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晟钰换回自己的脸后,厉元帅背这手,瞪着眼,上上下下对着林晟钰好一番打量,末了,来了一句总结,
“真是像!”
“就这张脸,往朝堂上一戳就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我助你一臂之力。”
“……”林晟钰总感觉厉元帅自顾自说这一串话的时候似乎很高兴,高兴得让人有些忐忑。“我想要回自己失去的。”试探地答了一句。
“好——”厉元帅一听,却是更高兴了,一转身,回到书桌前拿出一方小小玉佩递到林晟钰手里。
“自己的,就绝不能给别人。跟你父皇的想法一样,我喜欢!这块玉佩你收着,紧急的时候可以直接调遣大内侍卫。”
林晟钰这下子彻底明白了,调动大内侍卫的信物必然是由国主托付的,厉元帅这里,原来是父皇早早已做了安排。
“我的人马轻易不能冲击宫闱,若要围一下宫门什么的倒是可以。”
“足够了。晟钰先行谢过元帅拥戴之恩。”
“嗯。那不多说了,送你回去,不可久留。”厉元帅起身就吩咐人安排车马,要送林晟钰出门。
林晟钰一时着急,也顾不上犹豫了,拦着人问:“晟钰尚有一事相询,望元帅实言相告——元帅可知太子下落?”
“太子?是说曹显啊。我不知道啊,最近有听说被偷送往大元了。”厉元帅一脸不耐的表情,明晃晃地挂着——问这个干嘛,多事!——的意味,其实也是在林晟钰的意料之中,只是见此状况涌起的伤心还是一时难以自持。好在,厉元帅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是雷厉风行地将他连同刚刚烘好的衣物一起囫囵塞进了一辆新马车,悄悄运回了客栈。
☆、露脸
大雨初歇,才有得夏日里的片刻凉爽。这一日李相爷下朝,恰好一阵朝雨下透,彻底赶跑了暑热。小轿里湿润的凉风一兜,真是浑身舒畅。日子过得爽,李相爷一时来了兴致,决定拐到洪福楼里小酌一杯。要说各地的京城里,总少不了那么一座洪福楼,专供那上等菜,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一般般人轻易进不了门。李相爷在这洪福楼里自有一预留的雅间,靠窗临河,风景最是精致。偶尔自个儿享用或者招待一下元使之类的贵客,都是享受,也倍有颜面。李相爷喜欢,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一落轿,七八个小二连带着掌柜都一起迎了上来,最后还是由掌柜亲自带去了二楼那雅间。
“相爷您有些日子没来了啊。”掌柜的一边小心领着路,一边找着话问。
“天热啊,事儿也多。”李相爷应得随和,心想着确实是好一阵忙了,不过,忙得值了,事事顺利着呢。
“那是,这一国百姓的大事都您老扛着呢。”掌柜的贴心应和着。
洪福楼二楼设了一圈的雅间,中间围了一宽敞的厅堂。掌柜的别出心裁设了一座说书堂,日日定着时辰说上两段俗事趣闻,供贵客饭后消遣。一楼的客人得了允许可以栽堂前落座,雅间里的客人开着门就可以听,方便。
李相爷跟着掌柜的上到二楼的时候,恰逢说书堂下午场开讲。台上说书的老先生惊堂木一搁,范儿摆开,一开口中气十足,字字珠玑,抓人耳骨,
“话说咱太子爷,那与元朝使臣是特别有缘。不说打小远离朝纲,身为质子,那时候的交情,就说眼下——大家不都知道年初太子受了冤,入了狱,失了踪迹。可事实上,他是又得了元朝使臣的帮助,偷偷转去了元都了啊!……”
李相爷往常也很喜欢洪福楼的这书场,欣欣然听了两句,越听越是心惊肉跳。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歪曲事实,非议朝政!”李相爷怒气冲冲一声吼,手指着脸色煞白的掌柜不住地抖。吓得半死的说书先生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李相爷面前,兀自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分辨着:“这……这——这事大家都在说啊,各种的小话本……人人都喜欢听,而且……而且这不是……亲元善元的宣传吗……”
亲善个鬼啊,要亲善,扯上谁说不好,偏偏要拿太子来说事?李相爷又气又急,也顾不上掌柜和说书的,一甩手,返身下楼,起轿回府。回到府里后,相爷急急派出一干下人到坊间各处打探了一下,又悄悄召来心腹询问了一番,一个时辰后,拿到了三四十种新近在京城到处流传的小话本,故事有离奇的、荒诞的、合理的、功利的、甚至是深情缠绵的,但唯一不变的说法,就是太子被元朝使臣偷偷带离,入了元都。
