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窒,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他心里对这件事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我根本没有理由不答应。
宁诗是我妈,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和他关系又不亲密,我为什么不答应?朱家搭上阮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能有机会讨好阮家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有一百个我肯定会答应的猜想,却不肯信那唯一一个真相。
在他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唯利是图的小人?心机深沉的野心家?
我垂下眼,疲惫道:“你既然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我对你其实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商业作用,倒不如干脆解除婚姻关系。”
书房一片静默,忽地,我前襟一紧,被猛力扯向书桌另一端。
我只好慌忙撑住桌面维持平衡,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宋柏劳阴鸷可怕的眼眸。
“你耍够了我,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他攥着我的衣领,凑得很近,“少做梦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他视线在我脸上巡视一圈,冷硬道:“一切都是骗局,是你的伪装,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可笑我以为你变了,”他松开我,表情嫌弃又痛恨,“结果你还是这么令人……恶心。”
我从不知道,“恶心”二字竟然可以有这样大的杀伤力,甚至超过我所知的一切脏话。
我站直身体,胡乱抚了抚胸前的褶皱,抬头冲他笑了笑,嘴角都在颤抖。
“你说得对,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变。”
我也的确不爱他。
第三十六章
【梁秋阳问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谈恋爱。为什么要谈恋爱?爱这种东西多麻烦啊。】
与宋柏劳的谈话在非常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他不同意离婚,让我彻底打消念头,还让九嫂拿走了我的身份证件。
或许我就不应该主动提离婚这件事,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我成为“先”开口的那个人?我不提,他迟早憋不住也会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但现在我提了,爆出朱璃与阮家婚讯的当天就提了,仿佛终于完成任务,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
他作为一名高贵优秀的alpha,怎么可能甘心被我这么玩弄?不为别的,光为出一口气,他都不会同意离婚。哪怕他看到我真的很恶心。
我锲而不舍地打了宁诗两天电话,到第三天,她终于接了。我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标记朱璃的alpha是阮凌和,这才叫我偷文件。面对我的质问,她毫无愧疚,大方承认了对我的隐瞒。
“你别怨我,我也就是前两个礼拜刚知道。”她语气听着淡然,实则刻薄,“算朱璃那小贱人运气好,竟然是被阮家少爷标记的,也算咸鱼翻身、一飞冲天了。这两天云生高兴的不得了,忙着和阮家联络感情呢。到底是准岳父。”说到最后,她冷笑一声。
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朱璃掌控之下,但对朱云生来说就跟中了彩票头等奖没两样,是天降的喜事,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你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有多难堪吗?”
宋柏劳与我本就是商业联姻,是基于两家合作才结的婚。现在朱家背弃盟约转投阮家,我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起来。就像本来精心准备的一场生日宴,临到头才发现记错了日期,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讽刺无比,连花大价钱买来的蛋糕,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就是那个被写错日期的蛋糕。就算什么也没做,存在的本身已经是个错误。
宁诗道:“想过啊,就是想过才不怕。骆青禾要竞选议员,行事必定小心,就算宋柏劳迁怒你,他又敢怎么样呢?朱家和夏盛还没签协议,也不算毁约,最多就是失信。但无奸不商,哪个做生意的不奸诈?你给他白睡几个月,到离婚一点好没捞到,他一个alpha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想的还挺周全。
要是让她知道宋柏劳不肯跟我离婚,说不定还要觉得是我赚了。
我不想再跟她纠结那些谁对谁错:“既然我对你们已经没用了,优优是不是也可以提前还给我了?”
只要孩子可以回到我身边,所有一切,宋柏劳也好,朱家阮家也好,随他们怎么斗。我会带着优优离开香潭,再也不掺和进这场商战大戏里。
我走后,哪怕他们天翻地覆。
“嗯……”宁诗沉吟稍许,“最近都在忙朱璃的婚礼,我抽不出空来,等他结完婚再说吧。”
朱璃完婚起码还要两个月,我还得煎熬六十多天……
我咬了咬唇,试图和她商量:“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去接他……”
“我说了,”宁诗打断我,语气强硬,“要等朱璃结完婚再说。一切还没完全定下来,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就乖乖等我电话吧。”
她发出警告:“不要忤逆我,宁郁。”
听筒传出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我怔怔坐在床上,半天才拿下手机,望着恢复常态的桌面闭了闭眼。
“妈妈?”
我循声回头,宋墨趴在门后悄悄看我,与我目光接触后,又飞快奔过来扑到我怀里。
“妈妈!”
我快速收拾了下情绪,摸着他脑袋柔声问:“怎么了?今天这么粘人,一直叫我。”
宋墨抬起头:“我病好了。”
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可能看出我的茫然,噘着嘴小声提醒道:“……游乐园。”
我一下子记起来,的确答应过病好后要带他去游乐园的,这阵子糟心事太多,都把这个忘了。
“对不起啊,最近太忙把这件事忘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去好不好?”我捏了捏他的小脸。
“明天!好啊好啊。”他耷拉着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来,噘着的嘴也迅速向两边拉长,形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游乐园,游乐园……”他在房里欢快地跳来跳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去游乐园!”
看着他这样快乐,心里那点烦闷似乎也有所消减。
晚餐时,宋柏劳不在,我与九嫂说了明天带宋墨去游乐园的事,让她安排车子。
“游乐园人多,您一个人带小少爷怕是会不方便,我和您一起去吧,有什么还能搭把手。”
她这话说得得体又漂亮,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提防我跑路。
我拧眉问她:“以后我去任何地方,都要有人跟着吗?”
