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诗遥道:“师父,您还早着呢!”
程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又看向凌孤月,“贤侄,怎么不见沈落和你一同来?前段时间江湖上传言你们师兄弟不和,莫非是真的?”
凌孤月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武林大会在即,他也需要安排屏川的相关事宜,过几日便会登门拜访。”
程霜捧着一盏茶,“是了,倒把武林大会给忘了,看来我常年在山上住着也糊涂了……”
范诗遥趁机道:“师父,我们姣尘阁许久未参与江湖中事,名声式微……今年可否让我和阿凌哥哥一起下山见识见识?”
程霜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名声不过是虚事,你若真想下山见识见识,这也没什么,只是你忘了前些年来找麻烦的柳非墨吗?据我所知,此人如今在江湖上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若是又被他招惹上,只怕……”
范诗遥冷笑道:“怕他什么,他不招惹我还好,若是再不规矩,我也正好为当年出一口气。”
程霜叹道:“随你罢。”
范诗遥见她语气松动,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凌孤月娇俏一笑,“阿凌哥哥,到时候有劳你带我一起下山了!”
凌孤月只好点头应下。
“对了,”程霜放下手中的茶盏,突然看向绿鸢,目光凌利起来,“遥儿,这位就是绿鸢?听说是林公子带她来的?”
范诗遥也向她投去探究的眼神,“林公子说绿鸢姑娘是他在九年前找到的,可惜受伤失忆了……”
绿鸢不敢对上二人的目光,垂下头,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
林珏道:“阁主,绿鸢虽然失了忆,但她一直都没忘记自己有个姐姐,还记得家中有一大片红药林。”
程霜波澜不惊道:“九年前我丢失爱徒的事全江湖都知道,姣尘阁盛产红药也不是什么秘密……并非我不相信公子,怎么偏偏那么巧绿鸢姑娘就失忆了呢?”
林珏皱眉道:“我遇到她时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像是从崖上跌落,又像是被人所伤……这几年我一直在调查,前些日子才得知她当年是被一个樵夫从山下捡到,本想收作义女,不料看她痴痴傻傻只会喊姐姐,才将她带到城里丢了……我又去查了那座山,正是阁主当年经过的。”
程霜不以为然道:“林公子,从前有人来认亲,甚至连月儿的生辰八字、最喜欢吃什么,最常去的地方都说出来了,可后来呢?还不是假的……”
林珏急道:“绿鸢绝对是少阁主的妹妹,我可以肯定!”
程霜眯眼笑了笑,话中却似有所指,“老身绝对相信林公子,毕竟令尊鸿影双侠也是名震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但有些人就是想投机取巧,老身不得不防啊。”
林珏被她说的脸上火辣辣的,胸中憋着一股气没喘上来,不禁伏案咳了起来。
范诗遥看不过去,缓声道:“林公子若有什么需求直言便可,姣尘阁如能帮上忙定会相助。只是师父这些年见过太多的骗子,所以对阿月的事才会越发小心。”
林珏只是掩着唇,咳嗽不止。
凌孤月思索一阵,心道他应该不会随便找个人去假装成范诗遥的妹妹,万一被人识破,岂不是更得不到红药王?忽然又想起初见绿鸢时,她正在红药丛中摘花,从袖口中露出了一截手臂,虎口处赫然是粒芝麻大小的痣。
胎记与痣皆是人一出生就带在身上的东西,形状、大小、位置很难一模一样,就算是伪造,熟悉的人也能一眼就辨认出。凌孤月疑惑林珏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证据忘了,便开口道:“少阁主,你妹妹的左手虎口处是否有一颗痣?”
顿时几人都愣住了,“痣?”
林珏也像是不知情的样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绿鸢。
眼见一堂四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的身上,绿鸢咬了咬唇,缓缓拨开袖口的镯子,露出了白净的手腕。
那双凝脂般的玉手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指如削葱,肌肤细腻,上面却并无一丝瑕疵。
怎么回事?难道是那日自己眼花看错了?凌孤月十分不解。
☆、第 50 章
程霜忽然从椅子上站起,严肃地看向绿鸢。
随即范诗遥走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的手上真的有痣?”
