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看在他娘能带货的份上,甄琼早就放狗赶人了。如今也只能咬牙忍了,只要不碰他的丹炉,那院子里的破石头,想画就画吧。
唉, 当年诸道观交流时,他见过的怪人也算不少了,却没一个像米芾这么烦人的。看来喜欢石灰石的,果真不怎么靠谱。
哀叹一声,甄琼关了门,眼不见心不烦的开炉炼药。
这一忙起来,就让人忘了时间。等到甄琼觉得肚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时辰。今天怕是没什么成效了,他摘了手套和护目镜,走出了房门觅食。一出门,就见米芾还坐在桌前,对着湖里的石头写写画画。
也是有些好奇,甄琼走了过去。此刻米芾也停了笔,正美滋滋的欣赏自己的佳作。见到甄琼,也不嫌弃他的道袍脏了,只稍稍侧了侧身,兴冲冲道:“甄兄看我这画如何?”
甄琼看看那堆墨迹,又看了看对面的石头,指住了上面一处:“这个洞是椭圆型的,你画成了五边形。”
米芾:“……”
甄琼:“……”
两人对视片刻,米芾长叹一声:“也是我糊涂,不该跟俗物谈画……”
那自怨自艾的语气,让甄琼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高声叫道:“安平,去把我的臭豆腐取来,今天我要在院里炸臭豆腐吃!”
米芾勃然色变,匆匆卷起画轴,连声招呼也不打,夺门而去。米家的下人尴尬无比,连连道歉,收拾了桌椅笔墨也撤了出去。见人走了,甄琼才松了口气,多亏他的臭豆腐,以后要多做些,还能防小人呢。
安平面色有些古怪的问道:“道长,还要臭豆腐吗?”
也不怪米小郎君畏之如虎,那臭豆腐的滋味,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甄琼哼道:“不吃了,中午来个鸡肉就行。”
晚上他都跟韩邈约好了,一起去逛夜市呢。甄琼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走路比较多的缘故,竟然真瘦了些,还长了半寸。韩大官人如今时不时就陪他出去逛街,吃了好几处夜市,应该是重新对他生出了好感吧?
一想到这里,甄琼就浑身干劲儿,草草吃了午饭,就钻进了丹房。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钻了出来。飞快跑去擦擦洗洗,还换了身新道袍,他兴冲冲就往前院冲去。韩邈这时该回来了吧?
安平在后面急急叫着什么,甄琼权当没听到,就这么大步闯入了主院。
然而看清里面情形,甄琼脚步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见韩邈正挽着个年轻男子,笑得畅快。见到了甄琼,他似乎愣了下,大步走来:“安平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甄琼有些神思不属,盯着那个陌生男子。韩邈为啥牵他的手?
像是注意到了甄琼的目光,韩邈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的总角之交孙庞民,今日刚到的京城,晚上要给他接风洗尘,怕是得爽约了。”
说着,他转头对那人道:“孙小乙,这就是我说的甄道长了,可是我家恩人。”
那青年闻言,也笑着走了上来:“既然道长是景声的恩人,自然也是孙某的恩人,不如同吾等一起到任店喝上一杯?”
韩邈皱了皱眉,孙庞民这小子是个无女不欢的,他可不想让甄琼见识这些。
甄琼虽说头脑发懵,却意外把这皱眉的动作看在了眼底,立刻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天太累,不想出门了!”
韩邈的眉峰一挑,这是生气了?也是,穿了新衣过来,却被爽约,足能令人不悦。只是孙庞民实在是个口无遮拦的,若是在他面前漏了端倪,怕是会吓到这小道。
于是他笑道:“那就改日好了……”
谁料一旁的孙庞民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最近几日可不成。韩大我要借几日,夜夜笙歌,抵足而眠才行。”
甄琼眼尾一抽,转身就走。韩邈嫌弃的甩开孙庞民,却也知道此刻不好追上,只对刚赶来的安平道:“你是怎么照料道长的?”
安平一头雾水,委屈的不行。甄道长走得匆忙,他真是没追上人啊。这才没来得及告知道长,阿郎今晚有事,不能出门的消息。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辩解,唯唯行了礼,赶忙追了出去。
一旁孙庞民见此情形,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你还真在意那小道。”
韩邈冷笑一声:“我都说了,那是恩人,你还想做什么?”
