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看着他,他亦回望过来,眼中是澄澈的一片,便垂下眼眸,“如此,我大概明白了。对了……”忽又抬眼问道,“沈落没事吧?”
凌孤月面色微变,“他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有许多事记不起来了。”
林珏“啊”了一声,见他脸上是淡淡的落寞,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也没什么,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办法。”凌孤月冲他一笑,起身告辞,“林兄好好休息,我与青竹商量过了,明天便回屏川,不知你怎么安排?”
林珏道:“我自然是要去姣尘阁。”
凌孤月怔了怔,心道:莫非他竟要这个时候去讨要红药王?
林珏见他眉心微蹙,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凌孤月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他提着一串玉坠,明黄色的穗子上方是一枚黑如浓墨的美玉。
“暖烟玉?”
林珏道:“你救了绿鸢一次,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的这两条命不能不还。暖烟玉是其一,至于红药王……我也不同你争了,我知道你现在离不开沈落,”他撇了撇嘴,“那我便去姣尘阁替你去取,之后找人将它送到屏川,你就安心回去吧。”
凌孤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林珏胸中蓦地涌出一股洒脱之意来,“大不了我就安心做我的林老板,我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往后你来金陵,可以来疏影楼找我,想吃什么、玩什么,我吩咐人领你去便是。”
凌孤月见他眉宇间郁气尽消,便也不再客气,接过暖烟玉,挑眉笑道:“多谢。”
转身欲走,忽听林珏叫住了他,“你曾说要暖烟玉和红药王是为了救人,老实告诉我,你要救的是何人?是不是沈落?”
凌孤月止住了步子,回头笑道:“果然瞒不住你,我要救的的确是沈落,不过原因--我却不能告诉你。”
林珏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他……”
凌孤月回到沈落房中,见他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地裹上了纱布,正安安静静地捧着药碗喝药,隔着很远就能闻到苦味,他硬是纹丝不动,眼都不眨一下,像品茶一样慢悠悠地喝完了。
“师兄!”余光瞥到凌孤月进了门,沈落忙擦掉嘴角的残渣,眼中一亮。
凌孤月走到床畔坐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沈落先是摇了摇头,忽然又道:“有一点……青竹给我包扎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的血尤其腥臭。”他只是想了想,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凌孤月亦是不解,“这是为什么?”
沈落摇头,一扭头,鼻尖擦过凌孤月袖管下的手臂,便抓着他的手嗅了起来,“可师兄的味道……似乎十分香甜。”
电光火石间,凌孤月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十方禁术的反噬终于要来了么?
好在沈落只是闻了闻,接着与他十指交缠起来,眼神闪烁,“师兄,你方才……为什么要亲我?”
凌孤月眨眨眼,微笑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落心中猛跳,看着眼前那张含笑的脸,突然凑了上去,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凌孤月摸了摸唇角,评价道:“一股药味,有点苦。”
“对不起,”沈落脸上红了起来,“刚刚青竹给了我一块蜜饯……”说着从枕头下翻出了那块油纸包着的蜜饯,拆开丢进了嘴里。
“你不是不嫌苦么……”凌孤月话未说完,谁知沈落又贴了过来,撬开他的唇,将蜜饯渡到了他的口中,虽然他现在忘了许多事,但此时却能无师自通地搅动着唇舌,仿佛要和他融在一起。
蜜饯在两人的舌尖下化开,甜腻得就像是三月春风中的新蜜,只消浅尝一口,唇齿间已满是馥郁的芳香。
这下又太甜了!凌孤月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作者的萌点是:即使受君失忆了,还是能一眼将攻宝认出来!猜得最接近的是“这么好的攻去哪里找”这位小可爱!我严重怀疑她偷了我的参考答案!
