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霜剑思索一番,问道:“莫非是你的做法不妥?你是如何做的?”
“……有人占他便宜,我本想杀了那人,”沈落眼中涌出杀意,又平静下来,“但我又想起他说不喜欢我杀人,我便放了那人一马,只斩断他的双手,没想到……”
葛霜剑心头一凛,“落儿,你这醋吃的可有些过分了,怪不得人家恼你,我看八成是被你吓到了!”
沈落抬眼望他,“三叔,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
葛霜剑瞪着他道:“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
沈落看着自己的手,“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每次看到他,我就十分欢喜,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常常想,要是他愿意,我就带他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和他,那样他的眼中就只有我……”
“她可愿意?”
沈落怅然摇头。
葛霜剑咳了一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她喜欢你吗?”
沈落眼中灰暗,别过头去不语。
葛霜剑心内了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三叔……”
“你只一味强求,可曾真切为她做过什么?可曾问过她想要什么?三月开的最盛的花儿、云溪边的野径、四时变化、山川湖海,这些都是很美的东西,难道只因你想独占她,就不让这些落入她的眼中?更何况她还有好友家人……落儿,你也太过于霸道了。”
一字一句,如玉珠击盘一般在沈落耳边炸开。
葛霜剑继续道:“说真的,若是当年我真的娶了心仪的那位姑娘,我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做什么都全凭她的喜好。她喜欢吃楼外楼的糕点,我就排一天的队为她去买;她想去街上看戏看杂耍,走累了我就抱着她;若是她厌倦了与我在一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只要她快乐,而不是我想怎么样,就勉强她同我一起受苦。”
沈落白了脸,愣愣地看着他,捂住心口道:“三叔,为何我感觉这里有点痛?”
葛霜剑见他如此,也有些心疼,“罢了,长痛不如短痛,要是人家真的对你无意,还是放下的好……”
沈落听到“放下”二字,忽而握紧双手,不觉指尖已刺入掌心。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茫茫大雪之中,一个红衣人背对自己而行,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鼻尖萦绕着的一股淡淡梅香……
葛霜剑见他眼眶通红,额间冒出冷汗,吓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肩膀,“落儿?”
沈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狠狠道:“三叔……我不想他离开我!”
葛霜剑叹道:“缘分一事,强求不得。”
沈落咬唇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他了,也不会做他不高兴的事……”
葛霜剑担忧地看着他,“只要你将一腔真心袒露在她面前,三叔相信她迟早会被你打动。”
沈落点头,起身告辞,“三叔,我走了。”
“这么晚你还要去哪?”
“去找他。”
葛霜剑挽留道:“也不急于一时。你一路奔波,必是好几夜未合眼了,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吧。”
“不了,”沈落惆怅道:“我已经好几日未见他了。”
葛霜剑无奈地笑了笑,“好吧,三叔也不留你了…不过还是要送你一句,若是真喜欢一个人,不妨多为对方想想,什么样的生活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沈落微微侧首,“多谢三叔,我知道了。”
沈落离开后,葛霜剑没有再回房,他坐在凉亭中,仰头看着月亮,一如当年的皎洁明亮。
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又回过钱塘一次。西湖边依旧是弱柳桃夭,游人如织。在无数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梳着妇人发髻,鬓角插花,身旁还有一位憨厚可靠的男子。两人依偎在湖边,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地浅笑,露出一对好看的笑靥。
葛霜剑远远地看着那对夫妻,直到游人散去,湖畔再无一人。他摩挲着手中的剑,对着月下的碧波笑道:“好久不见。”
似对故人轻语。
沈落走出疏影楼时,天色已经大亮,燕子坊彻夜灯火通明,疏影楼却因林珏的离开而暂停了生意。
漆黑的门口,忽然有人拦在沈落身前,怯怯问道:“公子刚从里面出来吗?”