刚才那句挑衅太过,不是存心作弄,他当真不信。
孙庞民嘿嘿一笑:“我就是看那小道俊俏,逗弄两下。勿怪勿怪。”
损友如此一说,韩邈心底也是一动。琼儿虽说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基本礼仪还是有的。除非米芾那样,一见面就得罪人的主儿,他还真没对多少人失礼。可是刚刚情形,真有些异样啊。
谁料稍一走神,那张讨人厌的脸就凑了上来,孙庞民好奇道:“难不成你真看上那小道了。”
韩邈呵呵一笑,抓住了他的腕子:“不是不醉不归吗?为兄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
孙庞民顿觉不妙,他酒量哪能比得上韩邈?然而不由分说,韩邈拖了人就走,哪容他挣扎。
这边,回到了偏院,甄琼半步不停,蹭蹭跑回了屋,一把甩上了房门。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安平可没过这架势,赶忙道:“道长还未用晚饭,今晚想吃些什么?”
“我累了,不想吃!”
屋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叫声,听起来似乎余怒未消。被弄得一脸发懵,安平却也不敢叨扰,想了想,自厨房取了些点心、饮子,放在了外间桌上,轻声道:“道长若是饿了,外间桌上有吃食,可以垫垫……”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屋中人作答。安平摇了摇头,轻轻退了出去。
闷头趴在床上,甄琼满脑子全是那姓孙的身影。他可比自己高多了,看起来还瘦削,却不显文弱。两人称呼还那么亲热,还说抵足而眠……
明明没吃梅子,甄琼却觉得自己嘴里酸的厉害,让人着恼。翻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半个多时辰,他终于还是把头埋进了柔软的锦被里。明日再看看吧,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呢?
※
任店的雅阁中,已是娇声一片。有人喂酒,有人唱曲儿,有人抚琴。窗子还开着,能看见下面长长的廊道下,数百名伎子彩绸飘摇,曼舞轻歌,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致,就连樊楼都逊色几分。
然而有一道身影,与屋中气氛格格不入。韩邈端着个酒杯,斜倚在榻上,连身边的女子都不敢造次,只乖乖斟酒。
许是瞧他这模样不顺眼,一颗枣子砸了过来:“有你这样接风的吗?”
韩邈偏了偏头,避过了那枣,淡淡道:“先父丧期未满。”
这话倒是让孙庞民有些尴尬,也坐直了身:“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次回京,确实是听到了些消息……”
见他难得正色的模样,韩邈挑了挑眉。孙庞民也不在意,挥手让那群伎子关上窗,齐齐退了出去,这才道:“你那香水铺,生意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之前的“春归”,还只是在东京打出了名头。等“夏凉”半月内卖个精光,连应天府都传开了这“香水”的妙处。实在是洒香水比熏香方便太多,气味更是怡人。
坊间也不是没有仿制的,但最多也只是像大食来的蔷薇水,不是太浓,就是太淡,始终没能学到韩家香水铺的真髓。
无利可图,自然会有人打起了韩家香水铺的主意。
“你可是听到了甚么?”韩邈也放下了酒盏,问道。
他这损友,出身将门。官职虽然不高,又被文尊武卑压得抬不起头。但是消息当真是灵通,在西军亦有些门路。
孙庞民也不答,只是用手沾了些酒,在桌面上写了一字。
“高”。
韩邈瞳孔猛然一缩,会被孙庞民如此忌惮的“高氏”,只有一个,正是高太后的母家。她的曾祖高琼,乃是太宗的从龙重臣,还曾在“澶渊之盟”里立过大功。后辈亦有不少子弟从军,乃是不逊曹家、折家的累世军门。
若真是太后的亲眷想要动手,难怪孙庞民会巴巴跑回京城,只为提醒他一声。
然而看了看那字,韩邈还是伸手拂去了。孙庞民皱眉道:“你是不信?”
“放心,我自有安排。”韩邈淡淡答道。
盯了他半天,孙庞民面上突然一松,倒了回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就不管了。来人,赶紧来人唱曲儿!”
这一嗓子,又招来了一群莺莺燕燕,欢歌再起。见孙小乙那副乐不思蜀的模样,韩邈摇了摇头,掏出两块银子,扔在了地上:“谁灌醉了他,就赏谁了。”
那群女子眼睛发亮,也不管孙庞民气恼的叫嚣,咯咯笑着围了上去。看着那小子左右难支的模样,韩邈笑着重新端起酒杯,靠在了软垫上。
琼儿当真是生气了,明日还要好好哄哄才行。只是他因何如此气恼呢?酒杯凑在了唇边,压住了那一抹悄然浮出的笑容。
第45章
大半夜, 甄琼饿醒了一回, 爬起来吃光了点心, 还喝了两杯水,又倒头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迷迷瞪瞪的坐起身, 他呆了许久,突然叫道:“安平!”