还有那什么。。。为什么有人猜脐橙啊,我明明还没开始搞黄色。。。
☆、第 73 章
次日,平南城外的沙道上,并列停着两辆马车,众人立在车下道别。
凌孤月望着范诗遥与林珏,拱手道:“待到此番事了,我便去找两位喝茶。”
“一言为定,”范诗遥面容娇俏,“我们姣尘阁不仅有好茶,还有种佳酿叫红尘醉,到时候一定要请阿凌哥哥尝尝。”
“酒就算了,”凌孤月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珏一眼,“我可在酒上吃过亏……不过金陵的梅花糕我倒是惦记了许久,什么时候林兄请我吃一回。”
林珏裹着厚厚的狐裘,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皮毛里,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闻言道:“你若想吃,只管吩咐你们屏川的弟子来买,施展轻功,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岂能难的倒你?”
凌孤月笑道:“林老板好生小气,连客套话也不愿说了。”
林珏抿唇一笑,“竟然说我小气,那好,等你来金陵,我把整个桥头的糕点铺都包下来,你想吃什么便去挑,这样可好?”
“甚好。”凌孤月笑意渐长。
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枯叶飘向脚下,冷冽的寒意几乎刺入了骨头里。
“保重。”凌孤月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保重……”
范诗遥扶着林珏进了马车,凌孤月也上了另一辆。
长鞭裹挟着风声落下,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一辆往南,一辆往北,就此别过了。
途中没有耽搁,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凌孤月等人便回到了屏川。
平南的雪虽大,这里却是艳阳高照。看到眼前熟悉的竹林野径,清溪烟路,一行人无不似倦鸟归巢,游鱼入海,忽然自在了许多。
将小仇交给青竹,凌孤月和沈落缓步朝沉冬榭走去。
沈落边走边问:“对了师兄,你在车上说师父后来收了小仇做弟子,那为何他没有跟我们一起住一起呢?”
凌孤月脚下顿了顿,“你若想让小仇来,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行!”沈落连连摇头,皱眉道,“沉冬榭住不了那么多人……”
“只是多一个,左右也不算什么。”
“可是……”沈落急得低下了头,只恨自己方才为何要多嘴,最后拉着他的手小声央求道,“师兄,可不可以不要让小仇来……”
“好,都依师弟的。”见他悄悄松了口气,凌孤月轻叹一声,心道:总算将小仇的事掩盖过去了……
快要到的时候,两人隐约闻到了一股幽雅暗香,凌孤月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踏入山谷,他还是愣住了。
漫山遍野皆是灼灼如火的红梅,开的清寒灿烂,一泓清泉九曲萦回自梅林中穿插而过,流入远处的落英潭中,潭面几点落花,浮着一层淡淡的烟霭。
溪边竹屋,清风盈户,一个黄衣小童正倚在门前打着盹。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正守着屋中的人闲睡。
梅花自然是沈落种的,凌孤月转头看他,却见他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
也是,他都记不得了,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静山老人,后山的山洞,还有师父,十方禁术……于他而言,这或许是件好事。
两人一路走到竹屋檐下,不觉浑身已沾染了梅香。
小童听到脚步声,忽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喝道:“谁!”
见来人是凌孤月与沈落,忙跳了起来,高兴地喊道:“主人,掌门!你们终于回来了!”
凌孤月点点头,问道:“近来屏川可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挠了挠下巴,愁眉苦脸道:“前阵子大长老回来了,却带回了二长老和三长老的尸体,说他们是因病客死在外,之后便将两位长老的遗体埋在了天玄峰崖下,自己则闭门不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其他弟子可还好?”
“都好,大家都很想念主人……和掌门呢!”小童看着两人,一脸好奇地问道:“主人,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武林大会好玩吗?”
凌孤月笑了笑,掏出一串檀木手串递给他,“很热闹,这是佛心门的赠礼,前去参加的三十六派人人皆有,这是给我的,你拿去吧。”
小童偷瞄了沈落一眼,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喜不自胜,当即便接过了手串套在手上把玩起来。
“对了,屋中的铺盖可都准备好了?”
小童点点头,“我早就盼着主人回来了,每天都会打扫房间!被子是昨日刚铺上的,前一日我还专门抱到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保证暖烘烘的!”