绿鸢低声道:“有时有,有时又没有,这会子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范诗遥点点头,回头与程霜对视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了枚玉瓶。拔开木塞,一股奇异的花香自瓶中涌出。
凌孤月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忽然想到了在疏影楼的后园,一入了夜,也是这种香味。
红药的香味。
范诗遥从瓶中倒出了几滴赤红的水,执起绿鸢的手,细细地涂在了她的虎口处,边涂边轻声道:“别怕,这是我用红药酿的香露。”
绿鸢任她将香露涂在自己手上,揉搓片刻,只见那只原本细白的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粒小痣!
林珏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那粒痣越来越清晰,范诗遥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她忽然握住了绿鸢的手,颤声道:“你真的是阿月……”
程霜也是不敢置信,“月儿……你真的是我的月儿?”
绿鸢呆呆地看着二人,薄唇轻张,可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有时也会梦到一个美人,牵着她的手喊她妹妹。她满心欢喜地回上一声“姐姐”,两人在红药盛开的山谷中信步闲话,霞光满照,恍如遗世。
就算不是梦中,她也相信只要见了姐姐,她们一定会一眼认出彼此。
可她从没想过真的有一日,姐妹重逢竟然是这种场面。
姣尘阁的少阁主,武林第一美人就是她的姐姐,她只穿着单薄的白衣,已显露出出尘的气质,单单是往那一站,就令人不敢亵渎。
范诗遥不知道绿鸢此刻在想什么,她年少时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曾经找了许久,也见识过太多冒充的人。本已不抱希望,妹妹竟然又出现了。
范诗遥想笑,却觉得鼻尖犯酸,又怕绿鸢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便一把将她搂住。
绿鸢被她抱住的那一瞬心中一惊,她许多年未与人这般亲近,正想伸手推开,忽又意识到这人是姐姐,便使劲捏着手心,克制住了推人的冲动。
她的身量只堪堪到范诗遥的肩膀,埋首其间,渐渐感受了一丝温软,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既陌生,又熟悉,好像与梦中的某一个场景重合了。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道:“这就是姐姐啊……”
对啊,她就是姐姐。
绿鸢眨了眨眼,忽然放松下来,也回手也抱住了范诗遥。
两人静静地相拥在厅中,谁都没有说话,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这是我和妹妹从出生之日就有的标记,只有接触到红药时,这颗痣才会出现……”范诗遥牵着绿鸢的手,向众人解释道。
凌孤月此时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已各自浮现了一颗大小相似的痣,不禁暗叹:“真是奇怪……”
范诗遥笑了笑,将绿鸢引到程霜身边,“师父,月儿回来了。”
程霜微笑着将绿鸢拉到自己身边,眼中闪着泪光,“月儿……你本叫范诗月,自幼就和你姐姐一同拜入姣尘阁门下,可惜在你七岁那年为师没有看好你,将你遗失在了山下,从此杳无音信九载有余。为师一直在深深自责,倘若当年把你留在山上,岂不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但往事不可重来,如今你们姐妹团聚,我们师徒团聚,为师真是……真是高兴啊!”
绿鸢看着她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低了头,轻声喊道:“师父……”
程霜一怔,两行眼泪便要滚下来,忙背过脸以袖掩面,哽咽道:“今日是怎么了,当着小辈的面竟如此失态……”
林珏道:“这是喜事,阁主不必在意。”
程霜忍下泪意,待平复了心态,认真道:“我听遥儿说了昨日之事,林公子对月儿的恩情,老身感激不尽,方才误会了公子,还望见谅。”
林珏拱手道:“不敢,前辈阅历丰富,知晓江湖多诈,仔细些也是好事。”
程霜越看绿鸢越觉得喜欢,便对林珏道:“昔日我与你父亲也有过一面之缘,你父亲心善,常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今日见了你,才发觉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可惜公子先天不足,不能习武,若是继承了你父亲的武艺,江湖正道也会多添异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会武功一直是林珏的一块心病,程霜的话好似一把尖刀直抵在他的心头,如今绿鸢顺利认亲,也是时候开口向姣尘阁讨要红药王了。便道:“不瞒阁主,我也常恨自己这幅无用之躯,倘若有机会,我何尝不想在江湖上立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侠客呢?只可惜天不遂人意……不过幸好,方予畴告诉了我一个重塑筋脉的办法,只要假以时日,我定会练成武功,以慰父亲九泉下的英灵。”
程霜赞道:“想不到林公子竟有这样的志气,好!倘若日后有需要,公子尽管开口,姣尘阁必会相助。”
凌孤月见两人渐说到正题上,林珏也是精神一振,忙赶在他开口前起身说道:“程前辈,实不相瞒,晚辈此番拜访实则另有所求。”
“哦?”程霜将目光转到他身上,“贤侄请说。”
凌孤月余光扫到林珏露出狐疑的神色,朗声道:“晚辈的朋友得了一种怪病,非红药王不能医治,晚辈想向前辈讨要阁中的红药王。”
林珏闻言,登时气红了脸,“凌孤月!”
