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愤怒得涨红了脸,“你……你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你们只花了十五两银子,居然要价一百两……”
“一百两只是包一宿的费用哦,不是赎人。”大汉道。
凌孤月坐在车中,摸着下巴暗暗盘算起来。既然有钱有权的都出不去,那会武功的呢?屏川心法他已练到了第六层,在屏川也算是掌门级的人物,除非那疏影楼有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否则自己绝不会脱不了身。
思定,他便放下心来,悠悠然地支起耳朵听起外面的对话。
少年急地抓耳挠腮,想了想又问道:“碧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把她怎么了?”
大汉道:“当然是不想搭理你了!你一个穷小子,日后她攀上的可都是名门贵族,何必与你再纠缠不清?”
少年摇摇头,“不可能的!一定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大汉已是有些不耐烦,“小子,我再说最后一句,要想见你的小情人,半个月后带着一百两银子,到金陵燕子坊疏影楼,现在,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惹烦了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车上的车夫瞥了大汉一眼,森森道:“说完了?”
大汉忙点头哈腰道:“三爷,咱们走吧,今天就放过这小子,赶紧回去向主子交差才是。”
车夫抓紧缰绳,又是一声冷哼。
凌孤月听到车夫的声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这个驾车人给人感觉十分阴冷,此人定不简单……”
马蹄‘哒哒’,在原地踩了几个印子,还没待扬蹄狂奔,那道瘦小的身影又固执地横在马车前。
大汉瞪了少年一眼,偏头对车夫恭敬道:“三爷,这小子就交给我,您老先回去吧。”说罢走上前提起少年的衣领,小鸡啄米似的将他拎起。
车夫也不应声,只是调转马车,一声“驾”回荡在桃林里。
凌孤月乘着那辆颠簸的车,渐渐地远离了渔火寂寥的古渡,向金陵靠近。
“你故意找死是吧?”大汉冷笑道。
少年蹬着腿在半空中挣扎不已,目光追随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让我……见碧珠一面,或者让我亲手交给她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大汉上下打量了一眼手中的瘦削少年。
“婚……婚书。”少年小声道。
大汉道了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便将他用力往上一抛。
少年摔到地上,尘土飞腾,被震得咳嗽不已。
“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疏影楼的手段!”大汉揉了揉手腕,单手捏住少年的肩膀,将他从地面提起,另一只手握成拳状,窝在腰间蓄势待发,“小子,受我通心拳!”话音未落,那一拳挟着呼呼风声已捅到少年心窝,碰撞出一声闷响。
少年被他这一击打得弓身往后飞去,连退数步才撞到一棵树上稳住了身躯。他眼中闪过一阵茫然,似乎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是如何倒在一棵树下,胸腔里空落落的。
微风拂过江畔,一片腐烂的枯叶自他眼前缓缓坠下,少年盯着这片树叶,耳边听到了它落地时的‘沙沙’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眼双眼圆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胸口火辣辣的痛,一股热流在鼻腔内涌动,竟是流下了两行鼻血。
大汉瞪着他道:“你还要不要见她?”
少年突然吐出一口血,捂住心口,张口想要继续说话,却只能无声地呻、吟。
“行了,”大汉拍了拍手,回头对另外几人道:“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腕。回头看时,只见少年一脸惨白,满脸血迹地爬了过来,手中紧握着他的足腕。
“咳咳……让我见碧珠一面……咳咳……”
“想见她?”大汉一脚将他踢开,讥笑道:“可以啊,等你攒够了一百两银子再去疏影楼,别说是碧珠,就是金珠银珠,想见哪个就让你见个够!”
少年摇头,“现在……我……我……有话要告诉她,求求你们……让我……”
“滚开!”大汉抬腿又是一脚,这一脚踹到了少年的心口,将他踢地滚了几圈。
少年伏在地上,痛得面色煞白,“我……我带来了婚书……我要……娶她……”
“婚书?哈哈,她的卖身契在我这,你要娶她?没门!”
少年眼中通红,重新爬过来,似是癫狂,“让我见她!让我见她!”双手攀上大汉的双足,喘着粗气道:“咳……我要告诉她……我要娶她!”
