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无力地倒在榻上,半阖着眼,低声回道:“公子也保重……”
绿鸢先行数步,掀起半截纱幔,回头笑着向他招手,“绯衣公子,请跟我来。”
凌孤月跟她向外走去,回望一眼,林珏已是双眼迷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出了清雨轩,走在石板长堤上,凌孤月想问问林珏的病,“姑娘,你们楼主……”
绿鸢的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眸中流露出点点哀伤,摇头打断他道:“多谢绯衣公子关怀,楼主会没事的。”
凌孤月只得咽下了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绿鸢将凌孤月送回房后便告退了,片刻之后,一个提着花篮的丫鬟伴着一个提桶的小厮敲门走了进来。
丫鬟怯生生地道:“绯衣公子,这是绿鸢吩咐奴婢为你准备的洗澡水。”
凌孤月点点头,看着丫鬟指挥小厮将热水倒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
“绯衣公子,让奴婢伺候你沐浴。”丫鬟红着脸道。
凌孤月忙摇头,“不必,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可是绿鸢姐姐说……”丫鬟为难地低下了头。
“我会向她解释的,你们去吧。”
丫鬟这才告退。
凌孤月看向嵌纱雕花的屏风,只见细密的绢纱上画着一副仕女图。屏风后则是一只热气腾腾的浴桶,水面上还飘着一层鲜红的花瓣,墙角放置着些洗浴用的凝脂香膏。
凌孤月褪下衣物,躺在热水中享受似的半眯着眼。热气蒸腾,连他的脸颊上也渐渐地染上了有如鲜花般的绯色。
正泡着澡,突然有人推门而进,就在凌孤月懊恼怎么又忘了插上门闩的时候,来人柔声道:“绯衣公子,青蝉来给你送衣服了。”
凌孤月透过屏风上画着仕女图的绢纱,隐约看到一个捧着一叠衣物的人影,那人正是青蝉。
“青蝉姑娘,把东西放在我床上就行了。”凌孤月将上半身沉到水面下,漂浮的花瓣立刻聚集到他白皙的锁骨周围。
青蝉含笑道:“方才听雪莺说你不让她伺候,公子是瞧不上她吗?”
凌孤月只能瞧见青蝉大概的轮廓,见她走到床前,弯腰将手中的一叠衣物放在床上,待抚平整了才又站起来,“若是公子嫌弃雪莺,青蝉可亲自伺候公子沐浴,不知公子对青蝉可还中意?”
凌孤月脸上一红,联想到之前下车时牵住他手的柔荑,忙道:“青蝉姑娘说笑了……”
青蝉掩嘴一笑,“绯衣公子不必见外,楼主已经跟我们解释过了,公子是客,若是有需要,青蝉定不会推辞。”
凌孤月又向下潜去一截,湿漉漉的发散在水面,下巴沾着花瓣,鼻尖满是馥郁的花香,“不用劳烦……姑娘还是先去忙吧。”
青蝉笑道:“那青蝉就先退下了,绯衣公子好好休息。”
绢纱上美人窈窕姝静,纱外的美人已推门而去。
见青蝉离去,凌孤月缓缓坐起,一片雪白的胸膛自花瓣中浮起,带着水迹淋漓的红晕,在水雾中朦胧起来。
凌孤月继续惬意地泡澡,眼中和烟朦胧,再睁开眼时,只见屏风外不知何时竟立着一道人影。
“青蝉姑娘,你还没走么?”
那道人影只是静悄悄地站着,一声不吭。
“青蝉姑娘?”不闻回复,凌孤月心中升起一片疑云,他擦了擦眼,想看得更清楚点,奈何水汽氤氲,隔着绢纱只能隐约看到一抹残影。
难道没有人?凌孤月这样想着,随即又被自己否决了,那一片暗下去几分,跟之前明显不一样,而且青蝉穿的是青衣,按理来说阴影原不该这么暗……
这时,一个想法突然跳入凌孤月脑海中,他皱起眉头,直接扯过挂在衣架上的衣物,旋身而出,趁机又用衣服裹住了身躯。
然而,房中空空,竟然什么人也没有。
“是我花了眼?”凌孤月摇摇头,重新回到浴桶里,再透过绢纱往外看时,那一片阴影已经消失了。
凌孤月心下了然,此刻除了芳香的花瓣,空气中似乎多了一股熟悉的寒霜气。他断定那人并未离去,朗声笑道:“师弟,我看到你了,还不出来么?”
