间,眉心渐渐隆起,薄唇抿成不近人情的直线,那张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我更为熟悉的“不耐”。
“说话啊。”他走进洗手间,半蹲到我面前,犹豫了两秒,抬手抚上我的额头。
眼前暗了又明,肌肤触到熨帖的热源,我微微掀唇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倦累侵身,眼皮控制不住地要耷拉下来。
“刚刚回来的路上有些晕车……”
我话还没说完,宋柏劳的手掌便收了回去。
真可惜……
到底可惜什么,吐到脑袋发懵的我也理不清楚,只是一瞬间这个想法特别鲜明罢了。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起得来吗?”
我迟疑了会儿,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确定他的确是要扶我起来的意思,这才握住了他的手。
膝盖麻软无力,我摇晃了一下,踉跄着靠进他的臂弯才算稳住身形。
“谢谢。”肩膀撞进他结实的胸膛,透过薄薄的衬衫,有那么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皮肉下心跳的鼓动。
他手臂环在我腰间,半搂半抱着将我扶出洗手间。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头晕想吐。”
早在门外等了多时的九嫂见我们出来了,忙快步凑过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宋柏劳道:“骆梦白去国外出席研讨会,要半个月后回来。”
九嫂没了主意:“那……”
“不用。”我打断两人,“就是晕车,休息一下就好。”
“那我让厨子给你煮些粥?”九嫂提议。
我摇摇头:“我没胃口,给我准备些水就行,别的都不要。”
九嫂:“好好好,我等会儿就给您端去。”
宋柏劳将我扶到床上躺好,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床沿坐了下来。
我还有些不太舒服,就没管他。
“还想吐吗?”
我陷在柔软的羽毛枕里,意识逐渐昏沉。
“不。”我闭上眼,“就是累。”
朦胧中,似乎有只手从发顶一路将我抚摸,动作轻柔,拖着指尖往下,脸、脖子,再到肩膀,最后隔着被子停在腹部。
“真的是晕车吗?”他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飘忽轻缓,接近呢喃。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回答他,却怎么也不成功,都不知道要说这床太好睡,还是我太容易睡。
夜里我觉得口渴醒过一次,人不怎么清醒,一切更像是凭本能行事。
我可能无意识叫了渴或者自己摸索着要喝水,很快便被扶坐起来,背脊靠在一堵温暖的“墙”上,唇边送上甘霖。我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有些急,不小心呛咳起来。
“你怎么喝水都不会喝?”“那堵墙”移开杯子,语气不悦,似乎惊叹于我可以这样没用。
咳完了,我往旁边一滚,重新卷好被子入睡。因为觉得“墙”很烦,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耳边传来杯子重重放下的声音,透出浓浓不满。
过了几天,我的手恢复良好,去医院拆了固定绷带。医生说先不要提重物,其它都可以自由使用,于是我重新开了直播。
可能是之前的官司带动了路人的好奇心,我的在线观看人数并没有因为我长期请假而减少,反而比之前72小时直播制作《龙宫》时人数更多了,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由于医生让我不要一下子太集中的使用我的右手,今天我们就来做一个裱花练习吧。先从家里找出一个漂亮的大盘子……”我朝镜头展示了下我自己找到的纯白欧式浮雕餐盘,“就像这样的大盘子。”
【我查了下,五位数,买不起……】
【买不起+1】
看着屏幕上一溜的“买不起”,我愣了愣,尴尬道:“我是随便找的,不知道这盘子这么贵……”我干笑两声,“对,可能是放错了,这应该是收藏品。”
前天我还看到九嫂用它盛鱼,之前记得宋墨好像失手打碎过长得差不多的一只碗……
“奶油霜是我提前做好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现在混入需要的色素就可以用了。”我用牙签蘸取紫色色素加入奶油霜中,快速搅拌两下,并不搅匀,“夏天了,教大家做绣球吧。”
选出合适的裱花嘴,将奶油霜装入裱花袋,左手捏住裱花钉,旋转基座的同时右手均匀挤出奶油霜。
“墨墨?他在上课……对,他在家里上学。”做了几朵绣球后,我调整颜色,又做了些奥斯丁月季。
说起来院子里好像种了两棵奥斯丁月季,在阳光最好的那一面,花爬架上开花开得十分壮观,粉色包菜状的花朵经受住了烈日的考验,在这个夏季不断绽放。
【我为我过去骂过主播道歉,果然常星泽不是好东西,竟然卖用过期原料做的蛋糕!垃圾!】
我的手顿在那里,因为这则评论而失神:“过期原料?”
心里想着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可屏幕上给出的答案却偏偏相反。
与我的名誉权官司不容乐观,常星泽与向平竟然又爆出用过期原料制作糕点的丑闻。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我对许美人感情深厚,并不想看到它因为这样的事而走向末路。
它的出生充满温柔颜色,落幕不该这样背负污点。
之后的直播我就有些心不在焉,完成了餐盘装裱后,我匆匆下了直播,让司机送我去了许美人。
半路收到一封琥珀后台发来的邮件,说有位坐拥粉丝千万的美食圈自媒体想要采访我,问我愿不愿意。
我想着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便回复说可以。
司机将我载到许美人店前,不过一个月,门口从大排长龙,到门可罗雀,现在干脆还被贴上了封条。
望着大门上巨大的交叉十字,我心情复杂难言,心痛又懊丧,简直想将向平再约出来打一架,看看他那颗脑袋里到底有没有脑子,是不是空的。
“师兄?”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忙转过头,果然看到小竹抱着一箱杂物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常服,梳着马尾辫,脸上曾经的灿烂笑容全都不见,整个人都十分灰败黯淡。
我见她箱子里不少私人物品,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小竹垂下眼:“店被封了后,星泽哥就走了,大师兄也联系不到。我父母希望我回老家,我今天过来拿些东西,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许美人为什么会用过期原料?”我严厉地盯视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分表情。
小竹脑袋垂得更低:“不关我的事,都是大师兄他……他说过期一两天不要紧,还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你忘了当初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吗?”在车上我也搜了那些报道,根本不像她说的是过期一两天的问题,有些原料里甚至已经生了虫,还有的霉斑都长出来了。一想到我曾经把这样的问题蛋糕买回去给宋墨吃,我就胸口一阵闷痛,气得呼吸都不畅,后悔那天怎么没把向平打死。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他才走了两年,你就把他的话吞进狗肚子里了?”我很少说这样重的话,可今天实在忍无可忍。
小竹像是被我吓住了,断断续续竟然哭起来。
“对不起师兄……”她抬头看向我,眼里蓄满泪水,“是我不配做师父的弟子……我没脸见他……我们把许美人弄没了,怎么办……许美人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