“松手!”大汉使劲挣脱了一只脚,将厚重的鞋底踩到少年手上,一下一下地重重地碾压着,怒道:“没有银子,谁都不能见楼里的姑娘!”
少年起初还会痛得面目狰狞,后来渐渐地麻木了,眼中露出绝望,仰天嘶声道:“碧珠!碧珠!刚刚你为什么不出声!你真的要去金陵做歌女吗!”
“哼!”大汉怒火不止,“做歌女怎样?我们能让她锦衣玉食、不愁吃喝,跟着你这穷小子,你能给她什么?让她跟你回去,再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掉吗?”
少年被戳到了痛处,“不会的!我不会让人卖了她……我会娶她!”
“好啊……”大汉面上浮出一丝算计的神色,“你若是从我□□下钻过去,再叫我一声爷爷,我就带你去见她一面。”
少年露出屈辱的表情,手指握成爪状,几乎要将地面抠出几个洞来。
“怎么样?”大汉洋洋得意,“考虑好了没有?”
“你真的……答应让我见她?”少年有些动摇。
“少废话!”大汉叉开腿不耐烦道:“你再婆婆妈妈的,我就改变主意了!”
少年深呼一口气,松开满是沙土的手,屈服道:“好……”
大汉的同伴闻声肆意地笑着,围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催促道:“快啊!快钻啊!”
马车上的车夫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既不出手阻拦,也不参与其中。
少年面如土色,匍匐着身躯,像小兽一般跪在地面上,艰难地挨到大汉身前。
“快点!”大汉按住他的后颈,将他往裆下塞去,“别磨唧了!”
少年紧闭双目,脑中嗡嗡作响,隐约能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
他用手撑着上半身的重量,一寸寸,终于,他浑身颤抖着从那个耻辱的地方钻了过去。
“哈哈!还有什么没叫呢!”众人起哄道。
“爷……爷……我想见碧珠……”少年冷汗挂在额角,咬牙道。
大汉合上腿,笑道:“好孙子,虽然你很听话,但是爷爷有难处,还是不能让你见你的心上人。”
少年面色难看的像是要哭,仰面道:“你……你骗我!”
大汉哼了一声道:“骗你又怎么样?”又拿眼神瞟了一下同伴,“咱们走,让我孙子在江边冷静冷静。”
霞光如火,江风烈烈,映照着少年心中的无限恨意。
“啊啊!”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大汉身边,张口咬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大汉猝不及防,被他活生生带下一块血肉,顿时扭曲着脸,“他妈的!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一拳一拳,一脚一脚,如狂风骤雨一般落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脸上的血迹还未干,又添了新伤,他的心中没有恐惧,仍高声冲着金陵城的方向喊道:“碧珠!”
此刻,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坐在那辆马车内,曾与他仅数尺之隔,又错身而过。
而远在庐陵急切地想要回到家乡、回到兰烟岭的少女,却在这时心痛若绞,她加紧步伐,翻山越岭,只希望听他亲口回答:是否还愿意娶她。
然而,她没有机会听到了。
少年的气息弱了下来,目光涣散,手向前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人,最终只是睁着眼,却再也不动了。
“大哥,这小子死了。”一人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就死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留给自己的安葬费。”大汉道。
那人便在他衣襟里摸索了一会,只掏出一张纸出来,展开一看,雪白的宣纸上用小楷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于是道:“半文钱也没有,只有一张破纸。”
大汉接过简陋的婚书,嘲道:“什么不做你偏做个痴情种子,你可知这世道,情义最不值钱。”说罢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撒了满天。
“扔到江里,喂鱼!”大汉看着少年的尸首,冷冷道。
风动桃林,将纸片吹向了远方。
倘若凌孤月还在这里,看清楚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容后,他定会吃惊,这少年是他见过的,正是那日在船上徘徊的小贼。
香雾珠帘花柳绿,黛眉檀口樱桃红。燕子坊中多绝色,肯惜万金见娇容。
燕子坊,这是金陵名街之一,未及走近,脂粉味伴着吴侬软语已充斥耳鼻。相传鼎盛时期,燕子坊长延十里,据地方志记载:“金陵百街千巷,未有出其繁华者”。沿街两侧坐落着许多花楼,门前挂着各种花灯,到了晚上,这里便成为一片灯海。
每逢初一十五,这条长街上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往来不绝。有心人来此游赏,若是遇到心仪之人,眉眼相照,笑意勾魂,就会交换彼此手中的灯作为信物。来此的男子多怀猎艳之心,女子则为附近花楼里的姑娘,觉得合眼,就邀约到花楼中春风一度。待到天明,或是极尽最后的温存厮磨,或是留下一则诺言:待君高中,则娶尔过门云云。不过大多话都是逢场作戏,没有几人会当真。
凌孤月的那架马车自驶进了燕子坊便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一座雕花楼前。这座楼显然比相邻的其它楼都要高大。飞檐翘瓦,楼上彩巾飘飘,隐隐从楼里传来靡靡之音。角楼上金匾行书:疏影楼。
车夫到了楼前刚勒马呼停,就迎上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三爷回来了!”