良久,一道声音才自背后幽幽传来,“师兄,青蝉姑娘是谁?”
凌孤月回头一看,沈落一身黑衣,笔直地立自己身后,剑眉紧皱,正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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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烟水轻泛,红影荡漾。
室内热汽迷蒙一片,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凌孤月坐在水中,仰头看向沈落,见他眼下带着淡淡淤青,似乎有些疲惫,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落眉头微展,“分别数十日,师兄过得如何?”
“还好,”凌孤月见他袖口的金丝绣边划破了数道口子,衣衫也略有些凌乱,便知他此行匆匆,“你是来找我回屏川的?”
沈落反问道:“师兄愿意回去吗?”
凌孤月摇头不语。
沈落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风过涟漪,轻声道:“那我也不愿勉强,只是师兄一人在外,千万要小心。”
凌孤月心中一松,见他流露出的关怀十分真切,看来是真心挂念自己,之前对他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地荡去,笑道:“师弟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沈落又问道:“师兄为何会来疏影楼?”
凌孤月道:“我在途中遇到了一名女子……她要我代她来此。”
“师兄,你是被人骗了,”沈落摇头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想到这里是座青楼,凌孤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解释道:“你想多了,我也只是刚到而已,后来便见到了疏影楼楼主,他说他想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疏影楼楼主……林珏?他要师兄做什么事?”沈落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凌孤月想了想道:“他似乎患了什么不治之症,需要赵秋山的暖烟玉方可缓解,便找我跟他演一场戏……”
“演什么戏?”
凌孤月低下头刻意地回避了沈落的目光,掩饰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骗赵秋山把暖烟玉交出来……”
沈落苦笑道:“师兄,你又被人骗了。”
凌孤月不解地抬头看他。
沈落冷见凌孤月眼中一片澄澈,缓声道:“鸿影双侠林青锋的儿子虽然年纪不大,却不是纯良之辈。此人常年以弱示人,但我却不相信他果真患有重病。”
“你是说他是装的?”凌孤月诧异道。
“师兄没发现吗?他虽外表文弱,心脉却十分有力。”
凌孤月不语,在清雨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林珏布置的机关上,倒是忘了号一号他的脉门。
沈落提醒道:“师兄还是小心为上。”
凌孤月点点头,想到林珏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心道:虽说我也有求于他,但他这样遮遮掩掩,难免有什么目的,还是要找个机会去探探。
沈落突然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凌孤月皱眉问道:“是不是屏川又出事了?”
沈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没有热气的浴桶道:“师兄,水凉了。”
凌孤月拨了拨浮满花瓣的水,果然热度渐消,于是道:“师弟,帮我把床上的衣服拿来。”
沈落应了一声,转身到床边拿起那叠整齐的衣服看了看,丝绡红衣,巧的是跟凌孤月在屏川的衣服颇为相似。
沈落拿着衣服回到木桶前。
凌孤月见他托着衣服,便伸手去接。
沈落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眼睛盯着凌孤月,一声不吭。
凌孤月笑道:“我自己来就好。”
沈落摇头沉默。
“好吧,那就有劳师弟。”凌孤月无奈地从水中站起,细白的长腿跨出木桶沿,带出细碎的水珠与湿气,在沈落身前站定。
沈落看着他光滑的肌肤上湿漉漉的水光,一言不发地拿起棉巾替他擦干身体,又动作轻柔地为他披上衣服。
凌孤月张开手臂,顺从地任他从背后为自己整理腰带。
倘若有第三人在场,定会觉得那姿势过于亲密,两人双臂交缠,就像是在耳鬓厮磨一般。
凌孤月见沈落系个衣带系了半天,微微侧过脸问道:“好了没?”
沈落一阵心晃神移,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两寸,凌孤月的脸就在他眼前,近得连他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都能轻易地数清,还能闻到自他肌肤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还是我来吧……”凌孤月嘴唇微动。
沈落很快回过神来,手上动作加快,“好了。”
两人到桌边坐下,凌孤月为他倒了杯水,“到底怎么回事?”
