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目光紧随着宣奕,但对方身形不时腾挪,隐于人群中让他不太能跟得上。“你们快去给宣奕帮忙!”月着急地跟护在马车旁边的四名护卫道。
一名护卫拱手道:“公子恕罪,属下等奉庄主之命,不敢稍离。”
“我没关系的,我离得这么远,不会有事情!”月急道,此刻他已然顾不得之前宣奕要他自保为上的嘱托。那几名护卫互相对视几眼,但表情仍旧坚定,皆道:“公子恕罪。”其中一名护卫安慰道:“公子不要着急,庄主武功高强,场中我方已是必胜之势,那些人不过在做垂死挣扎。”
这话让月心中稍安,莳花山庄的护卫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眼力自是不低。此刻听他们的声音倒也平稳,倘若宣奕真有危险,想来他们虽有之前的命令在身,但也不会看着自家庄主有事而不顾。
宣奕,你一定要安好归来。
月提着一口气紧盯着前方的厮杀,心中不停祈求。
第40章 【二十五】凌家(上)
过了一阵子,厮杀声渐渐减弱,月看着场中宣奕等人已处于绝对胜利之势,一颗心才终于归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刚才因为紧张浑身紧绷,此刻关节处早已有酸疼蔓延开来。
“把他们捉回去审问!”凌涵忱厉声喝道,有鲜血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
黑衣人一方,此刻仅剩了两人还在苦苦支撑,败落只在须臾。两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凌涵忱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身子一僵,直直向后倒去。
“他们自尽了!”宣奕轩眉一皱。当下有属下立即上前,扯开两名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巾,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随后禀报道:“禀庄主,此二人已然毙命。”
就着月光,可以看到这两人脸色发青,唇边流淌黑血,鼻耳处亦有细细的血丝流出,显而易见是服了毒。
凌涵忱恨恨地命令凌家堡的人道:“去看看地上有没有活口。”
宣奕扫视一眼战后情形,神色沉寂,转而缓和一下表情,回头向月走去。离得近了,宣奕却突然有些犹豫,刚才一番厮杀,自己身上染了血腥气,他委实不愿吓着月。而就在他纠结担忧的时候,月已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迎向他,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又生生忍住了,拉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一脸焦灼与关怀:“宣奕,你没有受伤吧?”
他忽然惊叫一声,神色惊惶:“这里有血,你受伤了!”宣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自己衣服上右肩靠后的地方,有一抹血痕。他连忙安慰月道:“没有,这不是我的血,阿月不要担心。”
月颤着呼吸,凑上前去细看,又伸出手轻轻地在那处碰了碰,确定了这真的不是宣奕受的伤,才放下心来。
宣奕心头怜爱无限,握住月的手,柔声哄着:“别担心,阿月,我一点伤都没有。”如此温柔情状,哪有半分方才对敌时冷冽气势?
“宣庄主。”身后凌涵忱地声音响起,宣奕回身,只见凌涵忱怀中抱着凌涵容,神情感激,躬身行了一礼。“此番多谢宣庄主出手相助,凌家堡上下感激不尽。”
宣奕上前虚扶一把,道:“凌公子不必如此,这本是宣奕分所应当。小公子无恙吧?那些黑衣人如何了?”