沈落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只见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女子,蓬头垢面,裙污面黑。
“嗯。”
女子激动起来,“公子可知道里面有个叫碧珠的姑……不,公子……”
沈落只当她是来找疏影楼的人,便回道:“不知道。”说完便想避开她。
谁知女子不依不饶地又拦了上来,焦急道:“我在门口已经等了好几日,总是不见有人出来,我只是想打听个人……”
沈落眼眶尚红着,此刻被这女子问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问谁?”
女子被他瞪得心中一跳,喃喃道:“他叫乐孤翎……”
沈落脚步顿住,“你说谁?”
“乐孤翎,一个十分特殊的人,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忘……”女子道:“公子可曾见过他?他现在可还好?”
沈落道心中警觉,“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道:“我叫碧珠,乐公子是我的恩人……”
沈落想了想,道:“我认识,他……眼尾有粒朱砂痣。”
“正是!”碧珠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你们怎么认识的?”
碧珠便将之前所遇凌孤月一事粗略地说了一遍,见沈落目光怔怔,接着道:“我回了家后,别人告诉我阮郎也随我来了,可我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他,向人打听,也都说没见过……也许,我们今生注定是有缘无分……”
沈落道:“既然没找到人,你回来干什么?”
碧珠道:“我答应了乐公子会来找他。”
沈落看着她,“凭你对他所做的事,我本该杀了你……”
碧珠惊了惊,向后退了一步。
“但我不能那样做,从今以后都不会那样了。”沈落忽然觉得胸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你走吧,要继续找人或是回家,都随你。”说完与她错身而过。
碧珠看着他的背影,直道这人古怪,但又的确像是认识乐公子的模样,便在他身后追问道:“乐公子还好吗?”
沈落并未回头,只是道:“你放心,他早已离开此处,他很好。”
身后的少女如何,他已无心过问。此时,他只想穿过重重远山,飞奔到那人的身边。
师兄,你若真的恼我,我便放手,天涯海角你想去何处都行,只让我能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
☆、第 54 章
凌孤月望着字条出神,上面的笔迹他从未见过,也许是有人刻意掩盖了自己运笔的习惯,也许这人只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知他抱着何种目的。但从那支飞镖所携带的杀意来看,似乎是来者不善。
凌孤月定了定神,将字条纳入怀中,略微思索一番便走出了房门。
既然对方提到了师父,必是与屏川有些渊源,他决心会一会此人。
出了门,便是一条走廊,两边的屋子有些尚且亮着灯。
凌孤月不想惊醒众人,便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走到林珏的门前时,忽见房门被人从里打开,却是范诗遥走了出来。
凌孤月疑惑道:“你这是……”
范诗遥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很快又是一脸平静,“林公子总这么咳嗽也不是事,我在楼下熬了一碗梨汤为他送了过来,想必能有些用。阿凌哥哥呢?”见他穿得整齐,又提着剑,好奇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凌孤月正犹豫要不要将方才的事说出,只见对面的一间客房也亮起了烛火,何所思打开门,见是两人,微笑道:“凌兄,范姑娘,还没休息呢?”
凌孤月带着歉意道:“打扰到何兄了。”
“无事,左右我也睡不着,”何所思注意到他手中的剑,皱眉问道:“凌兄这是要去哪?”
凌孤月掩饰道:“没什么,出去走走。”
何所思似是知道他有意隐瞒,也不拆穿,只是诚恳道:“平南如今不比往日,龙蛇混杂,宵小良多,凌兄还是不要此时出去的好。”
范诗遥也点头,“阿凌哥哥若是想去走走,我陪你去吧。”
看着两人关怀的脸,凌孤月忽觉得心头一松,摇头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是有人约我去会面。”
“什么人?”
凌孤月掏出字条,“就在方才,一枚暗器带着这个射入了我的房中。”
何所思接过字条同范诗遥一起看了起来,看完上面所写的内容,两人皆是一脸凝重。
何所思问道:“发暗器的人凌兄可曾看到?”
凌孤月摇头,“那人的动作很快。”
范诗遥小声道:“奇怪,我们今日傍晚才到平南,飞云馆还那么偏僻,这儿房间又多,谁会知道阿凌哥哥住的哪一间呢?”