希望被人悄悄遗忘的人街知巷闻,最不能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被硬生生扯在一起,事情恐怕不简单。李相爷独自思索了一下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一时想到了各种可能,最后还是遣轿去请了林晟钰过来。
“半月前学生就曾提过,有事关元使的风言风语流传开来,可惜……”林晟钰听完这事,就无奈叹息。李相爷细细一回想,半月前正是彻底肃清了朝堂上的不同声音,元使那边也刚刚传回通商互市的草议,随带还有一封大元皇上的亲比嘉奖信,春风得意的时候,听到不好的提醒,下意识就忽略了,何况说起元使,本来就是个来事儿的,有些风言风语也懒得替他处理,谁想到竟与太子搅和到了一起呢,眼下到了如此局面,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如何是好?你想必已有良策,说来我听听吧。”相爷正在为自己的疏忽而尴尬,一回头,看见林晟钰安静地喝茶,才明白他定是有了可靠的主意。
“相爷莫急便是,此事尚有可为。”林晟钰笑着应到,“相爷可仔细查看所有传言,都说的是太子一入狱,就被元使臣安排带往元都。据学生了解,从太子入宫之日后推十日,绝无元使车马出京或出关。相爷可速遣人拿到一路关卡说明文牒,全城告喻,即可清白。再严词告诫禁止非议生事,便可止息。”
李相爷一想也是,照此安排了下去。两日后,顺利拿到一路远近关卡证明,证据确凿地发了全城榜文,澄清事由,告诫谣言必究。
一时间京城处处闹市街头人头攒动,众人争相看榜,议论纷纷。
“这说的啥啊?本来就不可能一开始就送出去的啊。”
“元使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太子从皇宫大狱里偷出来?肯定有其他人啊。”
“傻啊?肯定要等风声过了才能走啊。”
“……”
等消息传回相府,李相爷就糊涂了,急急派人再探,倒是很快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原来短短两天内,小话本已经更新换代了!更换的重点就是元使是如何把太子带出重重宫门,远离京城的。从如何在有人协助下越狱、避开宫廷守卫,再等待合适的时机送出城,再出关,说得有板有眼,看得李之牧连说放屁,哪有这样好掏的墙洞?哪有这样稀松的护卫?飞檐走壁这是异想天开啊。但是人人就爱这离奇的情节,就信这曲折的故事,而且你看,现在都有官方证明:一开始是不可能直接出城的,必须要各种地方地躲一躲。合情合理,良心话本。
“……”好一出乌龙戏!
林晟钰登门谢罪,说都怪自己考虑不周,被对手摆了一道。此人真是阴险狡诈,需小心应对。
李相爷派大理寺衙役追查小话本的来源,却很快被专心维护秩序的厉元帅打了回来,传了话来说追查可以,随便抓人扰乱京城不许。
那还怎么查?这还需要查吗?谁在背后搞鬼一清二楚了啊。但这个一清二楚是最让李相爷头痛的,能拿他怎么办呢?
更头痛的是太子在元的谣言越传越广之后,朝堂上原本不言不语的武将一派开始强硬地提出沿路出关,排查太子下落的要求。而且影响到少数已经被压服的言官,说出了尽快寻回太子,已正国本的言论。李相爷破格给林晟钰封了侍郎一职,临朝议事。林晟钰搬出民为重,君为轻,国事重重,黩武伤民之意,当朝驳斥派兵出关的想法,言辞犀利,一时压下了武将一派的说辞,李相国大为满意。
只是没过几日,西蜀来了一道传书,再次激起波澜。
西蜀军紧急传书,八百里快马递直入军机处。虽然军机处掌权的文官也是李相爷一派,但军机处涉及到军务,厉元帅如果发发话,那也是不能不听的,所以做事也总要顾忌着些,不能太出格,而且,单论传书里的内容也是太过紧要,想掩也掩不了多时。于是第二日早朝事,一开始就宣读了传书的内容,是于彭海亲书的短短两句话:惊闻太子被囚元都,怒极,孰可忍?太子卫人马急急赴京,力讨救人旨意,再举兵出关求人。
“冲动,匹夫之勇!就算太子真的在元都,那也不需要人去救。一万兵马说回就回,劳师动众,太不识大体!嗯,大家都说说要如何安抚这群莽夫。”李相爷站台上先一番话定了主旨,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排尾林晟钰的位置,心里想着这事还好办,下话本传的都是太子在元使臣的帮助下去了元都,关系友好,怎么也不能说是被囚了,出兵理由不足,若他们坚持要去找人,也只能派使者去,林侍郎虑事周全,说话漂亮,由他说出来最好。
林晟钰果然极有眼色,相爷话音一落,就躬身出列,稳稳地接了话头:“据臣看来——”
“于将军所虑甚是有理,太子极有可能被囚元都。为今之计,举兵求人乃必由之路,众位大人应即刻商讨讨元檄文,以备太子卫入京后可即刻行事。”
“……”台上台下不分文武,人人转头四顾,面面相觑,百般疑惑。这是听错了吧?还是眼前的林侍郎不是林侍郎?林侍郎一直是主张亲善大元的,居然要发兵伐元,这是哪里出了毛病?