凌涵忱看一眼怀中昏睡着的弟弟,道:“容儿中了迷药,明天一觉醒来就好了。”他神情显得有些懊恼,“那些黑衣人全都死了,竟没留下一个活口。是我太大意了。”
两人目光交汇,皆有几分深思。
“这里离凌家堡不远,请宣庄主赏脸移驾凌家堡歇脚,让我们全家得以向恩人略尽绵薄心意。”凌涵忱恳切道。
夜色已深,这里经过一番打斗,显然是无法再带着月在此处露宿了,而且莳花山庄的人马今日一战后确实需要修整,故而宣奕没有推辞,点头同意了,道:“凌兄带着小公子骑马不便,若不嫌弃,不妨坐到在下马车中吧。”凌涵忱确实担心弟弟受凉,于是道谢后,命令两名属下先行驱马赶回凌家堡报信,自己携着凌涵容弃马登车。
第41章 【二十五】 凌家(中)
凌涵忱将凌涵容小心安放好,宣奕看着凌涵容在自己大哥腿上找了个舒服位置枕着睡觉,颇为留恋地看了一下月的腿,然后心里叹了一口气。
到底有别人在场,他总得顾着些礼仪,不然,月也会难堪。
“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凡,彼此间配合紧密,眼中只盯着任务,毫不惜命,倒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凌涵忱不知道宣奕此刻心中转着的这些哀怨心思,仍旧回想着方才的情形,思索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个势力,为什么要针对我凌家堡,掳走我弟弟。”
“刚才我们从他们手中夺回令弟的时候,那些人只是故作声势地威胁,实际上并未敢做出真得有伤凌小公子性命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是把凌小公子活着带回去。”宣奕沉吟道,对方的这种顾忌也是他们很快就能将人夺回来的原因之一,“所以,要么对方的重点就在于令弟本人,要么,就是想日后用令弟做威胁凌家堡之举。”
“宣庄主说得对。”凌涵忱点头道,“此事我要跟父亲母亲好好商讨一下。”
一番车马行进,到达了凌家堡。事先已经得到的消息的凌家堡堡主凌旷和夫人周氏立刻迎了上来,对宣奕自是感激不尽。凌夫人搂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眼泪涟涟,而她怀中的凌涵容兀自睡得香甜,似乎对于今晚的混乱和杀戮毫无知觉。
宣奕见月眉眼间已带了疲态,于是与凌旷夫妇俩见过礼后,简单寒暄几句,便告了罪要带人去休息。凌堡主也知夜深,于是让人领了他们一行人去客房休息,并安排了几名大夫去给莳花山庄受伤的护卫诊治。
……
次日一早,宣奕洗漱完毕,听属下禀告月还在睡着,知道他是昨夜睡得晚了,经过一番折腾耗了精神,今晨起不来,于是命人不得打扰,让月好好休息,自己先行用过早膳。
刚撤了膳食,门外便有护卫禀报:“庄主,凌堡主、凌夫人还有三位凌公子前来看望。”宣奕道:“快请。”
凌旷带着一家子进来,宣奕迎上前去拱手见礼:“凌堡主。”凌旷亦还礼。几人落座,小儿子凌涵容如今就被凌夫人拉着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宣奕。
凌旷也端详了宣奕一会,然后带着几分喟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庄主看上去越来越有当年令尊宣盟主的风范了。”
宣奕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道:“凌堡主过奖了,晚辈惭愧。您与家父是故交,宣奕乃是小辈,您直接唤宣奕名字即可。”凌旷捋捋胡子笑道:“如此,我便倚老卖老,称你一声贤侄罢。”他带着几分关切,道:“令尊至今仍无消息么?”宣奕敛色垂眸,摇头道:“没有。”凌旷叹息。
他安慰了宣奕几句,最后将凌涵容拉过来,向宣奕道:“小儿涵容昨夜幸蒙贤侄出手搭救,凌家堡上下感激万分。容儿,快拜谢你的恩人。”
第42章 【二十五】 凌家(下)
凌涵容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他的两个哥哥模样都像凌堡主,他却更肖其母周氏,长得很是白净秀气。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更添几分可爱。他已经听了自己母亲说了昨晚的事情,其实他虽然身中迷药,但并非无知无感,混沌中也感觉到那一路马背上的颠簸和充斥着血腥味的厮杀,只是没有办法完全清醒过来。他最初是很害怕的,后来声音渐息,他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隐约还听到了大哥凌涵忱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
听了父亲的话,凌涵容向宣奕俯身下拜,神情认真,道:“涵容谢过宣庄主相救之恩。”宣奕抬手将他扶住拉起,道:“凌小公子不必多礼。”
凌夫人眉目柔和,道:“宣庄主只管受礼,若非庄主援手,我这个儿子此刻不知会遭遇什么。如今他完好地回到我身边,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知多欢喜感激。”
宣奕看到凌夫人,不觉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一片柔软,温声道:“这本就是宣奕应该做的。”
说了一阵子话,凌旷让次子凌涵浚带着凌涵容离去,宣奕知道接下来是要谈昨晚上的事情了,于是端肃了姿态。
凌旷道:“昨夜之事我已听涵忱详说,那些黑衣人看来不是一般势力可以培养出的。不知贤侄对此可有什么猜度?”宣奕摇摇头,道:“交手时只觉得他们训练有素,心性坚韧,都是不惧死的,但对于他们的来历,我并无头绪。”
宣奕沉吟着向凌旷道:“凌堡主,在下认为突破口在凌小公子身上,当下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为何这些人一定要掳走小公子,他们的企图是什么。然后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凌旷叹口气道:“容儿年纪还小,他是幼子我和他母亲难免多疼了些,至今没有让他涉江湖事,不可能是他自身引起的纷争。至于用他来威胁或报复凌家堡,说实话,凌家堡立足武林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没有与人结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闯入堡中将我儿子劫走的敌人,我自认并未招惹过。”