“好,”凌孤月看着他头顶晃动着的两只小鬏,忍不住摸了摸,道:“再去拿一床被子,这段时间师弟要住在这里。”
“掌门不回屏翳峰啦?”小童疑惑地看向沈落。
“我为什么要去屏翳峰?”沈落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起来。
“可是……”
小童还要说些什么,凌孤月打断他道:“不必多问,快去准备吧。”
“是!”小童甩着手串,一蹦一跳地进了屋。
沈落心中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闷闷道:“师兄,难道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凌孤月避开了他的眼睛,往梅林中走去,“自然不是……”
“为什么?”沈落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猜测道:“是我惹师兄生气了?”
“没有。”
“那就是师兄……厌烦我?”沈落的语气有些慌乱起来。
“不是……”凌孤月拈了一枝梅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回头道:“你如今是掌门,你忘了?屏川历代掌门都是要住在屏翳峰的。”
“可我……”沈落脑中一团迷雾,他们的师父是谁,他是如何当上的掌门,又是被何人所伤?他想问,但一路上凌孤月只是告诉了他一些身边人的名字身份,从前的事几乎只字未提。
最后,他静静问道:“师兄,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落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让屏川的弟子的回答,有的人会觉得他冷傲严肃,而有的人会说他阴沉可怕,但对凌孤月来说……
“你啊,就是个醋坛子。”
“什、什么?”沈落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目露茫然之色。
凌孤月走到他面前,定定道:“你不喜欢我同别人说话,也不想让我对别人笑,甚至要把我关起来,这不是醋坛子吗?”
“我……”沈落无措地站在原地,对自己半是气,半是恼,握紧了手心,“师兄,对不起……”
“无事,都过去了。”凌孤月微微一笑,走近替他拂落了肩头的落花,目光是说不出的温柔。
沈落不由得呆住了,这几日他一直怀疑凌孤月知道了自己暗藏的心思,从上次在平南客栈中的那一吻可见,因为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斥责,反而好像还在轻微地回应自己。
所以……师兄可能也是喜欢自己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噗通噗通乱跳起来,他凝视着凌孤月的双眼,认真道:“师兄,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凌孤月笑意吟吟地问。
“我对师兄不仅仅有同门之情、手足之情,我其实是……我喜欢师兄!”
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此刻带着浓烈的、不加掩饰的渴望与爱意。
凌孤月恍惚了一下,他设想道,如果沈落在很早之前就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他们会有可能吗?
然而没有如果,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许多人与事如同九月的江水,去而不返,世间亦充满着诸多可能,稍不留神便是另一种境遇。可无论是什么样的境遇,若是让他选择一人能共度此生,那人只会是沈落。
于是在梅林深处,他缓缓凑近沈落的耳畔,轻声道:“我也喜欢你,不是同门、手足之间的那种喜欢。”
林珏说他会派人将红药王送至屏川,可凌孤月没想到那人会来得那么快,同行的还有个人--方予畴。
那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长得斯文俊秀,站在厅中笑眯眯地道:“阁下想必就是凌孤月凌少侠?”
“你是方前辈?”凌孤月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除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无论是从年龄,还是打扮,都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号称能百治百效的神医。
“不错,”方予畴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解释道,“林青锋二十年前于我有恩,他拜托我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幼子,所以,小玉要求的事我自当尽心尽力。”
“二十年前?那时候前辈不过十几岁吧……”
方予畴哈哈笑了两声,“这全都归功于医术保养,平日里不去想烦心事,自然老得慢,事实上我已五十有三,你称我一声前辈,合情合理。”
凌孤月心中惊奇,见他气度颇具古风,便抱拳道:“见过方前辈,方才是晚辈怠慢了。”
“不必客气,”方予畴将他托了起来,“小玉叫我前来是为一事……”说着扫了一眼厅中的其他人。
凌孤月心领神会,屏退了左右,一时厅中只剩下了他与方予畴。
“听小玉说,贵派掌门患了失忆症,不知是何原因?”
凌孤月沉声道:“有人骗他我死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