沈落沉思片刻道:“又有人出事了。”
“这次是谁?”
沈落指尖轻点桌面,“大长老的小弟子,连一。”
凌孤月一怔,“连一师侄?”
沈落道:“你离开的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在屏川山脚找到。”
凌孤月突然想起那天为他送行的小童,圆圆的脸上稚气未脱,总是把师叔两个字挂在嘴边,还问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的?
很快。
他记得自己这样说。只是还没等到他回去,连一就死了。
“凶手到底是谁?”凌孤月直视沈落问道。
然而沈落只是别开目光,看着屏风上眉如远黛的仕女图,轻声道:“没有查到。”
凌孤月有些失望,他将杯子轻轻往前推去,在水中看到了沈落的倒影,面庞冷硬,微带倦色,隐约能看到小时候的一丝影子。“没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还有一件事……”沈落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
“来此地之前,我无意中发现……”沈落似是有些犹豫。
“怎么了?”凌孤月见他神色不似平常,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我发现,二长老和三长老或许与师父的失踪有关。”
提到古化松,凌孤月心里一沉,“这个‘有关’是什么意思?”
沈落指尖敲在桌上,发出嘀嘀嗒嗒的响声,“前几日的夜里,我从天玄峰下经过,忽然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就隐在一边听了一会……”
六日前,天玄峰山脚,草木阴阴,夜静山空。
沈落听到不远处传来人语,似有所感,便转身隐在树后。
不多时,两道熟悉的人影便自月光下从那条上山的小道深处走来。
只听笑声粲粲,三长老森森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古化松就算没有死,想必也已经被魔功反噬,你说他又何须担心?”
二长老拈了拈那根编的整齐的胡子,摇头道:“不一定,谁知他会不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呢?”
三长老啧了一声,又道:“当年我们联手才勉强与他打成了平手,出手时都是拼尽全力,不留余地,最后落得两败俱伤,为此我们休养了数年才算痊愈……他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若没有疗养圣品天殊草,不可能再活过十日。”
二长老挑眉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暗中救他?”
三长老沉吟片刻,嗓中发出葛葛之声,“我看沈落不像是知情之人,他若知晓,我们也不会好过,倒是那凌孤月,总觉得他隐约知道些什么,我们还是要小心呐……”
两人渐行渐远,沈落看到他们的背影淹没在沉沉夜色中,最终消失不见,他抬首看了看天,不知从何处已飘来了一片乌云,遮天蔽月,似要笼罩住整个屏川。
沈落道:“我就听到这些,他们便往山上去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不好跟上去。”
凌孤月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难道师父……”他突然想起古化松那张慈爱的脸,在梨花树下,在屏翳峰前……他总是对师弟要求严格,对自己却一再宽容,可自从五年前,他却留下一纸传位书,便杳然没了音信。众人猜测他是退出江湖下山游山玩水去了。一晃数年,就在他们快要淡忘此事的时候,这个消息又将过去的记忆重新唤醒。
沈落摇头,“尚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还需继续查下去。”
凌孤月脑中一片空白,呆呆道:“可是……可是三大长老与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怎么会下此狠手?”
沈落站起来按住他的肩头,“师兄,也许另有隐情……”
凌孤月摇头冷笑道:“怪不得他们想致我于死地,原来是以为我知道当年的真相……”
沈落目光微变,“嫁祸师兄的人还未查出,尚不确定是不是三大长老所为。”
凌孤月叹了口气。
沈落轻轻捏着他的肩膀,为他放松,“不如师兄先跟我回去?”
凌孤月思索一阵,摇头道:“我暂时还不能走,等我查清一件事便立刻回去找你。”
“是什么事?”
凌孤月道:“目前还不确定,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沈落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道:“师兄,保重。”
“保重。”凌孤月也站起来送他。
来到门前,沈落突然停下脚步,淡淡道:“师兄,你还没说青蝉姑娘是谁呢?”
凌孤月一顿,咳了几声道:“天色不早,师弟赶紧回去吧。”
沈落眸中晦暗,足下轻点,向门外掠去,片刻便消失不见了身影。
凌孤月回房站在窗前立了许久,满心想着古化松的事。直到楼外的喧嚣将他惊醒,抬头一看,梢头已是银月满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