凌孤月并不理会他,接着道:“晚辈知道红药王对姣尘阁来说十分珍贵,就像天殊草于屏川,可惜师父不知仙踪何处,天殊草也被他一同带走了,晚辈无奈,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程霜还未回答,范诗遥已注意到林珏脸色有异,“林公子,莫非你也想要红药王?”
林珏愤愤地瞪着凌孤月,“不瞒诸位,方予畴为我开的重塑筋脉的方子里,有一味不可缺的,就是红药王。”
“这……”程霜左右为难,“一位是月儿的恩人,一位是故交的徒弟,红药王虽然珍贵,我也不是占着不肯拿出去的人,但此药只此一株,我该交给谁才是呢?”
凌孤月看向林珏,那人已是满脸阴翳,又像是回到了当初二人对峙的时候,连一丝平和也找不见了。
范诗遥叹道:“两位稍安勿躁,不管最终红药王给了谁,都得拿得出来才是,可眼下红药王已有枯萎之兆,不能入药了。”
“怎么?”
范诗遥道:“红药王已生长了数百年,其间也曾几经凋敝,但都被先人救了回来。可惜我照管不周,这两年却渐渐地垂败了,也不知能不能再回春……”
程霜拧眉道:“遥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起?”
范诗遥无奈道:“前年叶子就有泛黄的预兆,我精心浇灌,可惜还是没能将它照管好,今日若不是二位提起,我还不敢跟师父说,怕您老人家担心……”
程霜想了想,起身道:“走,去看看。”
范诗遥点点头,牵着绿鸢,带着几人去了一处地方。
凌孤月跟着她到了另一所院落,里面遍植药草,即使山上严寒,且又到了入冬时节,这儿的绿意却丝毫不减。
沿着石头铺就的香径行了片刻,几人来到一座精致的茅草棚前,棚下用栅栏围着,中间赫然是一株红药。
那株红药尤为特殊,明明还未到开花的时令,这株的枝头却开着两朵硕大的并蒂花。只是叶片根茎俱黄,花色浅淡,疏疏懒懒地垂下,显得十分没有精神。
程霜审视了一番红药王,叹道:“它已无用,只怕二位都要失望了。”
林珏不甘心地看着盯着红药王,面浮赤色,又喘了起来。
凌孤月沉吟道:“既然先人都有办法救治,如今也未必不可,”转头问范诗遥,“少阁主,姣尘阁种植红药多年,经验丰富,想必与之相关的医书也不少,难道书中典籍上就没有记载如何处理红药王的吗?”
范诗遥冲他一笑,“有。”
林珏忙抬头问道:“什么法子?”
范诗遥道:“屏南郊外有处野泉,泉水常年不涸,最后汇到了一个池子里。书上说,这片池子里的水叫生水,人不可饮,但利草木,能荣死物。”
凌孤月心下了然,“怪不得你要和我一起下山,看来是早有打算去取生水。”
范诗遥笑意盈盈,“阿凌哥哥长大了,聪明了许多。”
“长大”二字她咬的极为重,让凌孤月又回想起年少时被她捉弄的事,面上一红,干咳了两声才道:“程前辈,红药王给谁暂且抛下不提,等我们取来生水,救活了它再说也不迟。”
程霜点头,“也只能如此。”
林珏只是瞥了他一眼,心中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从院中出来,凌孤月回了客房,只见小仇在房中坐着,桌上备着点心茶水,正一边吃着一边等自己。
“师兄!”小仇抹了抹嘴巴,“一大早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
凌孤月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去见阁主了。”
“哦?”小仇眯了眯眼睛,“那师兄见到昨日的那位诗瑶姐姐不曾?”
“见了,怎么?”凌孤月抿了口水,好笑地看着他。
小仇捧着下巴道:“她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