“将她带进楼,我去见楼主。”车夫独自进了楼。
凌孤月听到有人走近,忙盖好了头纱,在车厢中正襟危坐。
那女子掀开车帘,躬身走进来,将他身上的绳索尽数解开,埋怨道:“这鲁老大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姑娘的皮肉这般柔嫩,竟被勒成这样……瞧瞧,手腕都青了!”
为他揭开绳子后,又含着笑道:“姑娘下车吧。”说罢,牵起他的手引他下去。
凌孤月只觉得手上触感温温软软,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怎么了?”女子柔声问道,“是不是被鲁老大他们吓到了?别怕,他们是在外面做事的,我们楼里的人都很好。我叫青蝉,你可以叫我青蝉姐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说罢,重新握住他的手,“车中狭窄,先随我出来吧。”
凌孤月这才下车,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姑娘牵手,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此刻,青蝉心中也有疑惑。一开始还只是觉得身旁的姑娘手掌未免有些过大,但看她手指纤长如玉,比一般的姑娘更要柔白细腻,也就不足为奇。见她下了车,竟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不禁暗叹:“真是奇女子。”
凌孤月心中忐忑,不知会不会被人揭穿。但若是就此离去,一则失信于碧珠,二则他自己也好奇这位江湖中的剑客怎么就变成了青楼老板……不如待查明白再离开也不迟。
青蝉将凌孤月带到了一间绣阁内,揭开他的头纱,看到眼前的面容后先是呆滞了片刻,而后笑道:“不知姑娘芳龄几何?”
凌孤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被衣领遮住的喉咙,摆了摆手。
“姑娘嗓子不舒服?”青蝉问道。
凌孤月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摆手。
青蝉恍然大悟,“姑娘是不能说话?”
凌孤月这才点头。
“这……不知姑娘的喉疾是天生的还是中途染上的?”
凌孤月用手比划了两下,意思是:不是天生的。
“既然不是从母胎带出的病,那就还有医治好的机会,不用担心,”青蝉安抚一笑,“我们楼主结识各方名医,三爷的喉疾便是楼主找人治好的,他也定会为姑娘治愈。”
凌孤月微微颔首。
“那姑娘先休息,过两日各处的姑娘都到了,楼主自会召见,到时候我再为姑娘安排以后的事。”青蝉温和道。
凌孤月报之一笑。
青蝉晃了晃神,然后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转移视线,“姑娘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门口的丫鬟。”见凌孤月点头,这才转身推门而出。
凌孤月见她一走,迫不及待地想要脱掉外面紧绷的黄裙,不料门又被人从外打开,他连忙合住衣襟。
出而复进的青蝉笑道:“姑娘,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凌孤月掩了掩衣裳,走到桌前蘸着茶水,缓缓写下了“碧珠”二字。
青蝉斜眼觑向他红透的耳根,笑道:“碧珠姑娘若是想更衣,也可吩咐门口的丫鬟,或者青蝉来帮忙也可。”
凌孤月连连摇头。
青蝉见他发髻凌乱,替他扶正了银簪,这才转身推门而出。
凌孤月在桌前坐了半晌,确定人已走远,才长舒了口气。他松了松裙子,取出绑在腰间的流光剑。
摩挲着剑柄上的鹤眼,红光流动,凌孤月皱起眉,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为什么要死?这其实是作者的恶趣味,也是给碧珠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教训,后续她还会有戏份的。受君不是什么好人了,三观不正的那种,给大家打下预防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