凌孤月点头,“是敌是友不明,所以我要去看看。”
“事关古前辈的下落,阿凌哥哥要去也是正常的,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范诗遥道。
“我也去,”何所思沉思道,“单单这一句话也看不出那人何意,只怕是不怀好意。保险起见,就让我和范姑娘同凌兄一起去吧。”
凌孤月犹豫道:“二位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对方是冲着我们屏川来的,若是连累了你们……”
“凌兄客气了,”何所思笑了笑,“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这么见外?”
“何少侠说的是,”范诗遥将腰间的白绫解下收在怀里,“我倒要看看这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人是谁……”
凌孤月也不再坚持,点头笑道:“多谢。”
三人出了客栈,沿着小道进了楼后的山,不知是不是夜里湿气大,林中黑雾弥漫,犹如打翻了墨汁一般,眼前影影绰绰,三尺开外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几人在林中转了一炷香的功夫,却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范诗遥猜测道:“阿凌哥哥,会不会是他故意骗你出来?”
“什么意思?”
范诗遥抱臂道:“要么……他是在跟你开玩笑,要么,就是调虎离山,将你骗到这里,其实已经潜到客栈中去了!”
凌孤月想了想,摇摇头,“若说是前者,我在江湖上并不认识什么人,半夜将我约出来开玩笑么?不大可能;若是后者,我身上又没什么宝物,就算是调虎离山,也不应该找我。”
范诗遥叹了口气,“若真像那人写的,有古前辈的消息,他为何不在客栈跟你说呢?偏偏要你来这里……我觉得有诈。”
何所思看了她一眼,“范姑娘言之有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妨看看那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又走了半刻,约摸已来到了林子的深处,凌孤月忽然止了步,轻声道:“你们看。”
两人随着的他的目光朝前看去,只见浓雾之中,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静静地立在前方,一动也不动。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警惕地看着那人。
凌孤月朗声道:“阁下是何人?”
几缕月光泄下,雾气翻腾,那道人影却是一声不吭。
凌孤月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耳边已没了鸟唱虫鸣,仿佛与世隔绝,甚至静得连那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几人眉头一皱,走上前去。
眼见与那人离得越来越近,黑雾渐薄,那人的身影也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那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四肢纤细,躯干却偏胖,尤其是腰腹,几乎有两个成年男子一般粗。此刻他正背对着三人,过分笔直的身体显得有些诡异。
“阁下到底是何人?”凌孤月又问了一遍。
那人依旧不语。
凌孤月上前,搭上了那人的肩膀,入手却是湿淋淋的一片,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
凌孤月忙收回手,心道:怎么会如此潮湿?
待转到那人面前,三人俱是心中一惊。
眼前的人脸色青白,双眼费力瞪着,瞳孔上翻,眼角几乎都要裂开,似乎带着深深的恐惧。他僵硬地杵在那里,浑身都被夜雾打湿,不知站了多久。
“怎么是个死人?”范诗遥终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在夜色中面对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由得有些失色。
凌孤月也是疑惑,正仔细打量着那具尸体,突然发现那人的嘴角却在细微地蠕动着,好像要说话一般。
奇怪,这具尸体明明一丝气息也无,怎么会在说话?
凌孤月觉得其中有蹊跷,侧头对两人道:“你们先退后一步。”
范诗遥与何所思虽然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仍是按他说的做了。
见两人退后,凌孤月走近了那具尸体,执起剑鞘想去挑开那张嘴查看,可剑鞘刚碰到嘴,凌孤月心中似有所觉,暗道一声:不好!
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突然冲着他张开了口,同时,一缕青烟从口中喷出。
“小心!”
凌孤月立刻往后退了数步,掩住口鼻,可饶是他反应迅速,仍是闻到了一丝酸腐的气味,眼睛被灼得火辣辣的。
范诗遥见势不妙,荡出白绫甩了出去。白绫弹软如蛇,正击到那具尸体的胸前。
谁知,尸体并未倒下,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那人的肚子里竟射出了无数枚纤毫银针!银针如雨,织出一张细密的网,瞬间将三人笼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