宣奕沉思不语。中原武林中有这样的能力的,正道里便是当日凝清山会盟后被郁之敏单独留下的几家势力,包括他自己的莳花山庄,魔教里,也有几派可以做到,为首的自然就是遗尘宫。当然,不排除还有一些隐藏的力量,那样的话,不免就让人心中一凛了,如此一来,日后江湖势力恐怕还要重新划分……
将想得有些远的思绪拉回来,宣奕的目光在凌旷、凌夫人还有凌涵忱面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多说什么。凌堡主所言未必是实情,凌家堡的事情自然还是凌家堡的人最清楚,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偶然卷入其中的外人罢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凌小公子日后的安危恐怕还是难得保障,然而这些自然有凌堡主他们去掂量。
只不过,看他们都是面露愁容,一派茫然的模样,倒也不像是隐瞒了什么。
第43章 【二十六】 呓语(上)
凌夫人长眉蹙起,眸中忧虑之色很是沉重,语气有些激动:“最近一段时间,武林好像很不安稳。华晏城萧家出了那样的惨祸,现在,又有莫名的势力要伤害我的孩子……”凌涵忱忙宽慰她:“娘,您别胡思乱想,咱们家不会有事的,三弟也会好好的。”
凌旷拍拍凌夫人的肩,安慰道:“夫人不要这样忧心,现在堡内已经加强了戒备,这件事为夫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人再有机会伤害咱们的孩子。”
凌夫人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向宣奕道:“我失态了,让宣庄主见笑。”宣奕笑道:“怎会?凌夫人担忧令郎,是情之所至,慈母心肠。”
凌夫人轻叹一声,道:“我是女人家,如今事涉我儿,难免要多心多思。近来正道中总是出事,又没个头绪,魔教里也不太平,遗尘宫偏偏也在这个时候换了新主,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头惴惴,感觉江湖要出事的样子。”
宣奕近日总在赶路途中,因为与月情好日密,情窦初开的宣庄主一直跟自己的心上人黏在一起打情骂俏,并未留意接收武林上的消息,不知道魔教近来的动态。此刻听到凌夫人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遗尘宫换主,卫辞死了?”对于遗尘宫可能会发生的新旧更替,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设想和议论过,但是这么多年来,遗尘宫,卫辞,这两个名称给武林中人的印象太具有震慑力了,如今那个站在高处睥睨群英的男人真的死了,而且不过半百,本该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这让他心中不免嗟叹。
就算是手握权柄风光、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无常召唤。听说卫辞无心无情,一直没有成婚,始终是一个人,偶尔无人处,月影照阑干时,他是否会觉得寂寞?这样的人生在如今已经知晓情为何物的宣奕看来,终究是冷清无趣的。
“宣庄主不知道么?”凌涵忱道,“是前两日接到的消息,卫辞就是在我们会盟前一天过世的,而几乎就在同时,遗尘宫发生了一场宫变,有人企图趁机暗杀墨临风,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之前就隐隐有谣言,遗尘宫中出了问题,如今这一波风浪也不算毫无预兆。宣奕问道:“可知是谁策划的宫变?”凌涵忱摇头道:“不知。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墨临风就已经坐稳宫主之位了,那些跟他相争的人定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宣奕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护卫的惊呼:“月公子,您怎么了?”随后是一片嘈杂混乱。
宣奕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向门口疾去。
待到得门边,只见月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人事不知地倒在一旁护卫怀中,宣奕的心顿时狠狠一跳,失了着落。
“阿月!”慌忙上前将月抱进自己怀中,宣奕一面摇晃着呼唤他,一面急急问着护卫:“怎么回事!”护卫忙躬身道:“禀庄主,适才月公子过来,见庄主和凌堡主在说话,便站在门外没有即刻进去,本来都是好好的,但刚才公子忽然浑身颤了一下,然后好像头疼欲裂的样子,随即就、就晕过去了!”
宣奕将月打横抱起,匆匆回转屋中,将他放在自己床上,一旁凌涵忱已经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月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虽然失去意识,但呼吸急促,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宣奕心疼不已,一只手拉住月的手,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道:“阿月,阿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月,不要吓我!你不会有事的,大夫就快来了。”