安平早就守在外面了。昨日甄道长没吃饭就睡下了,阿郎回来听说此事, 又把他训了一顿。今早也是等了许久, 不见人醒,又吩咐了让人多睡会儿, 才出门办事去的。因而安平不敢冒然吵了甄道长,正心急火燎呢。听了呼唤, 他赶忙入内:“小的在!道长你可算醒了……”
他话还没说完,甄琼就道:“韩大官人可还在家?”
不问个清楚明白, 他真是不甘心!
安平赶忙道:“阿郎出门办事了,说是下午才能回来。”
甄琼看了看天色,也知是自己起晚了。想了想, 又问道:“昨晚那客人呢?”
“道长可是说孙郎君?似乎还没醒, 宿在主院……”安平刚说完,就发现甄道长脸色都变了,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地了?
甄琼从床上蹦起来,在屋里绕了好几圈,犹觉心头冒火, 狠狠一握拳:“我要出门吃饭!”
他再也不减肥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安平小声道:“那,那道长想去何处用饭……”
这时辰,早饭估计都没得卖了吧?
“去任店!”甄琼咬牙切齿,挤出了那三字。他倒要看看,任店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虽然不知小道长这是怎么了,但是如今阿郎不在,安平也不好阻拦。只劝了几句,好歹让甄琼多带了些钱,才命人套车,出了大门。
任店位于任店街,在内城偏东,距离韩府并不算近。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任店的大门前,甄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哼了声:“还不如樊楼!”
当初韩邈一到东京,可就请他去了樊楼。光看门面,这任店就大大不如樊楼!
安平简直哭笑不得。这大中午的,店里的伎子们还睡着呢,没了那抹丽色,任店当然看来不如樊楼了。他只能陪笑道:“樊楼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自然要胜任店一筹。樊楼距此也不远,道长要不换个地方?”
任店和樊楼就差两个路口,还当真离得不远。
甄琼却摇了摇头:“不必!就在这里吃!”
说不定这里饭菜更好吃呢?还是要试过才行!
安平还能说什么,只能带着甄琼进了酒楼。并未在下面大堂寻座,安平乖觉的选了个雅阁。这里的花销自然要比楼下多些,万一甄道长觉得贵,他就可以提议把账挂在阿郎的账上。虽然不知道甄道长在气什么,但显然跟阿郎有些关系。甄道长又是个爱财的,不用付钱就吃这么一顿。万一念起了阿郎的好,消了气,不就好了?
安平的机灵心思,甄琼是全没察觉。坐在雅间里,店小二噼里啪啦报了一大串菜名,甄琼听得头的都大了,直接道:“你店里的招牌菜,来五样!”
只一位,五盘怎能吃得完?那伙计愣了下,却见一旁安平对他使了个眼色,也不敢多言,陪笑道:“小的这就去传菜。道长可有什么忌口的?要喝些什么?”
“没有!不必!”甄琼断然拒绝。
那伙计见屋里气氛有些不对,立刻退了下去。
不过多时,一盘盘精美菜肴就送了上来。甄琼看着满桌的金盘,才发现自己点的多了,于是对安平道:“你也坐下吃!”
“啊?”安平愣住了,什么时候他能跟主家的贵客同桌了?
“快吃!不可浪费了!”他有钱,自然能请别人吃饭!甄琼愤愤想到。
见甄道长如此果决,安平也不敢再推辞,虚虚坐到了侧面。甄琼也不管安平,举筷就吃了起来。
这羊肉不如朱雀门外的煎羊肠好吃。这蒸鱼比不过州桥东起第四家的滴酥水晶鲙。这是啥玩意?还没有鹿家的肚肺有嚼头呢!点心也是王家的攒盒更香甜……
一盘盘花团锦簇的珍馐,嚼在嘴里却跟嚼蜡一样。甄琼也想不起当初樊楼的饭菜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只有那一道道同韩邈吃过的夜宵,牢牢记在心间。
他突然停了筷:“这几道菜,要多少钱?”
安平也赶忙停筷,瞅了眼,小心翼翼道:“没有点酒,这一桌应当不超过五千钱……”
他正想说,不必担心,可以挂在阿郎账上。谁料甄琼却哼了一声:“果真是来吃金盘的!”
他跟韩邈从街头吃到街尾,也花不了五百钱。这么难吃的菜还敢卖这么贵,真是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