九嫂一愣,连连摆手:“您想到哪儿去了,先生没让我们监视您,您想到哪里去都可以,我们不会拦着您的。游乐场人多,最近又热,您第一次带小少爷去,我是真的怕您应付不过来。”
这样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我想岔了。”
不跟着就好,不跟着逃起来也方便。他们要是一直盯着我,去哪儿都跟着,我怕就难走了。
翌日一早,我刚起床,宋墨便已经穿戴停当过来敲门。
他不停催促我快点刷牙,快点下楼,快点吃早餐,连到了车上,都要求司机快点开车。
要是有尾巴,他估计早已摇成一片了。
九嫂倒真的是经验丰富,将宋墨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大背包里,甚至还带了一支小风扇。
天气的确很热,小朋友的体力有限,兴奋地逛完整个园区,消耗得也就差不多了。
酷暑之下,兴奋都变为汗水,一点点从体内蒸发。他又太小,很多项目都不能玩,只能仰头看着一车车人尖叫羡慕不已。
所幸这家游乐园除了刺激的游乐项目,还有许多小电影和歌舞秀,都是小朋友可以看的。
“还没开始吗?”宋墨怀里抱着新买的毛绒玩具,屁股在座椅上扭来扭去。
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不要急。”
不大的剧场位子都没坐满,还在不断的进人。我同九嫂说了声去厕所,随后站起来往出口走去。
走廊里还有不少人,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真是不可思议,几个月前我对人群还满是抵触恐惧,而现在,我已经不再惧怕他们,可以自如在人流里穿梭行走。
上完厕所再出来,走廊里已经不剩什么人,可能是临近演出不给入场了。
“快开始了,妈妈你快点啊!”
往回走的脚步一顿,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心脏忽然失了规律,疯狂跳动起来。
我屏着呼吸转过身,不远处的玻璃门边,一个头上戴着纸王冠,手里拿着塑料宝剑的小男孩映入我眼帘。
他有着细长明媚的双眼,鼻子小巧秀气,已经开始掉牙了,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少了颗门牙,但仍然很好看,特别的可爱。
我恍然在梦里,机械地迈开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太突然,也太惊喜,让我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就算没有镜子,我都可以想象自己的五官有多纠结,它们在喜与悲间左右为难,无法达成统一。
“我不等你了!”
他没有看到我,继续往前走。
“优优……”我急急叫住他。
他听到这个名字疑惑地停住脚步,当看到是我时,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你啊。”
“是,是我。”我在他身前蹲下,抬手无比眷恋地抚上他的面颊,“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再隔着手机,而是真实的,能看到也能摸到的站在我面前。我眼眶发热,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歪了歪头,眉头逐渐蹙起。
这不像是个开心的表情,狂喜之后,我又开始惶恐。
他是不是不高兴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心里还在怪我这七年对他不闻不问?又或者宁诗向他传输了什么错误观念,导致他对我有所误解?
“优优……”女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尖锐地响起,“你干什么?”
优优听到声音立马转身跑向对方:“妈妈,这个人好奇怪啊。”
那是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人,随意扎着头发,汗水沾湿了鬓发,没有项圈也没有咬痕,是个beta。
我站起身,讪笑着介绍自己:“你好,你……你应该是优优的养母吧,我是他亲生父亲宁郁。宁诗,也就是我的母亲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对方看了看我伸过去的手,接着用一种仿佛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向我。
她将优优扯到自己身后:“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关系。我是有老公的,我老公才是优优的亲生父亲!你这个人青天白日的怎么瞎碰瓷啊?”
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懵:“不是,宁诗你认识吗?她七年前把孩子交到你们手上,让你们代为抚养的对不对?那天……那天我还跟优优视频过的,你记得吗?”
女人犹疑地盯着我:“视频?”她忽地像是想到什么,“你是说那个有钱的贵妇?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什么七年前啊,我们和她才认识几个月。我也不是优优的养母,我是她亲妈,亲妈你懂吗?他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和我有血缘关系的。”
我不懂。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优优如果是她生的,那我又是什么?
不,如果优优是她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我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艰涩喑哑:“既然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视频里要叫我爸爸,为什么要叫宁诗奶奶?”
我还保有一丝希望,一丝她是为了不被夺走孩子而故意骗我的希望。
哪怕我已经全身冰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不是拍戏吗?她看优优外形好,要他演个从没见过亲生父亲,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女人护着优优逐渐远离我,“她给的钱是很多,但我们也不是卖孩子的。你别乱来啊,光天化日的,你再骚扰我们我可报警了。”
眼前一阵晕眩,我脚步不稳地撞上一旁的墙壁,急促地喘着气,却像是根本没吸进多少氧气一样。
女人拉扯着优优往门外走去,优优不舍地望着近在咫尺地剧场入口。
“不看了吗?”
女人大力扯了他一下,警惕地关注着我的动向,低声道:“看什么看,快走!”
就像我是个变态,随时随地都会冲过去当街抢走她的孩子。
体内的力气恢复一点,脑袋也不再那么晕了,我走出场馆,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给宁诗去了电话。
响了十几下,我以为她不会接了,正打算播第二个,电话这时却通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