“爱卿这是何意?人人都在说元使臣帮了太子,何来囚禁一说?”李相爷听见这大相径庭的话也懵了,觉得会不会是先抑后扬的奇招,只好迷迷糊糊先应着。
“帮助?这种说辞也只有无知百姓才会相信。太子临朝三载,众所周知,无丝毫亲善大元之意,与元使臣势同水火,何来相帮之情?怎么说,都是元使臣趁危起意,虏人而去的可能更大。而且,国主薨而无主之际,太子岂有甘心弃国不图而立的道理?”
“你……你……你公然污蔑元使臣,破坏亲善大计,到底是何居心?”李相爷大怒,手指着林晟钰心里涌起可怕的猜测。
林晟钰迎着李相爷逐渐惊慌的眼神,一步步来到台前,目光凛凛,话语铮铮,一句句钉实了相爷的猜测“问我有何居心?倒是要问问,趁着国主病重拿太子入狱是何居心?国无主却任由太子失踪而不问是何居心?与元使勾结,无度让利于打元是何居心?李之牧,你卖国求荣签下的步平等跳约,可敢与众人辩一辩?”
林晟钰从怀中摸出一卷纸,转身逐条念给台下众人,正是早前拟定的与元通商互市的条款,其中的利益分配显而易见是重元轻昭,极不公平的。林晟钰念一条,台下的议论就多一分,这份文书是李相爷与元使和部分亲信私下商定的,为答谢元使朝堂上出力,也为了后续大元的支持,确实让渡了大部分的利益。这么咋然公布于众,十分难以自圆其说。再不能让林晟钰这么说下去了!李相爷厉声呼人:“大胆狂徒,竟敢当堂作乱。来人,速速拿下!”
一队内宫侍卫迅速自廷外赶来,疾步逼近林晟钰身侧。林晟钰随手扔掉手中纸卷,袖手而立。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狠狠抓住林晟钰手臂,林晟钰目光冷肃,兀自不动。侍卫们拖着人往外退去,一步步近了廷外台阶,林晟钰既不挣扎也无言语。
突然,武官列队中间跃出一人,闪身趋向抓人的侍卫队,几脚飞腿,踹翻了一队侍卫,一把将林晟钰捞在怀中。周围文武官员受惊散开了一圈,在相拥的两人周围留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于是几乎在朝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被抱在怀中的林侍郎飞快地抬手,在那武官的脸上摸了一把,一张全新的脸露了出来,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人人都是一脸呆滞的表情在心里狂呼:“啊啊啊,太子——是太子啊!”
☆、登基
曹显面色阴沉地放开怀里的林晟钰,大踏步上了高台,坐上空置了近半年的龙椅。扫了一眼台下或惊或惧或忧或喜的各色神态,举起刚才被人塞到手心里的内侍玉牌,“来人,把李之牧拿下。再派人速去宫门,召太子卫进殿。”
太子卫!众人心里又是一震,刚刚还在说要入京的太子卫,原来早已等候在宫门。那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太子早已布下的局?有人欣喜落泪有人心如死灰,朝堂百态莫不如是。
李之牧见到曹显的一刻就呆了,听到太子卫已入宫,则明白早已身在蛊中,任由上来的侍卫蛮横地推着,一步步向外走去。路过站在廷阶前的林晟钰身边,才突然反应过来,狠狠挣扎着要扑过去打,被侍卫按住,唾骂着墙头草、阴险小人被侍卫强行拖离。
太子卫顷刻到来,领头的正是身穿禁卫官服的陈靖元和曹崇礼,原先暂编在元帅麾下的一百精锐赫然在列,还有周启一带回的部门精兵,足足来了五百人,团团围了宫廷。
曹显指了指文官一列,“统统拿下待审。”又点了几名武官,“也绑了。”内侍和太子卫一拥而上,一时自觉翻身无望者或哀哭或怒骂,场面喧嚣。
“干什么!”曹崇礼一步跨到林晟钰跟前,挡开不开眼地要对林晟钰动手的侍卫,眼睛怒视的方向直指龙椅上的曹显。曹显抹了一把脸,摆摆手说:“不要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